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崇应彪在连绵的低热中足足睡了三天,才彻底从冰雪洞里的极限状态中缓过来。
这期间他也在饮食便溺的时机有过几次醒转,昏沉中记忆也模糊,只隐约知道自己几乎要把这辈子的稠粥和奶都喝完了。彻底醒转的那个上午,他一起身,就觉肚子饱胀,张嘴全是黏糊糊的奶味儿。
他床边放着一只陶碗,里面还残留些许奶渍和红色粒粒,抄起碗一闻,凉透的奶腥气中还泛着浓郁的酸……难道他一直喝的是放酸的羊奶吗?
这样一想,他肚肠中又可疑地翻涌起来。
等姜婶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已经是穿好衣裳的崇应彪。三天生病不至于让这个健壮的孩子清减多少,但他脸色着实不好看了,坐在阳光里也泛着惨白,使得脸侧的擦伤更明显。
擦伤愈合难免痛痒,脸色难看的崇应彪还要去抠,指甲一刮就一丝血红,姜婶连忙阻止,“别抠别抠,这可是拿你娘陪嫁的蛇油给你涂的。”
孩子眼睛一亮,“那娘在哪儿呢?”
“还能在哪儿啊?”难得见崇应彪神态温驯,姜婶不由摸摸他的头,“当然是在大屋议事了,宗庙塌了之后,大祭的事情就更多了,侯爷和夫人都很忙,今天连世子都没空过来了。”
男孩瞬间垮下脸,别过脑袋拒绝乳母的抚摸。
他一贯别扭,姜婶不以为意,又絮叨起来:“最近大祭事多,你生病还没好全,不要想着往外跑了,就乖乖待在屋里——三公子倒是没事,要不要去叫他过来陪你?”
——谁要那小兔崽子来陪啊?现在这幅鬼样子怕不是要被他笑死?
“不要!”崇应彪又扭开头,眉头也死死皱起来,摆出一副不愿听乳母讲话的叛逆相。
“那饿不饿?要不要吃点肉干和奶豆腐。”
崇应彪现在满嘴都是奶腥味儿,还泛酸呢,听了都想吐,“不要!”
“那……”姜婶叹了口气,和男孩坐到同一高度,耐着性子问,“那彪子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
大病初愈,又没人理睬,崇应彪兴致缺缺,盯着手边光斑看了半天,突然坐直了,“狸子!”
姜婶不解,“什么狸子?”
“我的狸子!”崇应彪直接站了起来,“我知道我要什么了!我要——要一件猞猁皮的衣服!还要一碗热奶!”
“哎呦,这才像个样子嘛!”孩子突然活泛起来,姜婶也高兴,“知道要吃的就真是要好了——你半夜才吃了两碗呢,刚起来又饿了?但已经没有果子给你泡了。”
“什么果子?”崇应彪不明所以,但也不甚在意,“我不要果子!我要羊奶,刚挤出来的,烧热一些。给我灌进水囊里,我要带走!”
“哪儿来的奇思妙想?”姜婶失笑,“没有这样装的,而且你又不出门,要水囊干什么?当娃娃吮奶吮惯了?给你盛到碗里就是。”
崇应彪生气了,“不要碗,就要囊袋!和装酒一样,我喝过的——算了,给我一碗热奶我自己装,你找猞猁皮出来,趁着现在太阳好,我要——”
他突然收了口,眼珠一转,改口道:“我要披着猞猁皮喝奶。”
“好好好,你肯老实待着就好。”姜婶乐了,“披着猞猁皮用囊袋喝奶——这不跟猫崽子一样了?”
大祭当前,闲人稀少,午后休憩时分,别院一片安静。
崇应彪将热奶灌进水囊,又带上自己的干粮袋,穿上了猞猁皮袄,蹑手蹑脚地爬出窗,溜到墙根去。
他手脚并用,动作轻盈无声,就像一只矫健的大猫,“嗖”地翻过了墙,奔城外山谷而去。
【9】
它趴在灌木丛里。
天太冷了,水源处处结冰,它被冻醒后走了好久,才在一团灌木下找到流动的溪涧,缓解干渴后,肚子又饿了。溪涧中没有鱼虾,青苔也早被它嚼没了,它在溪边刨冻土,找到了一只饿死的虫,嚼起来只剩脆壳,只比灌木的小针叶好吃一点点,但都扎得它嘴巴疼。
——好饿啊……
哪里有吃的呢?该藏在肉粒里,不用咀嚼,一吸就能吃到。
——好饿啊。
好吃的就像水,但比水更温暖,更香甜,更好吃饱。
——好饿啊!
