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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
再过几天,真正的高考就要来了。
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就是高考。阳历六月七,阴历四月二十四。
打水时碰见冯成。
出于礼貌,问他怎么没去吃晚饭。
他反问:“你怎么没去?”
孟花说:“不饿。”
日薄西山,天边的晚霞火红壮丽。
纱窗是封死的。
可叹这么美的风景,只能隔着玻璃和针眼大小的孔洞观看。
冯成问她:“复习的怎么样?”
孟花客气道:“还可以。”
冯成问:“有想好报哪所学校吗?”
孟花:“不晓得,没考虑。你呢?”
冯成背靠落地窗的护栏,转眼看向孟花:“我爸妈都是警察,如果分数够用,我应该会报所好点的警校。你想考省外?我看你桌子上贴的外省学校。”
孟花点头道:“秦昭想去省外。”反正都要死了。参加完高考,她要不要填报志愿都说不准。
冯成皱眉:“你和秦昭,你们的关系,简直能用‘如胶似漆’来形容。”
孟花笑了笑:“是吗。认识很多年了,你跟你朋友相处,我看也是这样。”
冯成:“这哪能一样呀,男生和女生。你们女生敢牵着手挽着手走路,你看哪个男的敢。背后被人嘀咕死。”
孟花:“我昨天刚看见一对。”
冯成:“啊?谁呀,哪个班的?你说名字,要么说长相,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孟花:“两个都是六班的,形容不出长相,其中挽别人胳膊的那个,之前体育课和你一起打过球。”
冯成:“我好像猜到你说的是谁。开玩笑的,他有女朋友。”
孟花:“有女朋友的男生就不能再和同性一起玩了吗?”
冯成:“当然能一起玩,但是这个玩,你得表意清楚,不能是那种玩。你明白吧。看你表情好像不知道。就是……怎么跟你说明呢。你是女生,你该懂啊。”
陆续有同学吃饭回来,冯成提议:“回教室?听我给你掰扯清楚。”
冯成拉了沈判的凳子,坐到桌边,借了孟花一张纸和一支笔。写给她一个词:同性恋。“两个男生走一起,特别容易被误会成这玩意儿。”他好像很怕说出“同性恋”这个词,对这类人群,更是避之不及。他说:“女生无论做什么,好像都不会被误会。男生只要一跟同性靠得近,别提了,我深受其扰。”
孟花:“有吗,你跟谁?我没听说。”
冯成:“你没听说?那还好,没传很远,那看来就我前面俩脑子有问题。我不是骂她们,而是,她们的想法阴暗到,像下水道里的小丑,发散思维真的强,什么都能扯到爱情上去。我跟她们说我喜欢女生,她们不信。你看看我,再想想班长,我俩怎么可能喜欢对方,班长交过女朋友,虽然升高中之前分了。我们之间绝对没有那层关系,孟花,你信不信我?”
孟花:“我没有说我不信。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你跟班长处对象。”
冯成:“没有处对象!你别误会呀。谁都可以误会,你不能误会,孟花。”
音量大到其他同学回头来看。
孟花嘘声制止:“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因为我是第一次听说你和班长这件事,有些新奇。我没有真的把你们当回事,你大可放心。高一我见过你女朋友,在校门口,她来看你。我知道你女朋友是二中文科部的,学习蛮好的。班长呢,我和他同一所中学毕业,也有幸在别人口中听过他和他女朋友的故事,你们两个喜欢女生,我心里清楚明白,你不用担心我误会。况且,我的误解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损失吧。”
冯成:“……”
“嘛呢这是,勾引我宝贝儿?”沈判和秦昭回来了,冯成起身离开。
秦昭将超市买的吐司面包放到孟花桌上,两只手托起她的脸来问:“说什么呢?嗯?背着我跟男人偷情?”
孟花脸颊肉被捏着,吐字不大清晰:“聊了些有关同性恋的话题。”
秦昭挑眉:“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孟花:“有人误会他和班长的关系吧。我不知道。”
沈判:“啧,啧,啧。”
秦昭:“孟花,我受不了你跟异性走得近。”
孟花:“没走近,社交安全距离以外。”
秦昭:“真乖。”
沈判:“你俩搁这儿演偶像剧呢?”
秦昭:“那你是爱而不得的败犬女二?”
