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膺发泄着恐惧,随即漫漶上的是愤怒。这种情绪需要发泄,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会找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去发泄。比如,摔到地上的一盆花,再比如,面色惨白的苏夜白。
皮带串着金属扣,迎头打下,苏夜白只听见耳旁有风声,甚至没看清郝膺手上拿的什么,温热液体就留到了眼睛里。
暴雨般的抽打纷纷落到身上,他下意识咬紧牙关,不泄漏任何一点痛苦。
“连你也看不起我是吗?你求饶呀!求我!”
暴呵像被隔上一层玻璃,眼前的世界开始明暗交替。郝膺的脸模糊变形,最后,苏夜白看到了苏永胜。
看到了他高高扬起皮带的那个下午,妈妈死死护着他,鲜血也是像这样,落泪般划过睁圆的眼睛。
“不吭气是吧,老子不等了,今天就干死你!”
鞭打停下一瞬,宛若夏日里的暴雨,戛然而止,但乌云未散酝酿着更大的灾祸。苏夜白好像被汹涌海浪卷着,扔到床上。白色床单上立马多出好几团蹭上去的鲜红。
野兽嗅到血腥气,更加不可控。
苏夜白以为自己会害怕,会僵直。但突然他就什么也不在意了,一秒前还在不断翻腾的恐惧与绝望,一秒后,成了冰封的大海。
那股彻头彻尾的凉意,让大脑清明一片。
手朝枕头下伸去,那里藏着一片锋利的玻璃。
是他第一天来到这个房间,就藏下的。
除了枕头下面,还有浴室毛巾夹层里;沙发靠背下;书桌滑轨抽屉中……
没有什么好怕的,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回。苏夜白感受到一股从心里扎根而出的兴奋感。兴奋到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现在知道害怕了?求求我,我一会儿让你好受点。”
郝膺一边脱衣服,一边鄙秽地笑着。
他的手已经扯上苏夜白的裤子。腰身一点点弯下去,脖子距离苏夜白眼中那条无形线愈来愈近。
手指卷着刀片蓄势待发,人畜无害的小孩儿,开始在心里默数
“三,二,……”
“砰!老大我想起来了!”
两人同时朝着门口望去。郝膺坐起身来,面色铁青。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儿。”
“额……打扰了,老大,我想起来那份名单在哪儿了。”
郝膺看了眼一动不动地苏夜白,不耐烦道。“直接在这儿说吧。”
“我们之前雇的小会计,最后腿被打断那个,走的时候拿了一堆材料。我估计,名单就在那里面。”
“他?”
郝膺起身,提上裤子,套上上衣。
“谁知道这名单这么重要,没当垃圾丢掉都算万幸了。你说傅爷要这个干嘛?”
“不该问的别问,老子怎么知道!”
他没好气的走出房门。
“老大,既然傅爷这么想要,我们要不趁机捞一把……”
人声渐渐远去,苏夜白只是松了一口气,就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郝膺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长记性,明明几个小时前还被吓得屁滚尿流,几个小时之后就敢心生贪念。
二人就在大厅里密谋着,谁也没注意到,二楼拐角处高墙后面,隐隐约约站着个清洁工。
他握住拖把的手,用力到发白。黑色帽檐下,眉眼锋利冰凉。
终于找到你了,苏夜白。
如果刚刚不是他有意将消息透漏给麻子脸,他不敢想苏夜白会承受什么。如果视线有温度,程烬一定会把那紧闭的房门盯出一个洞。他在阴影处站立良久,转身从员工通道离开了郝宅。
远处麻子脸站在车前面吞云吐雾,周围三三两两的小弟正在集结赶来。麻子脸朝程烬这边看来。程烬压低帽子,直直坐上路边正在揽客的三轮车。
“去坡子街23号。”
“好嘞,30块不讲价”
郝宅的浮夸别墅在视野里缩成一个点,离得越远,程烬心里越慌。甚至产生一种幻觉,身体里缺失的那块儿正躺在别人的地盘,夏风从那里钻进来,刺骨的凉。
坡子街23号在小巷子的最深处,汽车绝对开不进来,两边人家错落挤在一起,破旧窗花在全是灰尘的窗棱上摇摇欲坠。程烬敲开23号的门,有人从里将门打开,首先露出的便是一直布满纹身的胳膊。
青龙图腾在上面耀武扬威,顺着龙尾方向望去,看到一张淤痕遍布的脸。额头上还缠着白色纱布,隐隐洇出血迹。
“程老弟,事情办得怎么样?”
刘大哥正是那天找麻子脸报弟弟断腿之仇的人。心眼子实,是那种,一旦吃了亏即使对方不好惹,也绝对不能让事情就这么过去的人。
“什么事呀?”
