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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尾生,冰雪洞,幽微新月照相逢(0-4)

一尾生,冰雪洞,幽微新月照相逢

【0】

她迢迢万里逆流溯回,方从浑浊的河水中脱身上岸,兜头被凛冬的寒风吹得几翻。

翻滚中她试图伸爪把握什么止住去势,奈何初生的爪尖又短又软,蓬松的积雪中也无任何固定之物。几翻之下,她**的皮毛沾了雪,小小的身子应激似地缩成一团——就这么合身滚进了深深的雪洞里。

【1】

他睁开眼睛,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

他感觉到自己正蜷曲着躺在地上,上身僵硬,下身冰冷,不知这样躺了多久。

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隐约能看出黑暗中的轮廓,四周一片乱七八糟。他试图弹动四肢,手指攥握如常,脚上却麻得厉害,连带着两条腿都难说有什么知觉。他攒了一波力气,终于找回双臂的支使权,艰难地坐起来,再向身下摸去——原来有一块沉重的木头压在他的腿上,大抵是宗庙的栋或者梁。

他喘着气,确认这木头向上搬不开,又攒了一会儿力气,将它奋力朝侧边推。这一举腾挪出半掌宽的小缝,冰冷麻木的下肢乍然生了暖,那暖意来得突然,近乎于灼热,是血液乍然畅通了。他方才那口气还憋着不敢散,此刻用力按住自己双膝,整个上半身奋力一蹭,就地向横木的反方向滚开。□□暖意愈发烧灼,麻木中生了痛感,而后是迟钝的知觉,以及小腿肌肉的回应——他手脚都还在!

他身上这件羊羔皮做的衣裳很厚实,卧雪良久也没冻透,躯干核心还有余温。一番折腾后又力竭,他蜷缩了一阵,才猫着腰爬起来。周围都是细细密密幽暗轮廓,摸上去有木头也有石块,触手即化的才是雪——摸到雪,他这才觉出渴来,摸索着拢了一捧雪舔进口中,随着雪被口唇融化,唇边也后知后觉地泛起了痛痒,肚里也是一冰,皮肤和腹脏就这么一同被唤醒了。

一口雪水下肚,他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眼睛愈发能适应黑暗了,他看到方才躺过的地方有一团轮廓柔软的东西,摸上去毛茸茸半僵没透,再一抓,就抓住了仍带韧性的两只长耳。

——哦,那只死兔子。

他将死兔揣进怀里,又摸到怀里有火折子。火折子藏在衣服里侧,隔过雪,没湿透,打开竟然还能用!

火光照亮这一方狭小天地,将周围乱七八糟的石头和木头照出影子。这是被坍塌的木梁构建出狭小的三角缝隙,不够大人躲藏,却还有空间让他猫着腰爬行。

他一边爬一边尽可能地举起火折子,照亮更多的地方,紧张地喘息几下,发出嘶哑的声音:“崇应麋,你在吗?

“崇应麋。能听到我吗?

“崇应麋!吱个声!不要你的帽子啦?

“崇应麋……小兔崽子!”他碎碎地骂了几句,很快破了音,又喊起来,“崇应麋!你是被埋死了还是早跑了?!”

他喊得四方杂声跟着响,可竖起耳朵仔细听来,不是自己的回声,就是凌乱的风声,唯独没有人声,等他不再动不再喊了,就连风声也悄然弱下去,最后,除却他自己的呼吸,再无旁的声音。

纯粹的寂静中,他慢慢放下手来,火苗靠近身体,带来一片灼烫,在这浇了雪的废墟里本该是回生的暖意,但不知怎地,他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举着火折子茫然地环顾,在摇曳的火光和纷乱的影子中喊起来:“有人吗?有人在吗?有人听得到我吗?”

他努力地在偏狭的缝隙中钻探着,寻找生路,寻找活物的回应:“姜婶?

“姜丙?

“母亲?

“崇应鸾?”

他几乎将自己脑子里能喊的称呼都喊了个遍,越喊声音越抖,他的鼻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完全喘不上气来,“父亲——!”

