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人耳目,回宫之事没有大操大办。只有几个亲信仆从送别。
望着萧清昱逐渐远去的背影,裴湘心如刀绞。九年时光,付出无数心血培养的儿子离开自己,如何能不痛。
母子连心,萧清昱似乎感觉到什么。转头折返回来,扑进母亲怀中。“母亲,保重身体。等我得了出宫的机会,定会来看母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注定要回宫,多留一刻也没意义。嘱咐完这句话,萧清昱再没有停留,快步上了马车。马车远去,萧清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歪倒在软塌上痛哭。
迷糊中,手被人牵起来。萧清昱大惊,猛然睁开眼,发现萧清越正在眼前。并非萧清越会瞬移,突然冒出来,她其实一直在车里。只是萧清昱沉浸在离别的悲痛中,竟然没发现马车中还有个人。
萧清越恭恭敬敬行礼,当然也可能不太恭敬,毕竟他并未学过宫廷礼仪,不知道身为皇子见了储君如何行礼。只能凭感觉随便行个礼。
“哟,前两天不是还挺硬气的吗?把宫中派去的姑姑打死不算,还派人来东宫挑衅。怎么现在见了孤,又开始装起乖顺小绵羊了。”
“臣有错,请殿下责罚。”
萧清越冷笑道:“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口头上道歉就能糊弄过去。”
萧清昱笑道:“难不成还指望我跪下来求殿下原谅。若不能消殿下的怒气,殿下就拿根绳吊死我好了。殿下一向视我为眼中钉,不如正好借这个机会除掉我,给那个贱奴报仇。”
闻言,萧清越极为惊诧。无论内心如何想,萧清昱表面上都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现如今能说出这种话。
强压下心中怒火,萧清越道:“阿昱,你自幼养在裴家。骤然回宫,未必不太适应。不如随我回东宫住,你常在东宫玩耍,东宫也算你第二个家。”
这是打算把人骗进去杀。真是演都不演。
虽然心里发毛,萧清昱嘴上却不示弱。“东宫太危险,不如在宫里安全。我才不去呢。”
“我若想害你,你根本无处可逃。说不定住在东宫还安全些,毕竟东宫是我的地盘。你若出事,我洗脱不了嫌疑。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蠢到在东宫对你动手。”
“虽说在哪都不安全,但也不可能往最危险的地方去。就好比被困在山林,山里面还有吃人的老虎。哪怕在外面乱闯也是必死的结局,不可能去虎穴里呆着。”
“清昱,我在你心中竟然这般可怕吗?都和老虎等同。”
“我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你如果要害我,我连凡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我不该难受吗?不该害怕吗?喝了那么多苦药,辛辛苦苦养大,不是给人杀的。”
看着弟弟眼中的委屈和警惕,萧清越在心底默默叹气。她自然是爱萧清昱的。姐弟至亲,怎能不爱。可皇位只有一个,萧清越没法不心生忌惮。
她看着萧清昱长大,对他极为了解。从前就隐隐觉得萧清昱并不像表面各般单纯。两人终有一日会为皇位起争执。不再顾念骨肉至亲,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但仍以弟弟年纪还小,威胁不大,屡次拖延,不做决定。直到江尚书案爆发,萧清昱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顾自身安危,将自己的野心彻底暴露。
萧清越避无可避,第一次正经思考该如何面对这个威胁。若萧清昱是个废物,完全可以当宠物宠着,还能落得个善待亲弟的美名。偏偏萧清昱极为聪慧,绝不会甘愿屈居人下。
在世人眼中,太女贤德仁爱。可那不过是表象,是装出来给旁人的看的。
毕竟仁善之人坐不稳储位。身边群狼环伺,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她怎可能是个仁善之人。早已在无尽的算计中淬炼出一副铁石心肠,对有威胁的人,她一向毫不犹豫抹杀。但萧清昱永远是那个例外。
得到萧清昱即将回宫的消息。几个谋士齐聚一堂,劝说萧清越。“趁着襄王年纪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父皇那边如何交代。父皇最忌讳骨肉相残,今日能杀亲弟,明日就能弑父。父皇怎能容我。我虽有名望,却也没有与君父抗衡的本钱。失了圣心,这储君也不必当了。”