哪里有和它一样的长毛大兽?哪里有温暖的肚腹和舌头?哪里有奶吃?!
哪里都没有奶吃,但有危险。
危险的大兽,会吃掉它的大兽!
大兽的脚步声很重,踩得积雪“嘎吱嘎吱”响,一路走一路拨开枯黄的枝条和灌木,一遍一遍地兜圈子,好像和它一样在找食物。
它藏在灌木里,视线受枝叶遮挡,看不清那大兽的全貌。但那大兽兜圈的脚步越来越近,单调的叫声也越来越近,甚至擦过了它头顶的枝叶。它缩成一团,希望自己的斑驳的皮毛能够形成保护色,藏身灌木而不被发现。
大兽停下来,它感觉到他的影子落在这片灌木上,遮去阳光的暖意;他的呼吸声悬在灌木之外,毫无攻击性地放缓;他的眼睛——它从毛尾巴里抬起头——他的眼睛,好大好大,在盯着它!
它也瞪圆了眼睛,浑身炸开了毛以显示自己的强大,隔着稀疏的灌木叶子和那大兽龇牙对视。
那大兽的大眼睛却弯了起来,和他没毛的脸一样奇怪,但却意外地舒展,很好看,像是在表达愉悦和友好。他对它叫:“咪咪?”
它听不懂这样的叫声,但觉得其中并没有威胁的意思,于是也对大兽“咪”了一声,高高翘起了尾巴。
大兽没有探头来闻它,而是稍稍后退了一步——这好像是个攻击的先兆,于是它赶紧朝灌木深处钻了两钻。再回头查看时,却发现那大兽并没有扑上来,而是坐在原处——两腿着地,两腿支起,这是个很难暴起攻击的姿势——大兽抓抓毛发,然后朝它伸过爪子来。
大兽的爪子也很奇怪,和脸一样没有毛,光溜溜的,上面冒着热气,还散发着香甜的味道,闻着就很好吃,不像是虱子。
它又钻回来,依旧竖起全身的长毛,四条腿都藏在灌木中随时准备起跳,探头来看那大兽爪子上的东西——浅浅一窝,水一样的,白色的,冒热气的——是奶吗?
大兽的爪子晃了晃,朝它的方向伸过来。他的爪子那么大,一下就能把它拍死了,它又缩回头。
大兽把爪子翻过来,乳白色的水液随之流淌,带着温热的甜香落在它鼻尖,流到嘴边,它一舔。
——真的是奶呀!
几滴淌完了,大兽又缩回爪子,再伸出来的爪子里盛着更满的一汪,顺着长长的爪缝淌下来,被它张开嘴全接住了!
——全都是奶呀!
大兽第三次伸出来的爪子里,拿的是它不认识的东西——没头没尾没眼睛,却有皮,密不透风的皮!那东西被大兽抓在手里,捏得一鼓一鼓的,最前端正对着它,有个圆圆的小洞。大兽一捏,皮子一鼓,那小洞中喷涌出的几滴热奶。
它朝那小洞一扑,紧紧叼住,在下一鼓的同时用力一吸,满口香甜热奶入肚!
——这大兽……一定是它记不得的样貌的娘亲吧!
它抓着那皮制的柔软袋子大口吮吸,热奶“咕嘟咕嘟”地落进它肚里,却冷不防后颈突然被揪起来,并提得好高好高!
原来是大兽把它抓了起来,拢在两只前足中间,又只用后足支撑,竖着立了起来。它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更别提被这样高大而奇怪的同类抱在怀里立起来,一时连奶都忘了喝,只朝那大兽看去——正好,随着竖立的动作,大兽头上的皮毛突然滑落,露出和脸一样光溜溜的皮,还有脑袋上另一丛黑乎乎的毛发。
他又用他光秃秃的爪子来摸它的头,将它举高了一点,正好让它看到他光溜溜的脖子和周身大毛毛的分明交界。和肉身直接长出毛的它不同,大兽那身色彩斑斓的毛发附生在一层皮上,但皮却不是长在他身上的,而是套在他身上的,两层皮之间还有间隔。大兽自己的皮就是光溜溜的,除了脑袋都不长什么长毛,看着就像……就像……
——就像一只披了兽皮的人啊!!!!!!