他喊得那样急、那样慌、那样响,几乎突破了他此前生命中所有的克制和忍耐,寂静中终于有某处传来“扑簌簌”的回应,他慌不择路地转向声源,只见一片幽微的亮光,像是有人在彼处举起了另一只火折——他不假思索地朝那处扑了过去。

孩子奋力一扑,只觉头脚一片凉,身未如愿落实——他没有落进任何来自活人的怀抱或支撑,只是摔进了另一片冰凉雪地,撞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再抬头,只看到了分外空旷的雪洞。

原来方才那点光芒和声音并非任何人的回应,只是因为他喊得实在太响亮,震落了覆盖废墟的雪壳,送来了外面的风声和月光。

方才奋力一扑,直接从狭小空间脱身,又甩脱了烤人呼吸的火折,他终于能喘上气了。他就保持着这个狼狈的狗啃泥姿势,半趴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于是更冷的空气冲进口鼻,侵袭肚腹,几乎瞬间冰透了他尚有余温的躯体。他却还是大口大口地喘着,还出于惯性一般重复着方才的最后一句:“父亲……”

冰雪洞幽深无比,下雪天不见星星,只有一抹极细的弦月撒下微光,照在他泛红的眼睛里。稚语低声难成回音,一片死寂中,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作答。

好一会儿,他渐渐停了喘息,无力地垂下头来,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冻雪上,绵绵雪粒挨着眼睫,凉透了所有尚有温热的水液。

【2】

他也不记得昏倒前遇到的是山崩还是地动,只知道他还在宗庙里提着兔子嚷嚷着找人的时候,突然周遭的一切都摇晃起来,栋倒梁塌,上头的全都往下掉……再之后,就是在这个洞里了。

宗庙本来就是建在地形崎岖的峡谷里,附近不是上年头的干湖、就是被积雪掩埋的深谷,要真是地动,连庙裹挟着人都滑进哪个大地洞里也不稀奇。

——不稀奇个屁!百千年难遇的稀奇都叫他崇应彪撞见了!

这破庙一年不开门几次,也就是今天刚开门打扫,祭司扫完离开忘了锁门,才让他钻进来。他就进来过这么一次!还光顾着找人了,连庙里几个屋,里面有没有肉都没细瞧,就被这稀奇事裹着掉进地洞里了!

但稀奇归稀奇,倒霉归倒霉,到底没把他摔死、砸死、憋死,还叫他爬出来了!怪不得乳母姜婶说他天生命硬,八年前他能倒着生下来,八年后他就能从破庙里爬出来!现在嘛——虽然雪洞幽深又无处攀爬,但未必没有生路。

找路之前的,最棘手的就是……崇应彪肚子饿了。

——早知道就不把干粮给小兔崽子了,按现在的月亮算,他快一天没吃饭了。

虽然身上没干粮,但崇应彪手上还有一只真兔崽子。他随身带着石匕,借着月光给死兔子剥了皮,因为天冷手僵,剥皮时划破了几处——划破第一处还能补救的,他还刻意收了力,但破到第二处,这张兔子皮就已经不能看了,他又想到某只假兔崽子还不知在哪儿呢,剩下的兔子皮干脆胡乱拨了,将破烂的花皮毛随便揉了一团了事。

木柴和火都是现成的,崇应彪很快就将宗庙的废墟利用起来,又用匕首插着兔肉烤熟了吃。奈何抓的本就是吃草的野兔,长毛时瞅着肥,剥了皮也就几块肉,对一个生在北崇的八岁男孩而言,也只够塞塞牙缝了。

塞过牙缝的孩子一边烤手一边在洞中环顾,竖起耳朵听洞中响声。在光和火的安慰下,他又找回了猎户的从容冷静,攥着匕首无声踩雪巡视,很快——抓住了一窝老鼠。

……聊胜于无吧。

他一口气戳死了两只大老鼠和一串小老鼠,将它们的尾巴绑成一串,正胡乱扒拉着火堆埋了等烤熟,又敏锐地歪了头,朝某个火堆照不亮的阴暗角落凝神看去。

——彼处又传来一阵活物的“窸窸窣窣”。

“窸窸”是猎物的脚步声,俩短两短一长交叠着作响,应该是四足一尾,这样的猎物一般不会把尾巴拖在雪上蹭,所以应该带着伤。

“簌簌”是积雪被扰动的声音,比脚步声更轻,好像雪粒粒抖了一下便没,没有踩实的“嚓”声,说明猎物很轻盈,可能是因为体格小,也可能是因为动作矫健。但对崇应彪来说差别不大——动作矫健的格外凶猛,体格小的容易钻缝跑,至于受了伤的,那可最最凶恶不过了,都不好抓。

他在雪洞的拐角处,借着背后的火光盯着猎物的必经之处,悄无声息地伏下身子,藏住自己的要害部位,用袖口将匕首擦了擦。等那窸窣声渐渐近,地面隐约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影子角,似乎为突兀的火光震慑,那窸窣声又短暂地停下来,然后,又迟疑地靠近来——

崇应彪弹身一扑,一刀朝那黑影后的东西狠狠扎了下去。

刀锋入雪,又“咔”地插进了坚硬的冻土层。

猎物发出尖锐的叫声,撒腿就跑,一头撞到了雪洞拐角的山壁上,被壁岩上积雪兜头盖了半身,又胡乱尖叫起来。那叫声又尖又弱,论凶悍程度还不如刚才那窝耗子里的大鼠,甚至称得上细嫩。