“太女足智多谋,何况还有我等共商计谋,定能设下天衣无缝之局,。陛下心中有怀疑,拿不到确实的证据,也不会擅自处罚殿下。”
萧清越道:“世上本无天衣无缝之局,做了恶事,总会有破绽。孤不愿以身犯险。”
“襄王一死,殿下成了唯一的孩子。若废黜殿下,江山传给何人?陛下纵心有不满,也只能宽宥殿下。”
萧清越聪慧绝伦,又岂会没想到这一层。只要够心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搬出父皇,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萧清越辩解道:“清昱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只要对他好,他不会对我恩将仇。”
殿下对任何事都能下决断,唯独在这事上优柔寡断。众人心里极为失望,甚至不愿出言再劝。
萧清越许诺道:“若有一日襄王真生了异心,孤必定毫不留情。孤如今已有身孕。为了孩子积福,不该多增杀孽。”
谋士皆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等反应过来后,心中狂喜。都顾不上襄王的事。
后嗣是第一大事。
偏偏萧清越成婚三年,一直没能怀孕。这事快成了东宫上下的心结。毕竟萧清越家中是真有皇位要继承。
作为储君,太需要后嗣来维护自己的地位。
女帝的继承人是个令人头疼问题。女子生产风险极大,几乎是拿命在赌。生产时有可能回丢掉性命。就算真能生下孩子,孩子也不一定平安长大。就算孩子平安长大,也有可能是个难以继承大统的庸才。
萧清越成婚五年,未能怀孕,外面的闲言碎语快要将人淹没。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四处散播谣言。说太女身体有问题,不能生育,来日当了皇帝,也要传给旁人的孩子。辛苦一世,给旁人做嫁衣。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襄王。萧家几代单传,连宗室都没有。若要过继,继承人只能从亲弟襄王的孩子中选。
有心之人四处散播谣言,为的就是动摇东宫的地位。跟着个生不出孩子的主君没前途,不如另谋他路。东宫亲信嘴上不说,心里着急。若被小十二岁的襄王先有了孩子,不知会生出多少风波。
当事人萧清越并不着急。多年无子并非身体问题,而是因为夫妻二人并未同房。成亲五年,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这并非因为夫妻感情不和。
身为储君,没人能强迫萧清越与不爱之人成亲。林宣城是她心中挚爱,与挚爱之人成婚,怎会感情不和。
迟迟没有同房,只是暂时不想要孩子。世上根本没有避子药,可以保证不会怀孕。要不想怀孕,只有一个方法,不能同房。
纵使年龄合适,纵使身体强壮,生产终是鬼门关走一趟。天下名医齐聚东宫,也会有风险。
萧清越不想以身犯险。总想着等坐稳储位,再想孩子的事。
苦哉。身边躺着个美男,却不能睡,盖棉被纯聊天,这抓心挠肝的滋味可不好受。幸好林宣城大多数时候都外领兵,不常在眼前晃。再加上理智加持,终是忍了五年。
五年时间,萧清越未曾沉溺于私情,专注于建功立业。夫妻携手,灭强敌陈国。
晋帝荒淫无道,天下大乱,各路诸侯揭竿而起。世人谁不想坐上这至尊龙椅,几十年年征伐,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
齐帝萧吟励精图治,齐国国力蒸蒸日上。卧榻之畔其容他人酣睡。萧吟不甘只为一国之主,决心灭陈、江二国,一统天下,成天下共主。
萧清越知父皇心中所想,谏言献策。联合江国,灭掉陈国。
江帝昏庸,向来没有决策。萧清越用重金买通了江帝宠臣。许诺灭陈国后,将紧邻的十个城池送予江国。不必出兵,白得十城,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又有心腹宠臣在旁游说,江帝当即应允。
林宣城为主帅,萧清越坐镇后方督运粮草,安抚攻下城池。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历时一年,终于灭陈国。
齐国实力大增,统一天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立下不世之功萧清越贤名远扬,人人称颂。。朝中对她不满的人,若只是心中想想也就罢了。敢付出行动的人,都被她被铲除殆尽。
心中石头落地,也该正式考虑子嗣之事。水到渠成有了孩子。
萧清越道:“我这次来,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什么喜事?”