沈判背后踹一脚秦昭:“真该把你的嘴缝起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昭:“真是啊。”
沈判:“是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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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做新题,老师们手里积攒的未做试卷,连同答案,一并下发。想看便看,不想看回顾自己以前做过的题目。偶尔老师发现一个两个可能考的知识点,讲给同学们,剩下时间都留给学生自己规划。
孟花和钟郦身边不断人,常有同学找她们解答问题。加上前面还有秦昭,班长差不多也在这块,每到课间,乌泱泱的,蜜蜂回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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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动听,不发脾气,老师们简直,越看越可爱。居然有些不习惯。
严老师竟然肯跟班里人开玩笑了。
放歌给班里人听。
放小动物的治愈视频给班里人看。
严老师不上课的样子,着实令人感到新奇。
*
整理考场。
这次不能把书留在教室走廊。全搬回宿舍,晚上封考场,在宿舍上晚自习。找保安大爷借来三轮车,孟花和秦昭她们一起搬书到宿舍。不准备拿回出租屋。孟花想和她们一起上晚自习。
书弄完,排桌子。打扫卫生,大扫除,撕下墙壁张贴的励志语,扫地、擦玻璃、擦风扇、擦黑板……凡是能打扫的地方,哪怕边边角角,全部弄干净。
到中午,所有教室突然长成一个样子,不看门牌,都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教室。能够证明她们在这间教室念了两年书的痕迹,全部消失不见。
下午到二中熟悉考场。
这回,孟花的考场是14,秦昭15,沈判08。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一中的学生们轻松找到考场。秦昭在隔壁教室。门锁着,但可以透过门上的窗户向里看。
挺可怕的,那种感觉,好像自己已经坐在里面参加考试。
路上碰见文祁,孟花认得他,跟他打招呼。文祁不记得孟花,他身边的汤宴把她认出来,他们身后还有一人,那个人竟然认得秦昭,笑着,称呼她:“一中校霸,久仰大名。”又看向孟花:“你是孟花吧,我叫颜延。”
秦昭不认得他,孟花也不认得。
汤宴说:“他发小在一中,跟你们一个班。”他说了“冯成”的名字。
“哦!”恍然大悟。
孟花客气道:“你好。”
看完考场返校。
晚饭后回宿舍待着,在自己床上,或者地板坐着,自习。班主任也在,这个宿舍转转,那个宿舍看看。还有老总和老理,整栋楼转。男女宿舍一起巡视。
第二节自习下课,孟花返回出租屋。
*
交警护送,沿途拉了许多横幅,印着激励“考”心的话。
进入考场前都有宣誓环节,宣誓内容各班不同,由自己班的同学投票选出。班主任起头,各班站到自己的位置,举起右拳在太阳穴。
感性的同学湿了眼眶。尤其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开始前。
令孟花没想到的是,秦昭也是感性同学中的一员。
考场临近的两人顺路,不知是压力作用,还是其他,两人都没有说话,孟花没有安慰秦昭,秦昭没有提及她含泪的原因。
等待监考员出现。两人靠着窗户台默默无言。
进考场前,孟花叫住秦昭:“安心考试。”
秦昭点头:“你也是。”
点到为止,两人走向不一样的队伍。
一切尘埃落定。
孟花也不知自己怎么走出的考场,恍惚之际,身体已经坐上回校的大巴。
就这样结束了,四张试卷,九个小时,十二年求学路。没有设想中的欢欣,车上气氛寂静非常,班主任沉默,大家谁都没说话。孟花望着车窗外道路两旁的人群,发自内心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校门已完全开放,校外人员随意进出。家长太多,整条街停满接送孩子的汽车。
堵车。孟父进不来。
秦昭有充足的时间打包行李。
孟花想着帮忙,秦昭直言不需要,那她便不帮了。
坐靠秦昭卷好的被褥,双手交叠腹前,两脚搭着床头栏杆,孟花关闭双眼。
楼道,宿舍,到处是人声。
并非喧哗吵闹,而是助眠的白噪音。
舍友一个个离开。沈判送别父母回到宿舍,只剩两人。秦昭斜靠墙壁刷手机;孟花躺在木头床板似是熟睡。两人各有各的空间,互不打扰。
“都走了?”沈判到秦昭跟前压低声音问。
秦昭“嗯”了声,按熄锁屏,手机滑进上衣口袋,同样放低声音:“梁阿姨和孟叔等会儿把车开到楼下,你现在帮我个忙,帮我把行李箱和书箱搬下去。就不麻烦他们爬楼了。”
沈判比个“OK”的手势,扭头看孟花,见她呼吸平稳、胸口起伏,没有苏醒的迹象,问秦昭:“睡多久了?”