崇应彪慢慢直起身,走进一步,才看清了趴在雪堆里不停尖叫的猎物。

——那是一只半臂大小的花狸子。

崇应彪今年八岁,在北崇只能算半个人,个头只到乳母腰间,但在这只不知断没断奶的小猫面前,已经算得上庞然大物了。

它好不容易才在晕头转向中奋力甩掉了遮眼的雪片,就见这庞然大物持刀靠近,一双豆子一样的小眼睛或许根本看不见崇应彪整个人,只知道那能反射光芒的匕首不是好东西,就惊慌失措地乱撞起来。

奈何它本就撞在拐角处,两面无路,两面被崇应彪堵着,只能朝身侧唯一一条两指宽的细缝里钻。可再小的猫也不是虫子,奋力朝石缝里顶头也不过是蹭掉了好些积雪,一块块砸在身上,又引得它尖叫声不断,瑟瑟不停,短小的的尾巴直挺挺地朝天抖动,十足惊怯。

崇应彪握着匕首的手稍稍垂落,封锁住一侧的逃逸方向,自己则半蹲在更靠近猫的一侧,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这个胡乱尖叫的小东西,似乎在掂量从何处插刀断颈,剥皮后又能刮下来几两肉,充得几分饥。

这狸子实在小,周身长毛都湿透了,紧紧黏在身上,小骨架上挂着几两肉一览无余,恐怕未必比那窝老鼠多几两肉。他很少见到这样小的崽子出来单独行动,也没听见它的尖细惨叫引来其他脚步声——明明越叫越弱,马上就要死了一般,也没引来任何一只年长的同类。

小猫叫唤着钻了半天石缝,才发现自己半天原地没动,背后却没动静,不由小心转过身来,一边往那缝隙里藏身,一边观察环境——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还在原处,一呼一吸睁大眼睛不像睡了,另一边泛光的尖石头也在动……但都没有落在它身上。

它突然不再叫了,从藏不住身的石缝里伸长了脖子,探头望着头顶上的人类眼睛,软绵绵地“叽”了一声。

崇应彪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还在挪刀无声缩小包围圈,口中却轻轻问:“连耗子都有爹娘带着一起,你这么小,断奶了吗?怎么自己在这里?”

“……叽。”

崇应彪笑了,“你爹娘也不要你啦?”

小狸子抽着鼻子闻了闻,突然甩了甩头,不知是躲避脑袋上的积雪,还是以摇头作答。

甩过头后,它彻底从缝隙中走出来了,拖着短短的尾巴,一扭一扭地朝人靠近,将全貌暴露在崇应彪面前——对猎人来说,也意味着将全身要害都袒露在刀刃下。

它有很漂亮的毛皮,三花色,肚腹和脸都是白毛,背上黄黑交错在白底上,圆圆的眼珠上方各有一块黄和黑,宛如两弯眉——实在是一块好皮料。只可惜这块好皮被水打湿成缕,显得毛不够蓬松。它**地在寒夜里瑟瑟发抖,十分可怜,只望一眼,就能预测到它被天敌饱餐肚里,或雪中冻毙的命运。

崇应彪静静盯着它看了好久,突然将手中匕尖插入雪里。

小花狸被刺耳的雪声吓停了脚步,瞪圆了眼睛,四肢绷紧,惊惶看着他,四爪探出,似乎想从这四面重围中扒出一条生路来。

崇应彪轻轻笑出声来。

他朝它伸出手。

“来。”

【3】

许是因为崇应彪手上还有杀老鼠的血腥味,小猫探头闻了一下,就开始呼噜呼噜地把头往他手心里蹭,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指。崇应彪刚想去揪它的后颈皮,却被它抢先伸爪勾住了衣袖,飞快地爬到他身上,将脑袋贴在他脸侧,呜噜噜地小声撒起娇来,“咪——”

经验丰富的小猎人从来没见过这样亲人的野兽,不由愣了一下,愣到小猫在他肩上转圈将他下巴蹭了个遍,才笨拙地回应:“喵?”

小猫眯起眼睛,趴在他肩头轻轻舔毛,他又伸手去,它也帮他舔了舔,咕噜得愈发欢实了。

猫类的舌头上长着小小的肉刺,舔起来有微微的酥麻,崇应彪痒得撒手,将手往小猫身上蹭.触手又湿又滑,翘起的毛毛上还有小小的冰渣子,崇应彪不由用力擦了两下,没擦出热来,就把小猫拎到怀里,用衣裳下摆将它裹了个严实。

“你是从雪里钻出来的吗?”

