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长羡的指尖刚触到萧账房眉骨的疤痕,就觉那触感不对。太光滑了,像是用某种膏脂糊上去的,边缘还带着未干透的黏腻。她指腹稍一用力,那道深褐色的疤痕竟应手而落,露出底下一片光洁的皮肉,连半点陈旧伤痕的印记都没有。
萧账房浑身一震,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后缩,右腿却忘了继续跛着,竟直挺挺地往后退了半步。这一下破绽太明显,濮阳长羡眸色骤冷,手腕翻转,已扣住他的脉门:“你的腿疾是假的,疤痕是假的,连萧账房的身份,也是假的吧?”
假萧账房被捏得腕骨生疼,脸色霎时惨白,先前那副佝偻老态荡然无存,脊背竟悄悄挺直了些。他喉结滚动,声音里的沙哑也淡了几分:“姑娘……姑娘说笑了,我这疤是小时候摔的,许是被汗浸软了……”
“是吗?”濮阳长羡冷笑一声,另一只手探向他的裤脚。那磨出毛边的布料下,右腿肌肤光洁,既无陈年旧伤的粗糙,也没有常年用药浸泡的暗沉。她指尖划过他膝盖后方,那里的筋络绷得死紧,分明是常年习武之人的模样。
“龙血藤性烈,若真用来泡腿,三年就能让皮肉发黑发僵。”濮阳长羡松开他的脉门,“而你这腿,别说泡药,怕是连走路都没怎么瘸过。”
濮阳长羡勾唇一笑,“箫徽,又见面了。”
被识破了,箫徽也没装的必要,“檀越好眼力呐。”
“是你让岑旭来找我的?”濮阳长羡顿了顿,说:“你不是要杀我?”
“是要杀你,只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哦?”濮阳长羡有些恨的牙痒痒的,这人坏她大事,还想要杀了她。她没去找他,他倒是又送上门来了,“孙太妃失势了,你这回我看有谁能保你。”
“无需人保,只是殿下要求必须要有一个的话,那便是殿下。”箫徽的嘴唇上扬,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濮阳长羡扬起下巴,高傲说道:“说说,你这回可是惹了什么祸?”
“不瞒殿下,离了孙太妃,还有大皇子。”箫徽意味声长说道:“赏菊宴在即,岭南又要派人上京赴宴了。皇后母家可是岭南那边的哦。”
“皇后想要除掉大皇子的心思昭然若揭,这回岭南节度使来赴宴,定然是给皇后送富贵了。”
“聪明。”箫徽抽出腰身上的账签,轻轻敲了下濮阳长羡的脑袋。
濮阳长羡对于箫徽的行为算不得抵触,却还是微微嗔怒道:“放肆。”
“殿下莫要生气,哦不,阿羡不要生气。”
濮阳长羡在心中给他记了狠狠的一笔。怎样,这是在提醒她?如今的她可不再是长公主魏嫣了,而是前朝余孽。至于什么阿羡之类的称呼呢,大抵是这人兴致又来了。
“赏菊宴上送富贵?”濮阳长羡眸光微沉,“皇后母家是岭南崔氏,崔节度他亲自上京,哪是送富贵,分明是送刀子。”
箫徽将账签转得飞快,铜质签尾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阿羡说得是。崔节度使此番带了三样东西。岭南进贡的赤金菊,说是给太后迟来的贺礼。崔家嫡女亲手绣的百菊图,要献给皇后。还有一坛埋了三十年的荔枝酒,指名要给大皇子暖暖身子。”
“荔枝酒?”濮阳长羡眉峰一蹙,“大皇子素体虚寒,最忌烈酒。崔节度使明知故犯,这酒里怕是掺了别的东西。”
“不止呢。”箫徽俯身,从散落的账册下抽出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岭南药材行的出货单,“你看这墨血藤,产于雷州沼泽,晒干后泡酒,初尝甘冽,实则会让人四肢麻痹,状似中风。皇后想借这坛酒,让大皇子在宴上突发恶疾,再顺势推二皇子上位。”
濮阳长羡接过出货单,指尖划过墨血藤三个字,纸页边缘粗糙,带着淡淡的霉味。和先前在织造坊绣娘指甲缝里发现的粉末味竟有几分相似。
“皇后倒是一箭双雕。”她冷笑,“既除了大皇子,又能让崔家立功,往后在朝堂上更有倚仗。”
“所以啊,”箫徽忽然凑近,呼吸扫过她耳尖,带着些微酒气,“大皇子需要个帮手。阿羡你前朝旧部遍布金陵,想查崔家在京中安插的眼线,易如反掌。”
“我为何要帮大皇子?”濮阳长羡侧身避开他的气息,语气转冷,“他是魏氏宗亲,我是前朝余孽,本就水火不容。”
“因为皇后的眼里,你和大皇子都是该除的钉子。”箫徽直起身,将账签插回腰间。
濮阳长羡冷笑,“可魏嫣已经死掉了,崔皇后再怎么,也不会草菅人命,费尽心机除掉本本分分过日子的民女吧。”
“你怎知当初庙里的观音没有皇后的手笔呢?”箫徽缓缓说道:“我可知道,你年幼时假冒魏嫣进宫,魏嫣可是对你有恩。
所以,这仇该不该替你或是替魏嫣报呢?”
