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白想大醉一场,又想脑袋清楚地记住当下每一秒。
苏夜白:“今天很开心。”
“嗯?”
怎么没喝几口酒,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呐?程烬说的很对,好没出息呀,苏夜白。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通。
“中考完,给你办张卡。”
程烬眼皮都没抬一下,既然喜欢就经常来玩,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最近这句话的频率出现的有点高。苏苑找到他说害怕苏夜白自己回家不安全,拜托他每天放学顺道把苏夜白一起接回来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苏夜白心头一热,程烬边吃饭,边漫无目的地看着街上过往的车辆和行人。苏夜白庆幸这人没有看过来。能给他一个机会,再借由程烬这张脸,回忆这段短暂如梦一般的时光。
程叔叔温和耐心,对苏苑虽然说不上热烈,但感情也似小桥流水,令人心安。在学校,有幸遇到位好老师,在这个外面收取补课费动不动就上千上万的时代,看出自己对于数学的极大兴趣以后,不计成本地单独补课。新同学也很好,虽然幼稚甚至中二,但是一个个都是心肠很软的家伙。他以前一直不信单纯善良这两个词汇,现在也信了。
最后,还有程烬。
除了苏苑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人。
他会担心自己生病,会注意自己的情绪,会因为自己亮着灯睡不着,而改掉开小夜灯的习惯。尽管这些小事情,在程烬那里和喂流浪猫狗一样,随手就干了,不算什么大事。但也的的确确照亮一方世界。他的世界本是一处废墟,光愿意照进来,就难免会在自己心里铭刻深深印记。不管之后到了哪里,拿出来想一想,也算是含了一口糖。
苏夜白底下头,细细想来自己这短短十几年,其实只活了两次。一次是童年,被截断在苏永胜开始家暴。一次是遇见程烬。简简单单,生命被分割成三段。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苏夜白:“烬哥,谢谢你。”
程烬:“谢什么?”
“谢你没有讨厌我。”
路上突然驶过警车,警笛声从远方快速传来。众人纷纷扭过头去寻觅,气氛高高悬起。苏夜白的尾音散在鸣笛声中,无端让人心里发慌。那晚,程烬以为是心里的一丝不对劲源自于环境。
苏夜白端着饮料,举起来等着他干杯。在人间烟火里,发丝柔软,乖的不成样子。让人无端地,想欺负。
“我是不是应该天天不让你进屋,把你辛辛苦苦写的作业本全部撕烂。把你的东西丢出去,你捡回来,我就再丢出去。直到你受不了被我赶走。”
程烬没有端起酒杯,身体前倾,直直忽视苏夜白举在半空中的手。两人的距离突然拉近,目光全集于一人之身。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又来了。命脉被摁在对方利爪下,任他放肆在颈间嗅闻。不过这一次......
苏夜白:"好呀,那我就天天在外面疯玩喝酒。甚至,早恋。"
“你敢。”
程烬眸光一沉,几秒钟后偏头一笑。
“你也是一点也不怕我了。”
叮!一声碰杯的脆响。让两人心情都愉悦起来。啤酒和汽水都倒的太满,互相倾洒进相撞的杯中。融于不同的液体,再也分不出来。
......
怎么酒量这么差?!
程烬再次刷新苏夜白对他的看法。不过是三瓶啤酒,甚至是掺水的那种。现在这人竟然连路都走不稳。
苏夜白是怎么发现程烬的不对劲呐?刚开始,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虽然程烬本来就话少,但是到最后,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就那样撑着下巴,直勾勾看着自己。问题也回答不出,数手指也数不对。
苏夜白:“......”
“还以为你千杯不倒呢。”
程烬:“嗯”
“嗯什么?”
程烬:“不倒”
“能站起来吗?”
程烬:“能站。”
“嘴硬吧。”
程烬:“硬了。”
苏夜白猛然睁大眼睛。程烬的眼睛蒙着水雾,高挺鼻梁下是浸染着啤酒的唇,轻轻抿着。视线继续探进桌子一下。苏夜白爆了人生第一句粗口。
苏夜白:“靠,还真是......”
程烬看着很瘦,其实很沉。一摸身上几乎没一处是软的,薄肌附在腰腹上,苏夜白用一只手半搂着。一路上,兢兢业业充当一根人形拐杖。回到家后,全身都是用力过度的酸疼。
尽管动作够小心了,还是没躲过等在沙发上的苏苑。
“哎呀,小烬这是喝了多少?”
苏夜白顺势把醉鬼递出去,一屁股摊在沙发上喘气。
“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能醉成这样?”
