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荡这么高,你不怕吗?”许青山问。
“怕啊。”卫知寒笑着说。这架秋千扎的高,许青山便站起来,向他伸手:“下来,我接着你。”
卫知寒松了手跳下来,刚好被许青山接住。亏得许青山人高马大,力气也足,否则接不住他,两个人都得摔。
“嘶,有点儿吓人,不该叫你这么干。”许青山把他放在心上,装作吓得脱力似的瘫在桌边。卫知寒嫌弃道:“自己虚就直说。”
“还挺刺激的。”他拿起枚果子,十分善良地“赏”给许青山,又叫他把桌上点心水果都带给如停尝尝。许青山招手示意一旁侍女去那个食盒来,一并装了提走就是。
“打算什么时候走?”许青山起身问。
“再过两天吧,马上到我娘祭日了,过完再走。”卫知寒道。
点心和果子被装好,卫知寒说去送他,二人并肩走在宫道,时不时聊几句。
“夫人的祭日是多久?我也一起,好让她放心。”许青山拍拍他肩,卫知寒难得没有躲:“七月十九。你去,为什么她放心?”
卫知寒抬头看他。
卫知寒小时候过得差,身量不高,许青山又结实有高大,与他一比,他简直像个孩子。
怎么平白生出一点不爽。
许青山微微弯下腰与他对视,伸出手章轻拍他头顶。
“因为我这么高,是能保护你的哥哥啊。”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需要保护。
卫知寒心想,其实他可以保护好自己。
“如果你不能呢?”
“那我就失职了,不配做你好大哥。”许青山开始摸下巴,“不行,至少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不能失职。”
卫知寒推他一把,好笑道:“得了吧。到地儿了,我回去了。”
许青山笑着同他挥挥手。
七月十九当日,卫知寒买了些香烛纸钱,抱着个铜盆,赶着许青山去架马车,带上乌娜如停一道去城郊山上祭拜。他寻了处空地,朝着齐朝皇宫的方向摆好铜盆,点燃香烛纸钱,跪下来拜了三拜。
乌娜不懂汉人的礼,但也跟着跪下来拜。许青山牵着如停坐到一边去。
“尔希姑姑,我把祢罗找到了。”乌娜瞅了半天,也没见卫知寒说话,没忍住小声说:“祢罗很好,所以乌娜也要对他很好。”
卫知寒努力把唇角向上扬,揉了把乌娜后脑勺:“娘。”
憋了许久,又轻轻道了声:“……姨母。”
他低声念道:“乌娜也很好……我都好,还有人保护我。他们都很好,我也找到了新哥哥,愿意疼我的。
“所以,不用担心我。”
这头在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那头许青山眼看着就要蹲麻了。
如丞相不想席地而坐,有损形象,许青山怕他站着累,脱了外袍铺在一块大石上。然而如丞相腰上难受,许大将军只得任劳任怨地蹲下来在一边给他揉腰。
“陛下还没召见你?”如停问,“好了,不用揉了,过来坐着。”
许青山从善如流收手起身,稍稍活动了会儿腿,又在他身旁坐下,揽过他坐在自己身上。
“有什么好召见的。”他给如停理着耳边碎发,道。
如停捏住他手:“别孜到底如何了?东北离得近,你理应能探到更多的消息。难道一点风声也没有?”
许青山把他温软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如停顺手捏住,并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捏住,扯一下,又挤在一起。
“介有森唔好嗦的?”许青山略有些口齿不清,“别孜介破地方,你还不资道?”
如停觉得好笑,松了手,许青山搓了好几下脸。
“慕容一家算是完了,须卜的私兵反水投靠锦王,然而锦王却是个来报仇的……啧,全完了,怕要他恨死别孜了。”许青山感叹道。
“你……救了慕容宁?”如停皱眉。
“唔,”许青山抱住他,悄声道:“嗯,但没救下来,她自杀了。不过慕容司玉在我这儿。”
“须卜呢?”如停又问。
许青山说:“死了。”
“死了?”
“嗯。”
“怎么死的?”
