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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依旧站着。
高中最后一节体育课,下周改自习。
很久没在学校吃饭,甚是怀念。
路上,碰见秦昭的熟人。
来人远远看见秦昭,跟她打招呼,快几步跑上前,挽着秦昭的胳膊,分外亲近道:“昭昭姐,下次再有那种事还要叫我,太好玩——”说着转头看见孟花。来人愣了下,松手放开秦昭,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孟花姐姐也在啊。”
来人是秦昭老家那边的一个朋友,小秦昭两岁,读高一。小时候一块儿玩过,算认识。和秦昭关系不错,但跟孟花,处着尴尬。就是这人,小时候恶作剧,把孟花推河里差点淹死。
打过招呼,孟花不再说话,安静当一个隐形人。
她们谈论“三一案”。这位朋友是当时现场的见证者之一。据说是秦昭安插在高一那边的“卧底”。
秦昭之前没闹过事,那是第一次,还有沈判,校霸?哈,她那个样子,哪里是校霸,“校爸”才对吧?全校老师人手一台工作用高配置笔记本电脑,可都是她爸妈的赞助。
秦昭和沈判现在全校出名。说起“校霸”,学生们最先想到的就是她俩。
这可不是一个好名声。
更重要的是,校园霸凌。
受霸凌的同学心里该留下多大阴影。她们两个,难道不知道吗?
孟花:“你和沈判究竟怎么想的,好端端地跑去打什么群架?”
秦昭:“双方协商,定了时间定了地点,不跟家长不跟学校打小报告,谁知道对方那么不禁吓,没几分钟就跑了。”
孟花:“你很骄傲吗,秦昭?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派出所没把你抓起来,偷着笑吧你。”
秦昭:“下次注意。”
孟花:“你还想有下次?姐姐,你现在十八岁了,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就上次那种情况,派出所完全可以把你拘留。假使还有下次,我第一个报警抓你。”当然,前提条件是她还活着。
秦昭:“好啊,那你只能跟我考同一所大学。有人招惹我,我一定会还击。哪怕防卫过当,过失致人死亡,只要咽不下那口气,我报复到底。”
孟花也想,可这是不可能的:“法律武器行不行?私人拳头违法的。”
秦昭不听话道:“法律是人制定的。解释权归人所有。人无完人。”
孟花呵呵两声:“别跟我搞诡辩阴谋那套,秦昭,你如果敢蹲监狱,我第一个跟你断绝往来。”
秦昭:“开玩笑的,我不敢。”
一点没觉得你那是玩笑。
学校的炸酱面,色香味俱全,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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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完成三模考试,最后一次和二中较量的机会。
拍毕业照。
按班级顺序拍,先理后文。
洗过头发,衣服干干净净的。
像是拍遗照。
说起这个,等高考结束,孟花想自己也得预备后事。她准备自己料理所有事宜,不麻烦家里人。高考完告诉沈判,请对方帮忙参谋,看是火化好,还是捐献遗体好。秦昭……秦昭先算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对她爱答不理。
左右手分别是秦昭和沈判,孟花故意在排队时和沈判跟在秦昭身后。
拍完收工,回教室继续自习。
突然平常,孟花恍惚生出错觉:毕业照,到底拍没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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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二十天,时光飞逝。222到20,接近一年,就这么过来了。
晚饭时间,孟花走到教学楼前。望着倒计时牌子,心想,她的生命同样步入倒计时,或许毕业之后,她可以给自己买一块这样的倒计时……
还是算了,这样的话,又要为了将死的她浪费爸妈一些钱。家人在她的身上浪费得已经够多了。从小到大,没有一刻不在消耗他们的血汗。
孟花无数次想,她其实不应该现在死,她应该把爸妈在她身上浪费掉的资源还完再死。然而由不得她。
她还该庆幸吗?