“咪!”

崇应彪用衣裳包着猫一顿暴力摩擦,“我也是从雪里钻出来的,可不像你这么湿漉漉的。”

“咪!”小猫用爪垫轻轻地打他,“咪呜——”

崇应彪只好包着它往怀里按,“我看你是从河里钻出来的吧?”

小猫乖乖趴在他怀里呼噜呼噜。

崇应彪又抹擦两下,自己嘀咕,“不对,河面也结冰了,你肯定钻不出来的。”

小猫趴在他胸前,支棱着耳朵,又大又圆的眼睛眯了又睁,眨动无数次,才转过头去,甩甩半干的长毛,朝火堆“叽叽”地叫唤。崇应彪和它鸡同鸭讲半天,才想起火堆里埋着的小鼠一家,赶紧把那煤块似的泥包扒拉出来,砸开吃肉。

鼠肉正是焦香之时,虽然保留着几分生前的形状,瞧着让人恶心,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小猎人来说也算美味。虽然只是零星几块,崇应彪也大方地分给了自己的新伙伴,小猫却只叼了一只焦得像炭的小鼠,还自己跑到火堆另一边吃独食,任崇应彪怎么引诱也不回头,只有短短的尾巴在地上摆来摆去。

等到崇应彪吃完了自己的,再绕圈去捉它,才发现小猫还在奋力地咀嚼已不成型的小鼠,因毛皮差不多被烘干了,它瞧着毛茸好看了不少,但吃相却艰难到丑陋。崇应彪捏了它的嘴来看,才发现它才长了一半牙。

小猫甩开他的手,奋力吞下了碎成肉汁的小鼠,又摆着尾巴到洞穴角落去,抬爪在石壁挠个不停,还扭头朝崇应彪叫唤。他凑近一看,才发现积雪下成片的细嫩青苔,还有一簇簇的小蘑菇。

小猫抓下一只蘑菇叼起来,含含糊糊地叫,崇应彪也抓了一簇,掂量着能不能吃。

“咪!”小猫把蘑菇叼到他手里,还抬爪推了推。

……行吧。

随着野兔、老鼠一家、青苔和小蘑菇一一下肚,崇应彪终于感觉到肚里踏实起来,至少不再咕咕乱叫了。至于小猫,虽然咀嚼困难,但似乎很爱吃草——它舔了不少崇应彪嚼出来的青苔糊糊,加之烤干了毛,就再也看不出可怜相了,甚至能活力满满地乱跑乱跳了。

它跑来跑去,还吵嚷得很,跑到远处叫唤够了,又跑到崇应彪脚下叫唤,勾着他的裤脚抓了又抓,又跑远了叫起来。而一旦崇应彪受不了走过去看,它就跑到更远的地方叫唤去了。

一来二去,一人一猫一直走到地洞边缘,能照到一点儿月光。小猫不再向四方乱跑,而是朝壁上攀爬。

崇应彪有些明白了,“你要从这儿爬出去啊?”

在山壁上苦苦攀爬的小猫滑落下来,坐在地上叫了一声,“昂。”

雪洞深深,遥望月亮高远,能照进来的光只有幽微一缕,抬头望去,不知到底要爬多高。光是眼前的山壁就比崇应彪还高了,他要使劲踮起脚才能摸到头顶凹陷进去的台面——或许爬上去就是一片可供站立的平台,然后再据此往上爬。

一念至此,崇应彪真来了精神,口着头顶那处凹陷,使出平常爬树的力气动作起来。

奈何雪洞湿滑,要么是雪,要么是雪下的青苔,脚下用力踩不到实处,四周更只有头顶可把握,根本就无处借力。崇应彪尝试几次,最后一次登得狠了,也滑下来栽了个屁股蹲,垂头丧气地发愣。

小猫围着他喵喵叫,不断探头朝他屁股闻嗅,怕他摔坏了似的。

崇应彪揉着屁股对它道:“叫也没用,你爬不上去,我也爬不上去。”

小猫从他胳膊爬到肩头,蹲在哪儿轻轻蹭他,哼哼唧唧地叫唤,不断地往上看。

崇应彪福至心灵,缓缓站起身来。小猫迅速爬上他头顶,又短促地叫了一声,而后就是蹲在他头顶抓挠石壁的声音,它后腿试图蹬了几次,还没蹦,就被崇应彪双手抓住,稍一用力,直接扔了上去。

它落地的声音很轻盈,叫声倒是很大,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崇应彪听不懂,就靠着山壁茫茫然发傻,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把它扔上去有什么用?他自己可上不去。

……但不把它扔上去,除了和他一起等死,又有什么用呢?