濮阳长羡握着出货单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濮阳长羡指尖在出货单上反复摩挲,墨血藤三个字被她的指甲划出浅浅的白痕。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几分冷冽:“箫徽,你该知道,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帮大皇子,我能得到什么?”
箫徽将账签搁在唇边,轻轻吹了声哨,窗外立刻掠过一道黑影。他接住黑影掷来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块莹白的玉佩,上面刻着濮阳二字。
“这是你父亲当年留在岭南的信物。”箫徽将玉佩推到她面前,“崔节度使府的暗格里,藏着你父亲被构陷的卷宗。只要扳倒崔家,你就能拿到卷宗,为先父洗清通敌的冤屈。只是物是人非,今朝已是大魏。”
濮阳长羡指尖猛地攥紧,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你早就查到了?”她抬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我花了几年的时间,才从孙太妃的旧档里找到蛛丝马迹。”箫徽转动着账签,“崔家不仅藏着你父亲的卷宗,还保管着前朝皇室的秘库地图。你若想复兴前朝,这地图可是重中之重。”
濮阳长羡将玉佩攥在掌心,冰凉的玉质透过肌肤渗进来,像是要浇灭心底翻涌的热浪。她抬眼看向箫徽,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抹惯有的戏谑里,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
“复兴前朝?”她嗤笑一声,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着,“箫徽,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总想着复国的黄毛丫头?这天下早已是魏氏的,我父亲的冤屈若能洗清,便已是奢望。”话虽如此,她却没将玉佩还回去,反而塞进了袖中。那玉佩边缘磨损的弧度,与她贴身戴着的半块白玉恰好吻合,显然是一对。
箫徽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笑意更深:“阿羡何时变得这般口是心非?若真是不稀罕,方才攥玉佩时,指节怎会泛白?”他俯身靠近,账签上的铜锈蹭过她的袖口,“崔家嫡女崔玉今日去了里阁,买了半斤龙脑香,说是要给百菊图熏香。可龙脑香性烈,与墨血藤相混,会生出一种极淡的杏仁味。殿下饱肚经书,想必在药经里见过这记载,对吧?”
濮阳长羡心头一震。她幼时确曾在宫中藏书阁见过一本,上面记载过龙脑香与墨血藤相混的异香,说是初闻如蜜,再闻如刀,三日则经脉寸断。崔玉要给百菊图熏这种香,显然是想让大皇子在赏菊宴上不仅中酒毒,还要被这香气催发毒性,可谓歹毒至极。
“她还买了什么?”濮阳长羡追问。
“还买了些晒干的木槿花,说是要染丝线。”箫徽慢悠悠地说,“可木槿花染出的丝线偏粉,与百菊图的金黄格格不入。我倒觉得,她是想用木槿花的汁液,在图轴夹层里写密信。这种汁液见火才显形,寻常查验根本发现不了。”
濮阳长羡眸光一凛。图轴夹层的密信,多半是崔家与皇后的勾结证据。若能拿到这封密信,扳倒崔家时便能一击致命。
濮阳长羡指尖在案几上敲出轻响,烛花噼啪爆开一点火星:“百菊图既是献给皇后的,定会由崔节度使亲自护送。此人精于算计,却有个软肋,极信鬼神,每日寅时必去城外的灵安观烧头香。”她抬眼看向箫徽,眸色清亮,“玄清观的观主是我前朝旧部,法号清玄,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要想下手,阿羡可要快喽。崔节度使明日下金陵的船只。”
“玄武观的晨雾最是缠人,寅时三刻连三尺外的人影都瞧不清。”她抬眼看向箫徽,眸中映着烛火的碎光,“清玄观主会在三清殿的香炉里燃迷迭香,那香气入鼻能让人神思恍惚,却寻不出半分异样。你只需引开崔家护卫,余下的事交给我便是。”
“引开护卫不难。”箫徽看着她道。
“只是阿羡打算如何取图?崔家那伙人把百菊图藏在特制的木匣里,钥匙在哪你可不知道哦。”
“你知道?”
“自然不。”
濮阳长羡:“……”
“这个你不必操心。”濮阳长羡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银钩,钩尖弯成月牙状,“前朝巧匠制的摘星钩,能隔半尺取物。我藏在殿内的香案后,趁他们焚香时动手,保管神不知。”
“这钩尖锋利,仔细伤了自己。”
濮阳长羡冷冷说道:“这用你说?”
箫徽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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