她为爸妈生养她这样的孩子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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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郦说自己考得不错。
孟花只能算还行。
第一名拿不到,第二名拿不到,勉强能够争一争第三名。
中午回出租屋,沈判死皮赖脸要去蹭饭,拉了秦昭,跟班主任请假。每天每天请假,班主任烦得不得了,凶了她们一顿。最后,给签了假条。
孟花和秦昭莫名其妙和好了。
跟物理老师说的一样,莫名其妙。明明谁都没有道歉。孟花不认为自己有错,秦昭不认为自己有错。其实,孟花也不知道秦昭错在哪儿。相处时间久了,大概都需要吵一架。人类这莫名其妙的心理。搞不懂。就像今天,孟花又差点和沈判闹起来。
沈判指责孟花不正经吃饭。
孟花解释:“胃不舒服,吃不进去。”
沈判于是开始翻孟花旧账。说都是她以前吃东西不注意,看吧,把胃搞伤了,还说孟花不爱运动,不经常锻炼,身体这才垮掉。沈判让孟花以后尽量跟着跑操,别再逃了。
是她不想吗?孟花几乎忍不住质问出口。她以前又不是经常请假,百分之九十九的跑操都跟着,别的学生该有的锻炼,她一点不少。中考体育她得了满分,八百米三分零几秒,怎么不提?
医生说这是遗传,她能怎么办?
都要死了,你还在那指责我以前怎么样,好像说了就能把病吐出去。
确实吐了,中午吃了什么,当时孟花全吐出去。那病却还留在她身体里。
如果孟花的身体没发生那样强烈的呕吐反应,她和沈判,恐怕已经决裂。至少在孟花这方面,她要和沈判绝交一段时间。没有生气,没有。
孟花就是不开心。
沈判关心她,她知道,但沈判关心的角度,超级无敌愚昧无知,Stupid!
关心就关心,干嘛一副“你看看你,早跟你说过怎样怎样,非不听,现在完了吧”的神气!废话连篇,让人厌烦。
翻旧账有用的话,要医生干嘛?
她不会生气的。她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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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听课,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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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安排了一场数学讲座,报告厅召开。理科同学大部分去,文科前五十名去。主讲理科数学。
碰见文科部的老同学,两人坐一起。
早在班里发过讲义,拿出来看。
老同学听得认真,一直做笔记,尽管这是理科数学。
讲座持续整个上午。中途休息了几次。授课内容便是按照讲义讲了许多道例题,用简单解法,对孟花来说,和没听一个样。老同学也说:出门就忘了。
中午饭点,给奶奶打电话,说不回去了,和老同学在餐厅吃。中途遇见沈判和秦昭,四个人不自觉走到一起。
老同学和沈判不对付,两人高一时是同学兼舍友,因为沈判经常在宿舍给朋友打电话扰人清梦的事闹过矛盾,至今没和好。孟花呢,新近对沈判有埋怨。只有秦昭唯一中立。像条银河,站中间把两拨人隔开。气氛尴尬又微妙。
四个人干脆分开了。
孟花和老同学,秦昭和沈判。
听说理科要去二中考试,老同学好奇问:“考完你们回来吃饭吗?”
孟花:“回来。”
老同学:“啊?餐厅不会没饭吗?”
孟花:“高考期间是固定餐食,人人都有,不会出现吃不上饭的情况。”
说着话,秦昭和沈判端着餐盘过来,孟花和老同学默契住嘴。
“二位姐姐。”
孟花没吭声。老同学压根不想理沈判,丢掉筷子:“我吃饱了。孟花再见。”端着残羹剩饭走向厨余垃圾桶。沈判搁下筷子,低骂一句神经病,起身,毫不客气吩咐在场剩下的人:“走了,剩饭记得帮我倒。”
孟花气道:“什么态度!”
秦昭:“别管她们,两个神经病。”
孟花:“杨韵才不是!”
秦昭:“沈判是。”
孟花:“你也是!”
四个人的饭局,不欢而散。
全是神经病。临近高考,大家神经绷得紧,轻微触碰都能发出震颤声。心里有种难言的躁郁无处宣泄,特别烦。学校干脆改名神经病院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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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沈判和好了。
莫名其妙。
三模成绩还没出,大概要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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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模试卷整体难度中等偏下。估计是给学生找信心用的。参考价值不大。
第二名。
钟郦第一,孟花第二,文祁遗憾落败,退居第三。
秦昭年级第五。合并榜单中排第七。总分再创新高,有史以来个人最佳。
沈判有进步,年级第39名。
又一次证明她的推论:谈恋爱影响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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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消息传说,严老师有孕在身。
这就难怪最近几天总能在学校偶遇严老师的家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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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又放假,又又放假,又又又放假,时间过得好快,是快死的缘故吗?
