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惜时嗅了嗅糕团，微微蹙眉，将糕团放回了瓷盘里。
孟婷婉微微睁眼，却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吃。
但旁边有人帮她问出来：“您不喜欢它的味道吗？”
裘惜时微笑：“确实不太喜欢，不过这桂花茶倒是很香。”
说完她便抿了一口桂花茶。
“诶，怎么只有裘大帅那里才有桂花茶？婷婉你不厚道，让人也给我上一杯！”有女郎注意到了自己桌案上的茶水和裘惜时桌案上茶水的不同，嚷嚷着也要喝。
孟婷婉自然道：“怕是这橘雾牛乳糕太腻了，配着牡丹茶更甜，来人，撤下牛乳糕和牡丹茶，换水晶龙凤糕和桂花茶上来。”
裘惜时轻描淡写道：“怕是得小心点，橘雾和桂花中和起来容易腹痛腹泻，一会儿要是打马球突然发作，从马上跌下来就不好了。”
亭中的女郎们顿时神色各异起来。
容瑛与刺棉私语：好险！幸好没喝！不然就窜稀了！
孟婷婉心腔一跳，捂嘴惊讶道：“竟会如此？想不到大帅如此见多识广，我都不知橘雾和桂花不能一起吃，来人！赶紧撤下去！”
裘惜时轻笑：“比较偏门，常人自是不甚了解，我会知道也是营中军医偶然提了一嘴。”
短暂的混乱过后，亭中众人才终于放心。
有人抱怨道：“差点就出事了，我穿这么一身漂亮的马面裙来，可不想臭烘烘地回去。”
有人以手帕捂鼻子，皱眉表示对此粗俗之语的不满：“实在是不雅。”
孟婷婉面色如常，庆幸道：“万幸，所有的橘雾牛乳糕和桂花茶都撤下去了，没人出事，幸好大帅知道这回事跟咱们说了。”
“是啊，真是惊险。”
不再关注桌上的吃食，孟婷婉问道：“大帅对打马球感兴趣吗？要不要上去打一场？”
“我来就是做个看客，诺，我身边这个倒是对打马球很感兴趣，让她上场试试可好？”裘惜时用目光点了点跃跃欲试的容瑛。
孟婷婉扣了扣手心，微笑指引道：“那容将军请随侍从往这边走。”
容瑛干脆利落地去了。
“哟，来了个没见过的，你们给本郡主介绍介绍，这是谁？”一道声调略高的女声陡然响起。
来人穿了一身火红色的马面裙，乌发高高束起，面容英气白皙又美艳十足，眉峰处恰是一颗灰红色的圆痣，显得面容更艳。
众人见到这个眉峰点了一颗红豆的红衣女郎，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郡主。”
景嫦随意地挥了挥手，却是定睛一看，眯眼道：“你为何不给本郡主行礼？”
裘惜时与景嫦微微挑衅的目光相对，她轻轻眨眼，颔首一笑。
“景嫦郡主瞧着像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事上犯轴了？郡主是天家贵女，谁敢对您不敬呢？不向您行礼的自然是不用行礼的，但心中的敬意总归不会因为这些礼节而消失。”
景嫦冷哼一声：“伶牙俐齿之徒，本郡主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剑南来的吧！”
裘惜时抿了一口茶水：“郡主慧眼。”
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在称赞她，但景嫦就是感到不舒服，为她那闲适喝茶的从容，为她那沉稳端坐岿然不动的嚣张。
景嫦眼珠子一转，瞥向马场中央策马驰骋的年轻男女们，就有了个主意。
“本郡主知道你叫裘惜时，惜时惜时，既然意为珍惜时间，都到这马球场了怎能浪费大好光阴？本郡主不像那些腿脚软弱的贵女们……”她一边说一边逡巡着亭中的女郎们，傲慢道，“你既是骑马上过战场的，想必马术还可以，如何？敢不敢跟本郡主比一场？”
“郡主盛情相邀，我本来不该拒绝。但说骑马射箭杀敌还行，打马球一事，我实在不擅长。”裘惜时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刚才孟夫人就邀请我上去打一场，我那时便拒绝了。随我一起来的另一位女郎，倒是对打马球十分感兴趣，她也是个马上好手，已经上场了，郡主不如去寻她比一比。”
她将目光移到赛场中，指着已经骑上马的容瑛道：“喏，那个穿青绿色马面裙的女郎就是。”
景嫦蓦地嗤笑一声，她道：“你莫不是在同本郡主说笑？本郡主决定了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就连皇祖父也从未强硬逼迫过，裘大帅莫不是自恃战功赫赫，不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了吧。”
孟婷婉微微垂眸。
亭中一众女郎也眼观鼻鼻观心，不是多相熟的人，眼前这般冲突旁观就好。
刺棉捏紧手心，停下了吃糕的嘴巴，沉默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直到几下鼓掌声打破了这瞬间的沉静。
“郡主真是好威风啊，这般威仪若是用到战场上该多好，偏偏用到了这繁华锦绣堆里的洛阳，太可惜了。”鼓掌的人正是裘惜时。
皇城中来往交际就是麻烦，处处要考虑对方的身份、地位、各种影响，尖刀无法解决一切，人们有些时候只能用嘴皮子彼此攻击，不痛不痒，让人厌烦。
景嫦冷哼：“你不必阴阳怪气，像本郡主这般身份高贵的人自然不必到那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尽是干些苦力的活。”
她的目光平直而坦然，说出的所有话都是出自真心。
