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不管程烬有多忙都会按时按点接苏夜白下学。当初那点因为程未铭再娶的不爽也烟消云散。其实，多个小东西在身边，也挺有意思。
他以为，苏夜白完完全全在自己的保护下，万无一失。程烬还是太自信。
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
如果不是当初粗心大意，没有发现草丛里反光的摄像机，那么之后的所有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这个疑问沉在心底很多年，直到最后也没个答案……
......
班里的数学老师，是一位很年轻的华大博士毕业生，去年一毕业就被这所初中委任为毕业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他很喜欢小孩儿，说话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对于所有同学一视同仁，不管多简单的题，都会一遍又一遍讲到学生理解为止。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独属于校园绿植的气味涌了进来，沁人心脾。赵阳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儿眉头皱在一起如临大敌。
“怎么样？解出来了吗？”
这是一道组合几何证明问题，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超纲到没边。天才除外。
母校华大里就有不少这样的天才。
赵阳：“解不出来就认输吧，以后好好上体育课，不要逃课回教室做数学题。”
天才也要上体育课，苏夜白这孩子脑子聪明，就是身体素质太差，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动弹。他们是同类，都有这个毛病，自己那时候更过分，要不是恩师楚清之一脚将他踹出宿舍，赵阳相信自己一定会臭到屋里。
苏夜白：“解出来了。”
赵阳了然一笑，果然有天赋。
“讲讲吧”
苏夜白：“基础解法基于凸包原理，可能是五边形，所有点都在凸包顶点......然后分类讨论，最后还要确保DE与顶点连线必然分割空间，至少四个点满足凸性......”
嗓音稚嫩和生涩术语格格不入，赵阳甚至已经期待上，未来引荐这颗好苗子给楚清之，那人万年死鱼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完全正确，体育课可免，跑操必须参加，回去吧。”
苏夜白：“等一下，我刚刚一直再想，如果将点集视为图......是不是可以得到一种更为简单的解法？”
赵阳没有说话，他推了推眼睛，收起那副随意的表情，少有地认真起来。
光影缓慢移动，窗外花瓣无声飘落，没有人进来打扰这对师徒。整个下午，一道题被讨论出四种解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大学的讲堂。
“谢谢赵老师。”
讨论结束，脑袋有点晕。
赵阳一看表，早就过了放学时间。校园里空无一人，他锁上办公室，要将苏夜白亲手交给他的家长才放心。学数学的，总会比别人更加谨慎。
“谁来接你呀？”
“哥哥。”
过不多久，就看到了苏夜白嘴里的那个哥哥。少年穿着对面高中的蓝白色校服，站在学校门口那颗巨大的榕树下。
“烬哥！”
原来他的课代表，也有这样的一面，在学校里跟个闷葫芦似的，一见到他哥，就撒开欢了。
“你好，我是苏夜白的数学老师。”
“谢谢您，麻烦给他补课了。”
明明自己也不大，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两人不愧是兄弟，在某些方面，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赵阳见到了程烬，就放下心来。
告别了这兄弟俩，他从停车场把自己那辆破旧二手车开出来，准备回家。
脱下人民教师的皮囊，底下是一个很容易对生活满意的青年。他哼着歌，开车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
这条巷子他走过无数遍，本来不应该存在任何问题 。但意外突然而至。
前方转弯的地方，出现一辆黑色汽车。眼见两车就要迎面撞上，赵阳想都没想，方向盘猛地向右打死。紧接着踩下刹车。但预计而来的停顿并没有出现。
不好，刹车失灵了！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车身狠狠撞向一面坚实墙壁。安全气囊弹出的力度不正常，一瞬间冲击而出。所有骨头都像是碎了一般，鲜血汩汩留下。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只是一阵麻木从胸口处开始蔓延，身体跟着变轻，好像飘在半空中。
真倒霉......