大课间跑操,看见文科部的老同学。也是请了假的,孟花过去同她聊天。对文科班,孟花始终心存好奇,想他们平时怎么复习?一直背书吗?
“下辈子我绝对不当人。大脑乱成一锅粥。再不快点高考,我脑子里的知识就又变质不新鲜了。”
蹲在塑胶跑道边,孟花安静听老同学诉苦。老同学眼睛湿润,尽管一直在抱怨,到跑操解散,却也站起身,拿衣袖抹过眼睛:“下节课地理,我试卷没改,先走了。”
孟花问秦昭:“人有下辈子吗?”
秦昭不知道。
孟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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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假期结束,回到学校,大家样子怪怪的。晚自习,以往班长和纪律委员都要管纪律,这次,诡异的沉寂。
十二天,对应十二年,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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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坐下,老师不再提问。
所有一切都安静下来。
还是有试卷习题,做不完的题目。但不一样了,说不上哪不一样。
老师变得和蔼可亲?连严老师,连班主任,也变温柔。老师们现在说的最多的是鼓励的话。让大家不要担心,高考不难,基础知识记牢,不可能考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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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学习还不错的同学,承受不住压力,课间趴桌子上哭。
语文连堂,宋老师把她领到办公室。孟花送答题卡,见她坐在宋老师的办公椅,面朝墙壁,胳膊挡住脸。
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看到孟花,都叹气摇头,很无奈的样子。老师们大概安慰过了,但是不起作用。女生平常开朗活泼,常常课下问孟花题目。因此,两人关系算得上亲近。
放下答题卡,就要把肚子里劝慰的话传达,猛一下子,女生抬起头。
孟花吓了一跳,心脏骤停,险些憋过气去。女生看是孟花,抽了张纸擦干净眼泪鼻涕,起身说:“过会儿我去找班主任请假回家。”声音是哭过的沙哑。
怪可怜的。
孟花说:“高考和一模没有差别,考了那么多回,你日常成绩很好,正常发挥必定能上好大学,不用太担心的。”
女生伸手拥抱孟花:“谢谢你的安慰,虽然没什么用。”松开孟花,“你怎么这么瘦了?浑身只剩骨头,劝我之前,先把自己心态调整好吧,孟花同学。”
她心态很差吗?
她明明一点不在乎这场考试了。对她的未来没有影响,无论结果好与不好,她都要死。犯不着在乎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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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习。
过度思考导致过分焦虑。
好像准备好了,又好像没准备好。
明天还有一场周考。最后一次。
秦昭执着地想孟花答应:“和我报同一所大学。”
孟花问:“你想好报哪儿了吗?”
秦昭说:“没有。你什么打算?有没有喜欢的学校?”
孟花:“我嘛,没有,懒得想。”
秦昭:“你先答应,跟我填同样的志愿。专业不同没关系,学校要一样。”
秦昭知道她生病了吗?
好像知道。
秦昭想让她活,但是,她已经决定去死。没有商量的余地。
人生太过无趣,给奶奶过生日那天,孟花想明白了一件事:人活一辈子,其实只是在期待礼物和获得礼物。
未成年、青年、中年、老年,加速一个人的人生,其实也就那么几件事:求学、工作、死亡。奋斗的过程,就是期待礼物;收获的时刻,就是获得礼物。仿佛寻宝游戏,花费整个阶段的时间寻找宝箱,打败BOSS,夺得宝箱。打开宝箱,发现里面的宝物,是惊喜,是快乐,是能让人开心的存在;而在寻找宝箱的过程中,人生又会给予你一些小小的激励礼物,连同对最终宝箱的期待,让你兴致高涨,能够活着。
孟花不再期待人生给她的礼物,所以,她不再有生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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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班里气氛不大对,空气膨胀,挤得人呼吸困难。
恰逢儿童节。班长破费,买了糖给大家。
沈判回过头来问她:“葡萄、草莓、牛奶、香橙、咖啡,宝儿,你要哪种?”
孟花想了想:“咖啡味。”
孟花不爱吃甜食,将糖转赠给钟郦。
钟郦桌洞里常常放着一盒糖,软糖硬糖各种品类都有。钟郦是极爱吃糖的。只要你看到她嘴中含了块糖,百分之八十可能她遇上难解的题,再观察她皱起的眉,更能猜到这道题的困难程度。
虽然没吃进嘴里,但是谢谢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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