它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吼叫,扭头咬在大兽光溜溜的爪子上——它才发现他的爪子这么长,还没有肉垫,它一口只能要咬在他两根爪尖之间,没有毛发阻碍,它初生的小米牙也能破皮刺进肉里,瞬间尝到了血腥味儿。
大兽猛地抽气,它咬得更狠,叼住的爪子突然抽搐似地一甩。它合不住口,直接被甩脱出去,重新掉进灌木丛中。
这一摔,几层细密的灌木针枝都没拦住它的去势,它直接摔到灌木根底,脑袋都摇得七荤八素,四足触地弹起,眼前也是天旋地转,只能胡乱朝灌木深处缩去,一直到周身阴凉,再无光照的浓荫下,才自认有些安全。它重新抬头,透过细密的灌木枝叶,观察大兽的反应。
那只大兽……应该是人吧?那种巨大而强壮的,直立行走的族群,他们披着其他兽类的皮,使用比利齿尖爪更可怕的长石头……他们叫做“人”。
不知怎地,当它意识到那大兽应该是只“人”时,突然又没那么害怕了。它还很小,记事短暂,除了青苔、溪涧和一点儿关于吃奶的模糊记忆,就再也不剩什么了。这好像是它见到的第一只“人”,好奇心竟使它克服了方才的恐惧,扒开了头顶的灌木枝去看——
那只“人”还在原地——鉴于他平常都是直立行走的,那他现在是坐下了,后肢摊开,前肢也垂在两边,全无暴起抓猫的意思——他身上还套着和它同类相似的斑斓兽皮,脑袋上却没有了,脸上更是从来都没有毛,他就这样面对着它所在的灌木丛,光着脑袋,光着爪子,脸上露出一种……猫类脸上难以呈现的表情——他把嘴巴拱起来,鼻子眼睛上面的皮皱得很难看,大眼睛里一闪一闪的,荡漾着比溪涧更清澈的水光。
后来它才知道,那种难看的表情,叫委屈,叫伤心,叫哭泣。
——那是在表达愉悦笑容之后,它学会看懂的第二种表情。
那只“人”望着它,一滴一滴的水从眼里落下来,像两汪突然解冻的泉眼流个不停,发出受伤一般的,意义不明的叫声:
“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眼睛上方的两撮黑毛皱了又皱,像是吃痛的抽搐。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他的嘴巴咧开来,颤抖着,发出变化多端的叫声,音调含混不清。
“我答应过的……我给你带了□□来……是热的……”
他那与脸同色的鼻子渐渐变得很红,在呼吸中不断呜噜作响,带得口中的叫声也闷起来。
“我说过你要等我,我带你回家,我一定带你回家……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叫声一定是有意义的吧?虽然它听不懂。
他的眼睛本该很漂亮的,在他刚才很开心的时候,它曾见过的。
于是它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睛,钻出灌木丛,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双眼睛在倒映出它的时刻,泪水突然断流,“人”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第三种表情。
它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他急忙掏出囊袋来,它记得那里会流出温热的奶水。他把可以吸出奶的圆孔送到它面前,它却别过头,蹭了蹭他的手背,又在他虎口处的新鲜血口上舔了一舔。
他低下头,将面目凑过来,漂亮的眼睛里又有凝聚水滴的趋势。在水滴落下之前,它支起身子,将两爪轻轻搭在他脸上,舔了舔他眼下那两道泛红的潮湿。
“喵——”它轻而缓地眨动眼睛,扬起尾巴,勾在他的手背上,“咪——”
——它好喜欢他的眼睛。
——明亮的,干涸的,微微弯起来的眼睛。
人再次把猫抱起来,拢在双臂之间。这次它有了准备,抓着他臂上的髦衣,稍稍探出头去,看到灌木的树梢,看到皑皑的白雪,看到一条绵延向山谷之外的小路。人抱着猫走上小路,路过一丛丛灌木,一棵棵树,走出山谷。
无山壁遮风,猫被迎面的寒风吹平了耳朵,扭身拼命往人髦衣里钻,最后卡在他胸前,只露出一个脑袋,正好可以被他的下巴遮住。
男孩用下巴盖住小猫的脑袋顶,蹭了一蹭,笑了起来,“嘿嘿。”
这单调的叫声的意义很好懂,是人在开心,于是小猫也在他怀里摇了摇尾巴,“咪!”