“你要当舅舅了。”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场景。却不曾想被这突然得知的喜事搅局。萧清昱脑中浮想联翩,不知为何,预感姐姐的孩子定是个女孩。父母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孩子定然不会差。一想到可爱的小雪团子靠在怀里,奶声奶气喊舅舅,萧清昱高兴不已。
“我不该送血淋淋的东西吓你。要是姐姐和孩子有什么问题,只能后悔一辈子。”之前的道歉不过是敷衍了事,言语中夹杂着阴阳怪气。现在则是诚心痛悔。
萧清昱在意孩子,就说明在意她这个姐姐。纵使心有防备,心头最深处仍爱着姐姐。不然也不会对孩子这般上心。
“我活这么大,见惯了大风大浪,一个人头而已,有何可怕?不过是觉得恶心,吃不下饭罢了。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怀孕之人常常胃口不好。不必心怀愧疚。”
“过去的事不能更改,把握来日才是最重要。你不愿随我走,我不勉强你。日久见人心,不必心怀忧惧,对你身体不好。不该强求你全心全意,何况我也未对你付出全部真心。我不会怪你。若你不想待在宫中,可随时派人来找我。”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刚刚又经过一番拉扯,萧清昱精神不振,靠在姐姐身边休息。刚才还嘴硬,我会住进老虎家里。现在可好,直接靠着老虎休息。人生苦短,总该活在当下。若最终难逃反目的命运,至少珍惜此刻的温情。
“姐姐,孩子起名字了吗?”
“长安,望孩子一生平安顺遂。”
萧清昱笑道:“萧长安,确实是个好名字。”
“宣城在外领兵,极少回京。我虽然在京城,但政务繁忙,无暇照顾孩子。伺候的仆从虽多,终归抵不了亲人的陪伴。宗室只有长安这根独苗。连个年龄相仿的玩伴。每每想到此处,心里总是难受。”
话都说到这份上,萧清昱怎会不知道姐姐的真实意图。“不是还有我这个舅舅吗?我是个贤人,我会陪伴长安身边,好好照顾她呵护她。”
“照顾长安本是父母的责任,没道理要你这个当舅舅的担负重任。我有个法子,让长安认你当爹。爹爹陪伴教导女儿,是天经地义之事。”
天降孩子,砸的人蒙头转向。萧清昱一激灵,猛然坐起来。几次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理清思绪,问出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姐姐,我有个问题,我这爹是有名份的,还是没名分的。”
萧清越笑道:“当然是有名分的。你想当长安的契父吗?”
齐国有个传统,为孩子寻一位才德兼备之人,认为契父母,当孩子的引路人。接受礼法所说,契父母与亲生父母无异,孩子需孝养契父母
萧清昱聪慧绝伦,岂会不知姐姐的良苦用心。姐姐此举是向东宫上下表明心迹,将亲生女儿交到萧清昱手中,维护弟弟。绝了旁人害人的念想。
在见面之前,萧清越还未曾下定决心。可一见面,弟弟对她极为关切。纵是铁石心肠的人,面对自幼跟在身边的弟弟,也没法下杀手,更何况萧清越一向重情。
若连病弱的亲弟都不能容下。如何统御齐国,如何平定天下。萧清越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更改动摇。
有她在,谁都不能伤害清昱。
萧清越道:“若不愿意,不必勉强。你是长安的舅舅,你二人本就是血脉至亲。可我总想着,你能同长安亲近些,所以才有了这个想法。舅父与父虽然只差一个字,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我才十二岁,突然多了个女儿,会不会有些奇怪。旁人会怎样看我?”
“人活世上,不过短短几十年,万事随心而行,何必在意他人想法。”
萧清昱郑重道:“我想当长安的爹爹。”
“大名你们定了。我想给孩子起个小名。长安的小名叫宝儿,心肝宝贝的意思。有我们一起爱她,她必定会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福寿姑姑的事传遍皇宫,宫人看萧清昱如看恶鬼一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
亲爹皇帝对他还算不错。就是二人分别太久,并不亲近。不像父子,像陌生人。平日除了请安问好,无话可说。
压抑至极的氛围让喜爱热闹萧清昱极为难受。挣扎许久,萧清昱最后终归是搬去东宫。深宫孤寂,实在无法忍受。东宫虽是龙潭虎穴,好在热闹,能与姐姐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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