程烬正欲开口,就瞧见刘大哥身后拄着拐杖的青年。青年鼻梁上架着无边框眼镜,干净的脸上处处透着温良。和他哥看起来完全是两种人。兄弟俩一个姓刘,一个姓季。哥哥随父姓,弟弟季辞君随母姓。
“哈哈,没什么事儿,跟程老弟商量商量领他出去逛逛,人家第一回来咱这儿,怎么也要好好玩一圈。”
刘大哥脸上闪过可疑的心虚,挠挠头,上前搀着弟弟,走向卧室。
“怎么不好好坐着,医生说了,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动,以后复建的时候有你动的时候。”
季辞君本就不舒服,便随着他哥哥去了,进屋前不忘回头朝程烬道:“小烬让我哥陪着你玩,他对这里很熟悉。”
屋里又传出一些声音,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平淡且普通。普通地几乎没有人能意识到这种幸福有多么难得。往往在下一秒就有可能断崖式消逝,不给人一点准备时间。
程烬又想到苏夜白离开家时,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黑色球鞋,白色运动防晒外套,因为苏夜白下午有体育课,还是自己亲手给他穿上的......
“走,去我房间说。”刘大哥蹑手蹑脚关上门,仿佛怕惊动一位熟睡中的人。
又打开客厅另一侧的门,程烬紧随其后进去,客厅中只剩下一尾金鱼在狭小的浴缸里孤独游动。
刘大哥的卧室杂乱无章,只有书桌旁一个不起眼的纸箱子,整整齐齐摆放着。一看就不是这屋主人的东西。
程烬:“必须要报仇吗?郝膺背靠他爹,在这里的势力范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如果纠缠下去,一定会多出许多事端。
“这不仅仅是小辞被他们断一条腿的事儿,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郝家的会计然后又无缘无故开除吗?”
对面五大三粗的汉子,受伤流血都不发一言,提到这事儿竟红了眼眶。
“郝膺那群人就是一群畜生,他们让小辞做......做那种事儿......,他当然不愿意,他们就打他,强迫他。”
又是这样,程烬目光沉了下来。
“我赶到的时候,小辞拿个玻璃片对着脖子。我不敢想,晚去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耳边仿佛又传来那些咒骂和狞笑。隔着面墙,程烬都能想象到苏夜白有多无助。滔天的怒意几乎要把理智焚烧殆尽。再次睁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程烬道:“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他弯下腰,拿起地上的纸箱,掂在手上不轻不重。
“我......”刘大哥向前几步,有话想说。程烬没有让他说完。
"刘大哥,不行,你弟弟还受着伤,过几天还要陪着他复建。"
两人相顾无言,达成没有明说的协议。
“好吧,有需要帮忙的,请一定告诉我,完事后带夜白来家里吃饭。”
人和人的友谊,很快就能建立起来,信任不仅仅是靠时间来堆砌。有时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
“好,按照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来。走了。”
程烬抱着纸箱子,转身离开。
刘大哥将他送出门,看着七扭八拐的小巷将少年吞没。眼神一变,回头将家里所有值钱之物收起来沉到井里,柜门拉出,椅子放倒,营造出一副小偷哄抢过后萧条之景。
做完这一切,才苦恼叹气,“怎么跟小辞解释呐?”
……
“妈的,一群废物!”
郝膺气急败坏大吼道。
“那个狗娘养的小毛贼,还在信上说什么了?”
麻子脸不敢抬头看郝膺的眼睛,战战兢兢道
“还说,如果苏夜白受到任何伤害,他会把名单全部烧毁,一个字都不留下。明天,他要看到一个完整健康的苏夜白。”
“他为什么不找老王他们呀!”
麻子脸小声道:“可能知道咱这儿的风气,城市安防队只会要钱,小官要小钱,大官贪大钱......”
又是一些瓷器摔碎在地面的声音。
二楼里,一个小身影紧紧贴在门上。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大开月光透进来,照在苏夜白眼底,就像是照进湖面那样悄无声息。他也像之前在学校“温馨港湾”里一样,安静等待着,哥哥来接他回家......
突然,心里闪过异样,小孩儿走到窗边,防盗网空眼处正好放下一座低矮破旧楼房。这个东南亚城市就是这样,贫富差距悬殊,别墅区与贫民窟仅有一条窄窄河道作为分界线。河这边的斑斓灯光,最多映照在河里,行不至对岸。对岸一片漆黑,以至于苏夜白没有发现,那个同他一样伫立在窗边的身影。
这个夜晚,多少有那么一刹那,他们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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