“十来分钟,从你出去一直没醒。用脑过度,累的。焦虑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考完,让她多睡会儿吧。”秦昭说。
沈判:“今晚我不回自己家,跟你俩回。”
秦昭:“我无所谓。”
沈判:“就这么说定了。孟花肯定不会拒绝我。”
来来回回两趟,杂物都搬到宿舍楼下大厅。
秦昭拿手晃两下孟花的肩膀,不曾出声,闭着眼睛的人便醒了过来。
是真的累了。这短暂的几分钟,孟花睡得极沉。刚刚苏醒,难免神志不清,眼前迷蒙一片,分不清身旁站的是谁。然而气味熟悉。秦昭常用留香珠的味道。抬手欲要揉搓眼睛,被身旁的人第一时间抓住手腕。
“秦昭……”声音哑的好像在撒娇。
两只带了凉意的拇指轻轻抹过她垂下的眼帘。
“你爸妈到楼下了。”说完起身。
“嗯。”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孟花舒服地伸着懒腰,环视,余光瞄到一旁站立神色古怪的沈判,迟钝的脑子反应了会儿,“沈判?你没走?”
沈判上前抓着她的胳膊拉她下床:“不介意我今晚借宿你家吧?”
“不介意。”毫不犹豫回答。
“我就知道。”沈判笑得开心。
公共洗手池洗把脸,清醒几分。
前面两人抬着被褥,孟花背着自己和秦昭的书包。五楼,八十多级台阶。孟花抑制不住打哈欠的冲动。
“宝儿。”沈判叫她。
“嗯。”孟花有气无力应声。
“这么困啊,昨晚没睡好?”沈判问。
“有点失眠。”孟花说。
“你没必要焦虑。”沈判语调轻松道,“你只要正常发挥,全国高校任君挑选。”
孟花哈欠打到一半,笑道:“那如果我交白卷呢?”
刚好抵达一楼大厅,迎面而来孟花的父亲。秦昭停住脚。
“开玩笑吧你。”沈判提出质疑,“秦昭你听她胡说。”
孟父上前接过编织袋,告诉她们孟母在车前等。沈判跟在孟父身侧,打招呼帮忙的同时,说给孟父自己想要搭便车并借宿一晚的事实。
孟花走出两步,见人没跟上来,回头看。
孟花:“怎么了?”
“你要死了。”秦昭肯定地说。
秦昭知道她的病情。那天秦昭来出租屋,奶奶有意透漏给秦昭。
孟花猜到了。
“昂,对,还有不到三个月寿命。”孟花平静道。
“所以你交了白卷。”秦昭呼吸急促,被她气得喘不上气。
孟花张了张嘴,看秦昭好似身体不适,冷静一会儿没多说其他。直到她平复,才说:“我活了十七年,经历过很多场考试,正规评过分的,粗略估计,往少了说也有五十场,有过低分,有过高分,得过满分,就是没有一次主动交过白卷。死到临头,我总要体验一回,试试多年来一直被我避之不及的‘白卷’是什么滋味。我想不留遗憾。秦昭,不要呼吸过快,小心呼吸碱中毒。”
秦昭眼眶发红,艰难做了几个深呼吸:“我不知道还该说什么。你让我很失望,孟花。”
“为什么失望?高考是对我个人学习成果的检验,我交白卷跟你有关系吗?我想我跟你说清楚了,我想体验一次交白卷,我都要死了,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人没死,你倒是先哭上坟了。”
“我应该谢谢你吗?我都因为你哭了,你不能先安慰我?”
“我这个交白卷的当事人没哭,你哭干嘛!”
“哎,我就几分钟没在,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
沈判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孟花一跳。
恍惚回神,目睹秦昭脸颊的泪痕,孟花内心情感翻涌,脱掉肩上的两个包,不曾犹豫上前抱住秦昭。“对不起,我情绪上头。”孟花道歉说。
秦昭回抱孟花:“我恨死你了。”
沈判站在原地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无语看了会儿,任劳任怨拾起地上两只包:“OK,我就是个顶亮顶亮的大灯泡。你爸你妈等你呢,孟花。你们……要不我喊他们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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