许青山沉思片刻,还是如实说道:“伤太重了,救不回来。”
找到这三个人完全是意外。那日许青山正在草原上跑马,就要跑到边境线,被许枫拦下,二人正待回到东北营,却碰见一群做猎户打扮的人。那群人身上各有不同的血迹,扛着三个还在渗血的袋子,神情阴郁且十分沉默。
东北军营紧靠长辞山,有不少游猎部族常年出没,许青山不是第一回见,原本不欲与他们多话,打算调转马头回营。但那血腥味太过浓郁,且格外熟悉——久经战场的人一闻便能闻出那是人血的味道。
有些习俗古老的游猎部族会以“狩猎”的方式处决罪人,最后就像这样把叛徒装起来运走,丢进山林。但这伙人明显刚从山林里出来,身后血迹从深林中一路蜿蜒而下。许青山与许枫对视一眼,开口叫住那群猎户。
领头那人冷硬道:“我们处决叛徒,许将军最好少管闲事。”
许青山没看见他们身上的部族徽记,问了一句,却见那人骤然暴起,拔出腰间弯刀——包裹刀鞘的层层灰布散开,许青山一眼看出那是别孜军队才会配备的弯刀。
有几人随着他们的领头一并拔出弯刀向许青山二人劈过去,掩护扛着麻袋的几人跑走。许青山这日出来只是跑马,没有带武器出来,许枫先迎上去接住那一刀,他则后撤几步吹了声哨,立马有不少亲卫从不远处策马而来,将这群“猎户”团团围住。
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这些人拿下,许青山随便挑了个麻袋打开,露出来的恰恰是慕容宁有一半都是血肉模糊的脸。
不消多看,只想想那一路的血迹就能知道这三个人伤得有多重,许青山怕他们死了,没敢做停留,领着亲卫马不停蹄带他们回了营地。但还是晚了些,慕容宁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这是乌蛇神降下的神罚,你们终会得来报应”就一头磕在地上断了气。军营里大夫脚不沾地忙了一天一夜,才把慕容司玉和须卜勉强救回来。
慕容司玉伤势在这三人中是最轻的,但醒得最晚,须卜在第二日便睁了眼。
须卜此人,许青山对他的评价只有一句五个字:“真乃神人也。”
许青山等人把他带回军营时,大夫瞧他一眼便道活不了了,却没想到还能醒。他断了半条腿,身上有数处刀剑伤,还有几根箭头插在肉里面没拔出来,头上也开了个口子,血和头发将眼睛都糊住一只。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天知道他是怎么背着慕容司玉又把慕容宁从别孜王城拖到这里来的。
隐去其中一部分,许青山对如停说:“锦王从来没想过要扶持慕容司玉为王,须卜自己养的私兵也早已经被锦王的人带走。只有王印,他早在慕容司玉继位前就从老王上那里拿来了。如今就算锦王自己把持朝政,没有王印,永远得不到正当名分,只能是摄政王。”
“你将王印交给陛下了吗?”如停立马追问最关心的事。许青山屈指刮了下他鼻梁,笑:“担心我?放心,许枫已经交过去了。慕容司玉醒了后一直浑浑噩噩的,我就扔将军府里,等他正常了再让他去见陛下。”
如停还是蹙着眉:“须卜,他,为何至此啊。”
许青山道:“他求我救慕容司玉,至于王位,不求我们帮他夺回来。”
依慕容司玉的性子,这王位是一定要夺回来的,且他如今仅剩一人无权无势,必会向梁国寻求助力。只是他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必定要付出更多代价。不过这就要等日后慢慢商议,如今他们连锦王到底是谁都无法确定,只能暂且放下别孜不动。
“那就好。”如停道。那头卫知寒远远喊:“兄长,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许青山迅速接口:“好嘞!”听得卫知寒一阵羞恼喊叫:“没在叫你!”
他吹声口哨,把如停牵起来,又捡过自己外衣折好。
“兄长,我扶您。”卫知寒跑到如停身旁挤开许青山,许青山好笑道:“干什么?这我心肝儿,你还没他高呢扶什么扶。”
卫知寒瞪他一眼,转头挽着如停亲亲热热小声说话。乌娜在另一头轻轻扯住如停袖子,三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许青山被彻底挤开,如停也不帮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只能道:“山路不平,别走这么快!”