男孩一手按在胸前,虚虚抱着小猫,一手指向天边隐现的月影,“喏,你看月亮都圆了,记不记得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月亮还只有一线——我找了你好多天。”
人的话语依旧复杂难懂,声调高低起伏,听起来全无规律。小猫张开嘴打了个呵欠,将脸窝进髦衣里,花色恰好混同。
被温暖的毛裹着,被轻柔的力量托抱着,它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寒冷和疲累——好像从它出生以后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怀抱,能温暖地包裹住全身,将它浑身皮毛一根一根暖得又柔又顺。
或许也曾遇到过吧?可能在它与那记不住的娘亲分离之前,也曾被这样拥抱着细细舔舐过,所以它的身体还残留着这个关于“家”的温暖印象。
外面的风雪真冷啊,但是吹不到它。
天上的月亮真远啊,它又要有家了。
小猫缩在男孩怀里,在温暖大毛毛的包裹下,渐渐睡着了。
【10】
虽然前日宗庙忽发地动,但北崇大祭当前,经过消息封锁和一连串紧锣密鼓的赶工,新的祭祀地很快完成了选址和搭建。北崇大小诸侯纷纷赶来参加祭祀,邢城外大车如流水,车上货箱重重,各色旗帜飘扬进场,各姓来客行色匆匆。
翻墙翻了小半月的崇二公子难得走正门回来,一时跑一时蹦,一时停下来摸摸胸口自言自语似地嘀咕,在匆匆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悠哉。有仆役抬着箱子经过,他不仅没有避开溜走,还迎上去问:“哪儿来这么大的箱子?里面装的什么?”
“回二公子,这是冀州侯送来的祭祀贡品,要交给祭司过目,现在不好打开。冀州侯送的礼物倒是可以看的,在苏夫人的院子里。”
一听“冀州”,崇应彪就撇了嘴,“谁稀罕……父亲在哪儿?”
“侯爷在祭司院子里筹备祭祀,没什么空闲。”
这仆役潜台词分明,崇应彪回不上嘴,只好悻悻走开。
没走两步,他在墙角寻到一块石头,便朝仆役身后偷瞄一眼,趁那人抬脚的间歇将石头踢了过去,然后在仆役错愕的叫声中悠哉离开。
暮色四合,天光尚有,人们还能借光演练祭祀的礼仪。崇应彪攀上墙时,恰好在墙上箭靶的不远处露头,正对着教长子射箭的北伯侯。
崇应鸾在祭祀大典上的衣装比他平日那身世子装束更庄重漂亮,也更复杂累赘,身上披披挂挂,连小辫子里都编进珠玉,夕阳照不清他的面目,看着像个被人精心雕琢的人偶娃娃。他还不适应身上的重量,勉强射出的箭也没个准头,崇侯虎只能托着他的手重新教。
“腰背挺直,大祭当天身上还要戴一挂玉,所以必须把力气撑起来。这把弓很轻,只要手稳就能中,看着目标盯住了——别怕风,等风停了靶子就会落下来。”
崇应鸾持弓扣弦,盯着随风晃荡的草靶,稍一错眼,却看到了墙头上的崇应彪——头上还罩着色彩斑斓的长毛帽子呢,趴在墙头呆头呆脑地往里看,一眼望去,就像只不知险境的猎物。
崇应彪马上察觉到注视,抬头回望崇应鸾。
小世子也抬起下巴,眉目越出逆光的重围,变得清晰而明亮,就这么对着弟弟咧嘴笑起来。
北伯侯并没有察觉长子的走神,甚至根本没有把目光从靶子上移开。风渐停,招摇的草靶缓缓落下展平,他在长子耳边提醒:“拉弦。”
墙头的崇应彪对哥哥的笑脸撇起嘴,狠狠地瞪他一眼。
“放。”北伯侯握着长子勾弦的手悄然一松,金箭“嗖”地离弦而去。
看别人父子和睦总是没劲的,崇应彪干脆扭头跳下墙。
金箭正中靶心。
苏夫人的院落不比大祭司的院子冷清多少。
虽然正经主子没几个,但冀州送来的礼物实在多,仆役们在院子里来往不绝,箱子在墙角足堆了两层,眼看着还要向上堆起第三层——至于被空置的地面,都要让给三公子遛马。
都说北崇的孩子不会跑就会骑马,这是不假的,孩子在襁褓中就要学会习惯马背上的颠簸。但马毕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豢养不易,哪怕是贵族公子,也少有谁能在十岁前就拥有专属自己的坐骑。崇应鸾这个坐车的世子没有,崇应彪这个翻墙的野孩子也没有,崇应麋这个短腿小娃娃本来更没有的——但今天他就有了!