赵阳呼吸逐渐微弱，浑身发冷，连动一动手指报警都做不到。在眼睛彻底闭上前，破裂的后视镜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
“听说了吗？赵老师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里躺着还没醒。”
“啊？怎么会这样？”
苏夜白踏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一股脑涌了上来。
“苏夜白，你是数学课代表，赵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对呀对呀，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很明显的逻辑错误，单凭是数学课代表不能推断出他知道内情，大脑在情绪反应过来之前，先转了一圈。
随后，才慢慢意识到，昨天那个还耐心给他讲题的赵老师，现在正生死未卜。
怎么会这样？
教导主任走进来道：“同学们，安静，这几天先由三班的余老师代课，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和余老师多多沟通啊。”
教室里瞬间炸锅，一个个脸上如临大敌，因为余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孩子的注意力就是这样容易被转移，比起远方模糊不清的噩耗，还是眼前的动荡更容易让人困扰。
回到窗边的座位上，苏夜白一脸凝重盯着窗外，楼下是教职工露天停车场。第四排从左数第四个位置，空空荡荡。前几日刚刷的黄色停车线，崭新地无端让人心底发慌。
一整天，他都没有听进去课。下午即将放学时，班长找到教导主任，得来一个确切消息。赵老师今早脱离生命危险，已经回家静养。短时间内不会来任职，目前学校招聘到了新的数学老师，下周一就职。
周五的校园，倦鸟归林。天边乌云漫卷，逐渐压到头顶，一声炸雷引来今年盛夏。
周末的两天时间总是装着加速器，一眨眼的功夫就溜走了。周一，参加完升国旗仪式，站立时间太久，苏夜白有些头晕。他刚想坐下来缓解一二，就被风风火火跑来的班长一把拉起。
“新来的数学老师要我叫课代表过去，在321办公室。你快去吧。”
班长声音很大，不出他所望，周围孩子们地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而来。
“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
“凶不凶呀？”
“长什么样子？”
班长一脸得意，挺起小小胸膛，他很享受站在人群中间的感觉。
苏夜白合上书本，艰难挤出闹哄哄的教室，走向办公区。很安静，连空气中都流连着不知哪位女老师身上清淡香水味道。321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给他一种有人在特意等他的到来的错觉。
苏夜白礼貌敲门，门内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请进。”
像是被迎面丢来一颗炸弹，苏夜白一下僵在那儿。
这道声音微哑低沉。是令人心悸的熟悉。他猛然抬头，不敢置信死死盯着那道门缝。狭小门缝挡根本不住从其中渗出的阵阵寒意。牙齿开始上下碰撞，那声音敲击着耳膜，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怎么不进来？”
门从里面被人彻底打开，阴影自上而下将苏夜白完全遮挡进去，世界都好像跟着暗下来。他脖颈僵直，愣愣看着那人裤角。
是他。
“见到我，不开心吗？”
男人伸手，拉起苏夜白细瘦腕骨，几乎是在拖着他走。苏夜白大脑里有个小人疯狂叫嚣着逃跑。但身体却不争气地无力僵硬。肌肉成了冰天雪地里生锈的机器。
木门在身后关上，咔哒上锁。这间为高级专家预留出的独立办公室，关进去一个孤立无援的苏夜白。他害怕地甚至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现实。
时间过去多久了？他已然没有概念。直到第二节上课的铃声响起，才脚步虚浮飘进教室，新的数学老师紧随其后。新老师笑眯眯的，看起来不是很严格的样子。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
只有苏夜白的同桌林婉，眼神里泛起一丝疑惑。
苏夜白和老师站在一起的画面，莫名眼熟。小女孩儿叼着笔，苦思冥想。终于在无比丰富的记忆角落里，扒拉出她想找的东西。
是喽，她在市中心旁边的文化剧院里看过木偶戏。苏夜白跟那些小木偶们简直一个样，脸色发白表情生硬，没有什么......
林婉语文功底很好，想到一个绝佳的词汇。没有什么“活气”......
......
程烬难得放学很早，闷湿初夏好比一张晾不干的抹布。校门口路两边，小商小贩聚集在一起，带着发黄手套，摆弄手里的喇叭。他们绞尽脑汁做出抓人眼球，又异常喷香的小吃。要在放学后的战场上，彻底征服这帮孩子的味蕾。
“有什么好吃的。”
程烬路过一家家摊位，嘴里不屑道。
苏夜白爱吃这些东西，他发现以后，就没收了所有苏苑塞给小孩儿的零花钱。
但想起他那副小馋样儿，还是精挑细选了一家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小吃摊，走过去买了一包炸鸡柳。
红红绿绿的调料撒在金黄上，热气一激孜然和辣椒的味道顺着鼻腔一路香到舌根。随意拿竹签巴拉两下，香气更是一阵一阵往上冒。
家长等待区人满为患，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着天。
"小烬又来接弟弟呀。"
说话者是苏夜白同班同学的妈妈，经常见面一来二回的也就互相认识了。
“听说，夜白这回又考到全班第一，很优秀呀。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教的。”
“是他自己聪明。”
很奇怪，为什么还有点小骄傲。甚至想“谦虚地”接几句“教育”心得，没有来得及，耳边突然爆发出噪音海浪。
“妈妈我在这！”
“老师再见。”
“煎饼果子，加蛋加肠！”
“淀粉肠三块钱一个，五块钱俩!”
人声鼎沸，此起彼伏。
彩色小书包们蹦蹦跳跳涌出栅栏，学校放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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