小猫的叫声在他头顶打了两转,通过声源,可以判断头顶平台不算狭小。

“喂,狸子!”崇应彪抬头喊道,“你在上面别忘了我,你……你……”

——可那只是只牙都没长好的奶狸子啊。

“……你去找你爹娘吧,不然可挨不过这个冬天。”他扯了扯嘴皮子,勉强也笑不出来,“多活一阵子,算对得起我没把你烤了吃。”

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听着头顶的猫叫声随着脚步飞快远去,再没回音。他见怪不怪地笑笑,正打算回火堆点个火把再找找能爬的缓坡,熟悉的猫叫声再次在头顶上响起来。

崇应彪猛地朝声源处抬头,正好被什么冰凉凉的带状物打了脸。等缓过痛再看去,就见头顶石壁边缘探出了一只熟悉的小猫脑袋,靠在一根黑黢黢的带子边蹭头,很开心似的,“喵!”

随着它蹭头的动作,砸在崇应彪脸上的带状物也摆动起来,他抓住仔细一看,竟是一条不算太细的藤条,一扯绷直,不松也不断,堪做一条足够结实的绳索!

藤条微微摇晃着,那是小猫在上面卖力蹭头,其力度随藤身一道传到崇应彪手心来,搔得他发痒,“咪呜——”

崇应彪爬上石壁上的小平台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猫抱起来照着腮帮亲了一口——按说姜婶这样对他的时候他可不高兴,但这也是他学会的唯一能表达疼爱的动作了——小猫竟也没怕,就在他手里乖乖挂着,腹里呜噜呜噜地响。

小孩眉开眼笑,又学着猫的动作,用额头去蹭猫头,“好兄弟!”

“喵!”

小猫举起爪子推开他的脸,叫声都凶狠起来,张大嘴用小米牙“哈”个不停,好像是生气了。

“怎么了?”崇应彪不明所以,“你把我当兄弟来蹭我,我也把你当兄弟蹭你啊!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了!”

小猫继续哈气不停,“嗷呜呜”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意思,短尾一下一下地摆动着,打在崇应彪小臂上,还挺疼。

崇应彪轻轻抽了口气,稍定睛一看,又抽了一气,“啧,母的呀。”

小猫将尾巴勾起来,护住肚腹,又大又圆的眼睛对他轻轻缓缓地眨动,在辨明雌雄后,它的眼神显得格外温顺,灵性满满,真像个人类女孩在轻轻眨眼。

不过崇应彪很少接触女孩,也没有那样细腻的感知,他只是把小猫抱到怀里来,对措辞稍稍改动一字,宣布道:“那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妹了!”

小猫“哐”砸了他一拳,没伸爪子,无甚实质伤害,崇应彪想了想,嗤笑出声,“你满月了吗?还想当我姐姐?”

“哈——!”

有了第一次攀岩的经验,接下来的攀爬就顺利了许多。太高太陡太光滑的地方是一筹莫展的,但若有缓坡,崇应彪就可以攀一攀,小猫乖乖顺路挂在他背上;若有不太高的陡壁,但凡上头有三步之地能落脚,崇应彪就把猫扔上去,等它从犄角旮旯里拖来藤条——如此两次之后,发现猫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给藤条找固定桩套圈,崇应彪也开了窍,干脆割了一条长藤让猫叼着带上去。

一人一猫越爬越顺,幽深的洞底离他们愈发遥远,洞口似乎愈发近了,攀岩前路被月光照亮的愈发明白,逃出生天遥遥在望。

崇应彪熟练地拂去山壁上的积雪——越往洞口去,雪就积得越多,还有越来越多的雪粒子飘落下来——因攀爬耗时耗力,动作渐渐迟缓,但他的情绪却高涨得很,对一起刨雪的小猫说:“我们就快要出去了,出去以后我带你回家,家里有肉干吃,有热水喝——比雪水暖和多了,把粟米煮进去,味道特别好……蘑菇也可以煮进去……青苔就算了……”

他一边说一边喘起粗气来,却不肯停下来,继续嘟囔,“还有粟米酿的酒,喝一口全身都暖和了……不过我从来没见过狸子喝酒,狸子都是抓耗子吃的……你要是不会抓,我抓兔子我们一起烤了吃……你今天来得太晚了,不然那只花兔子还能分你一口……你也就能嚼一口的肉了……”

想起小猫蹲在角落嚼小鼠的可怜样子,他一边喘气一边笑,“我忘了,你牙还没长齐呢,只能我嚼了再给你舔舔了……算了,回去我给你煮□□喝吧,我之前看有只才下崽的母羊,我带你去喝它的奶,想喝多少喝多少……”