苏夜白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心里却闪过一个恶劣念头:等成年了,逮找个机会把这人喝断片。打开手机,录下来让他干啥就干啥的视频。先叫两声哥哥听听,然后......
但是,他和这个家没有以后呀。
所有想法都尽数消退。脑海里,两个打打闹闹看起来已有几分成熟的少年,一个长大后的自己,一个长大后的程烬,跟着画面破碎成一地残品。当海市蜃楼渐隐下去,苏夜白看不清楚未来。
苏苑已经将程烬送回房间。程未铭这几天加班还没回来。醉鬼怕是要一觉睡到明天。只有他冻结在沙发上,不知道该去干什么? “明天”怎么来的这么快呀......
......
“你们招老师的时候,不做背调吗!”
苏夜白失踪了,程未铭追到学校才知道,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这个班新来的数学老师。姓苏,叫苏永胜。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苏苑那个该死的前夫!
“家长息怒息怒,我们也没想到,苏老师是夜白亲生父亲。他之前在研究院工作又拿过许多国际数学大奖,我们正好缺人,就......”
“这不是借口,你知道这个男人之前有过家暴前科吗?孩子落到他手上能有好吗?”
"我们已经报警了,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应该不至于......"
校领导装模做样抹了一把汗,其实心里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个继父而已,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外人。苏永胜带走自己的亲生儿子,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
当然,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您放心,我们会尽快调查,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您。”
民警做完笔录,收拾东西离开了。
程未铭走出教学楼,心里突突直跳。已经三天没睡过一个整觉。公司的研发项目到了最关键阶段。一会儿都缺不了人。好不容易有半天休息时间,头刚挨着枕头,就被学校的紧急电话叫来。疲惫和怒火一齐把脑袋搅得天翻地覆。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咔嚓点上,在尼古丁的安抚下,稍定心神。苏苑那边就先瞒着吧,她最近身体不好,怕是听不得这消息。程未铭已经抽不出多余的精力再去照顾一个病人。
“爸?”
程烬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父亲会在苏夜白的小学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他盯着父亲指尖一明一暗的烟头,心跟着沉到了谷底。
"小白被他亲爸带走了。"
手里那张电玩城年卡不知不觉弯折成九十度。边缘坚硬锋利,几乎要割进肉里。原来,是告别呀。
程烬用了很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快去找呀?学校没有苏永胜的联系方式吗?”
“警察已经来过了,苏永胜明显是有备而来,做事滴水不漏,连电话号码都是假的。”
程未铭猛抽一口烟,眼底青黑,如果这里有张床,仿佛下一秒就会睡去。
“现在只能等消息了。先别告诉你苏阿姨。”
程未铭掐灭烟头,随手扔进垃圾桶。那还未燃尽的烟头,好似直直按在程烬心上。
“她今晚一定会知道,我们就这么等着吗?你明明知道,苏永胜是个暴力狂!”
程烬忍不住了,他深呼吸数次也没有压下心里的焦灼。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什么也不做,明明当初是他把苏夜白带回家的不是吗?就连捡的流浪狗丢了都要亲自出去找一找吧。
“程烬!我但凡有一点办法都......”
心脏处传来一阵抽痛,男人踉跄靠到树上。刚抽完烟的嗓子很沙哑,如同用砂纸磨过一遍。
“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儿,是手头这个项目。其他的我管不了了。”
程未铭这个人一直淡淡的,对钱,对物,对权力,全都不感兴趣,够用就行。现在程烬却在父亲眼里,看见偏执。男人出神盯着虚空中的一处,血丝爬满眼白处,密密麻麻像一窝静止的红线虫。
“我要回公司,我想到了!那个化学公式......”
喃喃自语,状若疯魔。
程烬一时被骇住,还没等反应过来。父亲的背影就从视野里消失,他的腰板没有年轻时那么笔直,后脑勺发丝中也掺进去些白。林斯故去世后,程未铭衰老地太快了。
十几岁的少年无助站在平时接苏夜白放学的地方,头顶乌云不知不觉聚集在一处,正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余光瞄到,一个中年男人身影,他手边牵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在哭。
“苏夜白!”
他想都没想,上去猛然将那孩子一把拉过来。入目,是一张陌生的脸。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那位父亲,莫名奇妙瞪了一眼程烬。继续把儿子拉过去批评。小孩儿的哭闹声,被按下取消暂停键。响彻整个马路。
程烬手脚冰凉站在路边,出神望着那一大一小远去的身影。
苏夜白,现在也在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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