随冀州赶大祭的礼车一道来的,还有一匹冀州侯苏护特意牵来的小马,指名要送给自己的小外甥。小马毛色鲜亮,浑身棕,在夕阳里就像缎子一样泛着光,性情也被驯得很温顺,见到崇应麋时还主动低下头来,用鼻子嗅了嗅这个未来小主人的味道,让原本还有些害怕的崇三公子兴奋得咯咯笑。
苏夫人也在笑,她见了兄长,难得喜形于色,对儿子更添纵容。她是亲自牵着小马回院的,更在崇应麋垫脚时干脆将他抱起送到马背上,教他如何和新朋友打招呼。
彼时夕阳晚照,苏夫人牵着缰绳,一边抚摸小马稚嫩的鬃毛,一边柔声细语,精致的眉眼在笑容里舒展,如冰融,似雪化,美不胜收。若身后不是笼杆般的重重木箱和敝塞院墙,而是她所来自的辽阔冰原,或许这美景还会更添几重色。
崇应麋也在母亲的笑容与小马的应和中愈发兴奋了,被人牵着马溜了几圈后,他又坚持要自己拿缰绳。小马虽温顺,但崇应麋的缰绳总在乱扯,才往左又往右,牵得小马兜来转去,甚至小跑了几步。颠簸的转弯中,崇应麋干脆被吓得趴在马背上。
牵马的仆役赶忙呼喊着号子制止这场“马溜人”的闹剧,马慢慢停下来,崇应麋还紧抱着马脖子,就听到了一声毫无遮掩的嗤笑,连忙抬头。
路过的崇应彪笑得更起劲了,干脆翻过墙来,大咧咧地坐在擂到第三层的礼箱上,嘲笑道:“连马都不会骑。从哪儿找来的小马?瘦巴巴的,跑都跑不快,和你一样矮。”
崇应麋直身坐起,大声反驳:“这是舅舅特意挑给我的!它现在还小,是因为它要和我一起长大!”
“长大又怎样?”崇应彪又嗤笑,“驮着你在院里兜圈玩吗?”
“这是汗血马!长大了会很高大!跑得很快!很远!”崇应麋气急败坏,喊得几乎要尖叫起来了,“爹爹都说好!还说我长大了,就可以骑着它日行千里!一千里!
“北海、南疆、西岐、东鲁……我可以骑着它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在小孩洋洋得意的期盼中,崇应彪难得语塞,随即强哼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用骑马,自己也能跑去——再说跑路有什么意思?逃奴的把戏!只有你这样的胆小鬼才需要!”
崇应麋坐在马上也跳了一跳,尖叫:“那你还没有呢!”
“……我会有的!”崇应彪也跳将起来,有三重木箱垫着脚,他跳得比马上的崇应麋高多了,“而我有的东西,你也没有!”
他摸摸胸口,拉开衣襟朝小弟弟展示,“全天下,只有我有!”
说罢,他轻巧地跳下地,大摇大摆地从院门离开,马上的崇应麋眨巴着眼睛,驱小马向前几步,努力去看他怀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
那“全天下只有崇应彪有的东西”是一只小朏朏,长毛蓬松,罕见的三花色在夕阳里格外漂亮。它方从睡梦中警醒,正迷茫地从崇应彪怀里爬上肩膀,对伸长脖子的崇应麋迷茫地叫了一声,“咪?”
崇应彪拍拍朏朏的脑袋,它就立在男孩肩上不动,左顾右盼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和人族的院落,满脸好奇,又摇过尾巴,转身趴在男孩肩头,与髦衣混为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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