这样一路胡说八道地提精神,到底还是没能一口气憋到最后,爬上这漫长的缓坡后,方到达一条狭长平台,他膝盖一软,直接翻身躺下了。落后一步的小猫轻手轻脚地爬到他颈间,呼噜呼噜地环成了一条毛围脖,熨开一片恒温的暖。

崇应彪挨着猫躺着,小猫呼噜呼噜,他呼哧呼哧,声气交叠同频。等他的喘息声渐缓,呆望着洞外夜空,只见细小的雪花随凛风飘摇而落,飘到眼前,有的落在他脸上,有的还想钻进他脖子里,被小猫的皮毛挡住了。

他捻去猫须上的雪粒,轻轻呢喃,“真要命……偏偏这个时候下雪……”

北崇的雪夜可不是闹着玩的——落雪遮住星月,会让人迷失方向;溶雪覆盖路径,会让人赶不了快路;雪停后天变冷,不进屋不烤火,冻不死才稀罕呢!

“等出去了……先找路……这儿离城里也不近了……有马就好了……我就瞧过他们骑,看着也不难……下雪了,马不用人指路,自己就会回家的……

“要是有……”八岁的孩子被风吹得蜷缩起来,面容被自己的影子遮进暗处,含糊的言语里半是期盼,半是嘲讽,“要是有人来就好了……路过就行……”

趴在他颈上的小猫抬头蹭了蹭他的脸,叫了一声,就地跳开了。男孩连忙跟着起身,活动手脚,“先爬出去!”

他们此刻所在的平台狭窄,方才崇应彪躺下都要侧身,但很长,接近一条山壁上的突出小道。这片山壁陡峭,并无接力之处,小猫朝着前方跑去,崇应彪跟在后面慢慢挪步,一点一点地摸着山壁,寻找向上的路。

这次运气不好,崇应彪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缓坡,稍缓几分的地方,又摸不到能挂藤条的平台,处处不合适。一直到断崖尽头,发现了一片突出的乱石,显然是山崩时滑落堆积所成,突出的不少,或可接力——但崇应彪才踏上一只脚,就听石缝发出岌岌可危的裂声,还有簌簌的碎石掉落,显然承重有限。

小猫爬上去倒无碍,毕竟它又小又轻,就算钻进石堆间缝隙里也不见碎土松动。它已然率先爬了两丈高,但崇应彪一脚踩脱的土石声又将它引了回来。它歪头在石块和崇应彪之间转了几圈,似乎在用它拳头大的脑瓜思考着,而后叼起崇应彪腰间垂落的藤条,在身上绕了一个圈,抬头叫起来。

崇应彪也朝它叫唤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是个稍缓的壁坡,勉强几个借力点,顿时明白了它的意思,“你带绳子爬到上面去?然后绳子从这里垂下来,我来爬?”倒也是实践过的方法了,“绳子在你身上绕圈干嘛?给你绑起来?之前不都是叼着就好吗?”

“昂!”小猫扒拉着山壁,爬了几下又掉落下来,抬头朝不太高兴地叫唤,“嗷!嗷呜!”

——太高了太陡了,叼着绳子不好爬?

这猫跟成精了一样,也不知道这刚断奶的年纪从哪儿修来的道行。崇应彪刚把绳子系在它身上,它就一口气从石堆窜了上去,爬得飞快,四爪蹬得土石簌簌滚动,很快爬到人眼难望的高处,钻到侧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冒出头来,支着耳朵朝……洞顶看?

只听“嗷”的一声,幽微月影中,崇应彪只见一个花影子从岩壁上的巨石尖端猛扑出来,朝洞顶斜上方掠去,其速度之快,滞空之久,飞跃之远,都远远超过小猫体型应有的极限——它在崇应彪的目瞪口呆中“砰”地撞进了洞顶积雪中,而后跟着大片大片的落雪……掉了下来!

电光石火,来不及反应,崇应彪全凭本能,飞快收回绳索,在小猫掉落深渊之前将它拉了回来,甚至因为太用力而和猫一起朝后撞在山壁上。

洞顶积雪簌簌落个不停,惊魂未定的崇应彪抱着猫跌靠一处,小猫显然也被吓得够呛,四爪尖尖都紧紧抓进崇应彪衣裳里,扎得他回神,又卷起衣角将它兜住头擦了又擦。

小猫在他怀力趴了一会儿,嘴里“呜呜昂昂”的,隐约是很委屈的意思,但很快又从他怀里钻出来,落在地上甩甩头,再次从原路爬上山壁。

这一次它扑落了更多的雪,还在洞顶抓拉几下,似乎找到了什么借力落脚的地方,但也只是延缓了它掉落的时间。但这次掉落也不像第一次那么惊险,它甚至多了一个往回扑的动作,崇应彪稳稳收绳,它就稳稳落回他怀里,爪尖在半空就收好,扑到他臂上只是软软的爪垫。

但终究是从几丈高跌落的大动作,对崇应彪这样的身高都可怕,更别提半臂长短的小猫了。当它又一次要跳出怀抱开始第三轮杂技冲刺时,崇应彪干脆地按住了它毛茸茸的脑袋瓜,屈指弹出了个脑瓜崩,在它尖嫩的“叽叽”声里远离石堆,“算了!不从那里走了,我们换条路走!”