真的有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心说出这样的话，裘惜时感觉到了一种愤怒，沙场上的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太平，就是保护着这种人吗？
她心中有一把巨锤开始出现。
“陛下该寒心了，他打天下的时候，也要到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干些苦力的活。”
当今陛下正是在马上夺的皇权，所有开国的君王几乎都是通过战争赢取了权力。
景嫦疑惑道：“你在说什么？这怎么能一样？皇祖父是天生之龙，于他来说上战场并不是脏污苦力之事，那只是龙褪鳞化生的一步罢了，你不会想单单用这句话来离间本郡主与皇祖父的关系吧？简直愚蠢。”
人与人之间的想法真的会差距很大，裘惜时觉得有些人是完全无法委婉对话的。
“既然我在你的眼中是愚蠢，何必争锋？郡主说话真是前后矛盾、狗屁不通，我担忧污了耳朵，恕不奉陪了。”
裘惜时回头示意刺棉一眼，起身往亭外走去。
刺棉连忙小碎步跟上去。
一股怒火从景嫦心头窜起，她也向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刻心领神会，拦住刺棉的脚步，扇了刺棉一巴掌。
刺棉雪白的脸颊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手印。
她人都懵了。
她以为今天来只用看自己的主人和别人动嘴皮子，自己动嘴皮子填饱肚子。
裘惜时立即回头，偏薄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只巴掌印。
“此女容貌丑陋，怎能让她跑到郡主的面前污郡主的眼睛，这样品貌的侍女惯常是连给郡主倒夜壶都不配的。”扇巴掌的侍女振振有词道，她一字一句，每一个词都说的极有力量。
“啪——”
“吭——”
两道尖利的声音前后响起。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只见那个扇巴掌的侍女，头已经偏了过去，她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个赤红的巴掌印。
而在被扇了巴掌偏过头去之后，侍女又觉右手臂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重击，发麻发痛，整个人不知道被什么莫名其妙的力量往后一推，不可控制地倒在了桌案上，案上的点心瓷盘和茶水瓷碗都碎了一地。
众人惊呼之后再定睛一看，才看见那侍女的右臂衣袖上扎着一支发簪。
有人往前仔细一瞅，只见那发簪深深地扎进了木桌案里。
并没有扎到侍女的皮肉。
但那侍女足以被吓到，脸上已经不复方才的镇定，她声线颤抖，竟是语不成句，连一个正经的字都没有发出来，尽是一些呜呜耶耶。
侍女的主人景嫦郡主也有些呆滞，没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回敬扇巴掌侍女新的一巴掌的正是刺棉，她扬起的手还没落下，正对着那侍女居高临下地站着，右眼上的疤痕让她在侍女眼中像个修罗。
而飞来发簪的正是刺棉的主人。
裘惜时乌黑发顶上白玉冠中插着的玉簪已经不翼而飞。
“刺棉，过来。”她朝着自己的小丫头招了招手，刺棉这次不受任何人阻拦地站到了裘惜时的身后。
在这种关头，她又勾起她那尖尖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极其明显的笑容。
“景嫦郡主身边的侍女比她的主人还不知礼，不过本帅也向来不愿行那些威胁恐吓之举，以此玉簪为赏，请日后谨言慎行。”
“你……”景嫦反应有些慢，此时才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的人竟然被打了脸！
不待她多说，裘惜时又道：“本帅赞赏景嫦郡主争强好胜的品性，既然郡主如此热情相邀，本帅怎能辜负徐家马球场这大好秋光。走吧，比一场。”
她一扬衣摆，藏蓝色的裙裾在空中划过锋锐的痕迹，犹如那只玉簪的尖头。
“比就比！”景嫦咬牙切齿，朱红色的指甲盖深深陷入手心，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身后给她丢脸的侍女，一拽裙摆往亭外疾走。
留在亭内的众人面面相觑，皆被这样的场面弄得心尖掐紧，颇有些惊心动魄之感。
孟婷婉头一次落在了众人关注焦点之外，她却缓缓勾起唇角，目光隐隐追随着前去骑马的裘惜时。
“刚才……好吓人……”
“裘大帅、气势好强……”
“毕竟上过战场。”
“不过只是为了一个侍女，也太过了吧……就这样打了景嫦郡主的脸？”
“前面说什么都不去打马球……侍女被扇了一巴掌，她就变了想法？”
“可能……侍女被打也是损伤她的面子吧……毕竟人家郡主都欺到这份上了……”
“没想到今天是她俩针尖对麦芒了。”
孟婷婉微微笑道：“好了，都是些小插曲，大家不要被坏了心情，等会儿可是有一场精彩的马球赛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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