氿都有宵禁,他们回时早已过了落钥的时辰,好在有许青山在,守城官兵简单检查过便放他们进去了。丞相府顺路,许青山先把如停送了回去,再带两个小的回宫去。许青山远远看见宫门前飘着盏火光,没忍住长长吹了声口哨,荡在空旷寂静的街道,很响。
“陛下,等人呐?”
卫知寒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又被许青山塞回去:“也不怕掉出来。”
马车缓了速度,一停下来卫知寒便跳下去,果见有熟悉的身影提着灯站在宫门前,他弯起眉眼招手。
许青山护着乌娜下马车,依照身份,几个都不需要向秦飞轩行跪拜大礼,许青山倒还有点为臣的自觉,秦飞轩颔首,向他们走近几步,卫知寒伸手接过灯笼,回头喊乌娜跟上。
“陛下特地来接人?”许青山道。这话语里带着看戏的意味,秦飞轩睨他一眼,只淡然道:“孤不计较你违旨,却不是叫你愈加放肆。”
“哈哈哈,成!您捡回来的小孩儿,臣,不与您抢,这便回府了,明日再递折子请见!”马车是宫里的,一旁侍卫上前来架走。许青山另牵了匹马准备打道回府,扯住马缰:“对了陛下,过段时间云风会送几个人进宫,您记得找人接一下。”
而后他便挥手离开。
秦飞轩看向卫知寒,他便笑起来:“陛下,咱们也回吧。”
“好。”
秦飞轩比许青山还高一点。
“捡回来的小孩”。
他垂首能看见卫知寒头顶,可不就是个孩子。
“卫知寒。”秦飞轩喊他,他抬头以眼神询问有何事。他们停下来,乌娜不明所以,在他身后歪着头也不说话。“此行危险,一切小心,尽力而为就好,不必勉强。”
想了想,还是照着酒竹的吩咐叮嘱他按时喝药,不要怕苦。
卫知寒乖巧点头,全都应了。
秦飞轩抬手轻按住他头顶:“大漠危险,早些回来。”
卫知寒点头:“好。”
他们先送了乌娜,再送卫知寒。不知怎的,如今在秦飞轩身边,卫知寒有些不敢说话。即使开口,要说什么呢?他不清楚。
若说他管许青山叫“哥哥”,那秦飞轩对他而言是什么存在,他也没搞清楚。
呃……父亲?
有点像,但是好可怕。
这一路并不长,但他们走得很慢,慢到卫知寒有足够的时间去想该向秦飞轩提出些什么问题。
“陛下,您怎么看乌娜的?”
“她是一个很纯澈的姑娘,也是你的家人。”
卫知寒点点头,又问:“那您怎么看待许文殊和如丞相的?”
这次秦飞轩思考的时间更长了些。卫知寒捏住手指,在寂静的夜色里略有些不知所措。
“一定要听?”秦飞轩说。卫知寒皱起眉,“要。”
“许青山和如停都可称挚友,可称肱骨之臣。”秦飞轩道,“他们性情看似相去甚远,其实同样固执。能得此二人为臣,乃我之幸。”
“陛下怎么想了这么久?”
“在思考他做了哪些事,是让孤不会想去骂他的。”
卫知寒讶异道:“这么坏呀。那他们之间……陛下又是如何看的?”
秦飞轩道:“如人饮水。无论他们如何,好与不好,旁人皆无权置喙。”
“这样。”卫知寒沉默下去。
还有最后几步就到了。阿柚还没歇下正在等他,听见声音连忙端了灯出来接他:“公子,可是回来了——”
转出门看见秦飞轩又连忙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起吧。”秦飞轩道。
卫知寒眨了下眼,暖色的火光映在他眸子里,似一座冰雕忽地有了呼吸。
“那,我呢?”
秦飞轩本已转身,闻言回身看他。
他眨眨眼,眨掉了眼中化开的冰泉,再次发问:“那我呢,您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
秦飞轩说:“你需要好好休息,而不必让自己太累。你本年少,有任性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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