被他按在怀里的小猫爆发出罕见的激动,它一边急切地挣扎,一边“叽叽”乱叫,拼命从他掌下挣出脑袋往上望,看看洞顶的残雪,“喵!”又看看崇应彪,“喵——”又看看洞顶,“喵!”

别看是只奶狸子,一路结伴走来,其英勇真不下成年狸猫,崇应彪一时也抱不住它,却不肯放手,一边用力抱它一边骂骂咧咧地发火,“干嘛?你这么喜欢蹦跶吗?这绳子都要断啦!我拉不住你,你就摔下去,我可不会下去捡你的!”

别看他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喊叫起来,其凶恶程度和饿急眼的野兽差不了多少,小猫被他吼得平了耳朵,还讨好地往他脖子上蹭头,等他不喊了,又用爪垫轻轻推他的下巴,往洞顶上最后一块反光的积雪看,又蹭蹭头,再往上看——

崇应彪疑惑地和它一起瞧上去。

他们离洞口只差几丈,洞顶山壁微微突出,天外月光几乎是无遮无挡地照着整片洞顶的山壁,壁上山石磷彩、细细冰溜、半残积雪和雪下的苔藓都一清二楚,而小猫扑了两次的那块山岩积雪已将近没了,只剩一小块冰一样的残留,在月光的照射下干净得几近透明,在凛风中微微摆动……摆动?

崇应彪眨眼再眨眼,甚至揉了两揉,终于看清,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残冰积雪——根本就是一只雪白的大蘑菇!

崇应彪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野人,因身份便利,他见过几次各方国敬赠北伯侯的贡品,其中总有些奇珍土产,什么吃了能延年益寿的雪白龙鱼、切一片能吊一天命的老人参、落水里就能毒死一头牛的彩色石粉……记得冀州有次送东西给崇应麋他娘,里面就有这样白到透明的蘑菇,也就比平常蘑菇大一点,冻在雪里装盒送来,现在还用最纯的酒泡在罐子里,崇应麋那小兔崽子说什么那酒水喝了就能让人百病全消,三天不睡觉,只有父亲才能喝。

——而那朵劳什子的“灵芝”,还没有现在他头顶上蘑菇的一半大呢……

崇应彪举着小猫,人脸与猫头相觑,端得十二分严肃认真。

便是山中野人都知道,百兽有灵,遭冻饿伤患时,会自己在山上找药来吃。

“你是生病了,要啃那朵蘑菇吃吗?”

四肢不着地的小猫轻轻甩着尾巴,甚至点了点头,“昂!”

“别的蘑菇不行吗?”

“咪呜……”

“必须吃那个吗?”

“昂!”

虽然凭小猫嘴里的乳牙能不能啃吃蘑菇还两说,但崇应彪已经信了——这样聪明得快成精的狸子,怎么会在大雪天出来乱跑呢?和它娘找个背风的树洞躲着不好吗?怕不是生病了,才顶着风雪爬出来找药吧?

他在她眼上两片杂毛处摸了摸,“是你生病了要吃吗?还是给别人吃的?”

小猫缓缓眨眼,好像这个问题超出了它精怪一样的智慧。崇应彪又问了一遍,它也没有叫唤,而是用头顶在他手心里,眯起眼睛蹭了又蹭,像是在撒娇央求。

崇应彪看它活蹦乱跳的模样,也不像生病了,小狸子都是跟母亲生活的,大概是它娘生病了吧。

他又想起那只红色的狐狸了,半大不小的年岁,正是毛色鲜亮的时候。它那么漂亮,那么狡猾,他在草原上蹲了三天才猎到,它还咬了他一口,他都不计较,小心翼翼地从眼睛捅死了,没划破它半点皮毛。用它糅制出来的毛料半点不褪色,还是那么红灿灿的,在阳光里还亮粼粼的——姜婶一直跟他保证,那绝对是全北崇都独一无二的好东西……母亲一定会喜欢的……它明明那么好看……

“咪——”

小猫歪着头,窝在他手心蹭了又蹭,随着他无意识收紧手臂的动作,又爬回他胸前,蹭到脸上,舔得他眼下微微痒。

实在痒得好奇怪,他连忙将它放下,确定它身上的藤条还系得很结实,才朝石堆一推,说:“好啦,要蘑菇,你自己去叼吧。”

相同的路线,相同的声响,不知是因为重复多次全然熟悉,还是因为方才和崇应彪僵持时得到了休息,小猫第三次的飞跃分外成功。崇应彪紧紧抓着藤条这端,眼看那矫健的三花色影子飞扑上洞顶,在几个突起的石块处短暂腾挪,一口咬住了那朵大蘑菇,一个甩头将蘑菇连根拔起——他甚至听见了很响亮的一声——又借着同方向的力度摔落下去,不是掉进深渊,也不是掉进崇应彪怀里,而是洞口之外!

崇应彪手中的藤条末端终于到达了雪洞之外!

但等了几息,藤条依旧软趴趴地垂着,并没有平常小猫给它圈上固定桩后绷紧的力度。

崇应彪也不敢拽,生怕连猫带绳一同拽下来,只好拍着山壁喊,“喂!喂!喂!快去外面找个石头树根拉起来!喂!”

是摔坏了吗?还是找不到固定桩?但另一端可一点动静都没有,垂下来的藤条也没有被拖拽的迹象。

没有猫叫回应他,只有越来越近的风雪声,在这短暂的几息,崇应彪突然意识到——如果猫只是来叼蘑菇的话,那么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根本不同,只是相互借力朝同一个方向爬而已。

而现在,猫已经叼到了蘑菇,它……它是会自己解绳子的!

风雪声愈发凶猛,崇应彪听不见其他响动,但藤条另一端似乎有了移动的力道,它不断晃动着,摇摆着,似乎另一端有什么挣扎的动作……最后,绷紧了。

崇应彪轻轻拽了一下,没拉动,绳子确实绷住了。

正当他拉着绳子开始攀爬时,突然发现山壁边缘出现了一片积雪,雪块摇摇摆摆,在月光下焕发着晶莹剔透的光彩,其后三花色若隐若现——正是叼着大蘑菇的小猫,正趴在洞口,向下张望着。

它叼着大蘑菇,竭力歪过头,不使巨大的菇伞遮住它的视线,这才看到崇应彪。

而崇应彪紧紧攥着绳子,在向上攀爬的同时,竭力抬起头,瞄见了它。

一人一猫的视线在寒风中交汇。

【4】

他看到那双兽类的眼睛,在幽微的月光中微微发着亮,轻而缓地眨动着,流露出某种人一样的复杂的意味。

甚至比人的眼睛更复杂——因为人在很多时候也是头脑空空,思考和情感都荒芜得像大雪后的旷野,望进去只有一片浅白的情绪,和更多的空荡——而它的眼睛虽然清澈,泛着初生的稚嫩,甚至未必能装下多少颜色,此刻却好像深邃难言,翻涌了万千意味,洞彻目之所及的一切,无论虚实。

——那眼神深邃到,几乎称得上是在凝望。

那双猫儿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明明白白地映着他的影子,又仿佛承载了更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八岁的崇应彪不知道那是什么,似乎也从未在他此前的人生中拥有过,它是如此地陌生,但稍一瞥见,就本能般地为之吸引,生出了渴望。

“你等我!”他不假思索地喊起来,“等我上去,我带你回家!”

他看到小猫耳朵一抖,像是听懂了,而后轻轻甩头,被菇伞遮住的腮帮似乎动了动,露出的圆眼睛眯起浅浅的一弯,是猫类特有的笑。

那样的表情是如此的熟悉,那是崇应彪短暂的人生里最易获得的遭遇——总是这样,弯起眼睛微微地笑,然后摇头,坚定而不容反驳地拒绝。

他心里一空,“你别走!你得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话音没落,甚至还没全然出口,那叼着白菇的三花狸子已然重新睁圆了眼睛,扭头离开洞崖,在他的视线里“嗖”地消失不见。

他惶急地扯着藤条,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很快临到洞口,洞外风雪近在咫尺,他急切地腾出手朝山壁撑去,冷不防落手一片湿滑苔藓,全无摩擦。一手力道猝然落空,双脚随之趔趄滑下。而唯一攥着藤条的另一只手也撑不住急坠的半边身子,甚至在汗湿中再没攥不住,朝下荡了一荡,眼看着就要在此功亏一篑——

藤条突然一紧,像是有道大力从另一端狠拉了一把,直接将悬吊空中的男孩连人带绳拽上了洞口,甚至止不住势头,一头栽进洞外的积雪里。

崇应彪呛了一口雪,却也顾不得了,爬起来就朝身前黑影一扑,惊喜中淌了满脸泪,“你没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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