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中央,那匹枣红色的大马已经不复方才未上场前的温顺和上场后的稳健。
它棕黑的马尾像鞭子一样胡乱甩开,马身像浑身长满了虱子一样瘙痒不堪,拼命地甩动、晃动、震动,似乎是要将马背上的人用力甩到地上,不要再有人骑在它的身体上作威作福。
马上藏蓝衣裙的女郎面色如凝,她握住缰绳的手攥得极紧,纤手骨骼微微凸显,她的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修长的身躯似乎每一刻都要从马背上翻离,但在下一秒又稳稳地骑在马上。
已经发疯了的骏马,它前行的方向是没有定数的,它不会管前头是不是有人。
但当每一次疯马要越过界限闯入客人们休憩的亭子前,马背上的裘惜时又会猛力拽住缰绳调转马头,硬生生改变疯马的前行方向。
此时景嫦还待在她摔落的地方,方才脸上的羞愤和怒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味,她抱胸看着,已然明白裘惜时骑的这匹马是一匹有问题的马。
她倒要看看,这个颇负盛名的战场杀神,要如何处理完全失控的疯马,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危险十足的局面。
她的目光一刻不离地追随,眸色却又是一变。
因为那疯马朝着她来了。
疯马以她无法反应的速度疾速冲来,景嫦感觉自己就像在面对一支必定要扎进她身体里的羽箭,她身躯僵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疯马朝她而来,她的脚竟然完全钉在地上,连逃跑的想法都来不及实践。
她双腿发软,竟然没有力气再站立,直接跌坐在地。
但疯马的阴影只是稍稍略过她的身体,只见裘惜时一拉缰绳,那疯马的前蹄就高高扬起,像跨越一个障碍物一样完美越过了景嫦瘫倒在地的身躯,连她一缕火红色的衣摆都没有碰到。
在极短的时间里,景嫦只看到了马上那人嘴角一丝极淡的笑意,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亭子中休憩的众人已经议论纷纷。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马怎么就突然疯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我听说数月前忠勇侯家的郎君就是被疯马甩在地上,平时瞧着十分康健武艺也很好的郎君,那一回就死了!”
“听说剑南王就是掉下马,摔成了个瘫子,他的女儿不会步他后尘吧?”
“徐家马场这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这要是闹出了人命,名声可就差了,以后谁还敢来他家打马球。”
孟婷婉面色着急地询问身边的侍从:“马场豢养的驯马女找来了没有?裘大帅是朝廷命官,可不能在我们这里出事。”
侍从面露难色:“人还没到。”
此时,容瑛已从亭外跑了进来,她目标明确,直指正亭中端坐的主人孟婷婉。刺棉紧随其后。
孟婷婉瞧她面色黑沉,心中不免被那愤怒边缘的气势震慑,她还以为容瑛是来兴师问罪,正要起身应对,却见容瑛说了这样一句话。
“孟夫人,你们徐家马场的马可以死吗。”
孟婷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自、自然,畜生自然是没有人重要的。”
“我家大帅进了你们马球场,遵守你们的规矩没有带兵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能尽力控制疯马避免伤到其他客人,没有兵器便是束手无策,我们需要一柄材质上好的弓箭。”容瑛直直地盯着孟婷婉的眼睛。
孟婷婉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笑:“这……马球场是专门打马球的地方,不是比骑射的场地,怎么会有弓箭呢?而且那马跑得那样疯,平常人纵使不射空,万一射中裘大帅该如何是好?”
“这你不必管,我们只需要一柄弓箭。”容瑛微抬下巴,目光如幽火,“我家大帅若是在这儿出了事,孟夫人可要掂量掂量事情的影响。”
孟婷婉神情略带歉意:“我们已经尽力去找人控制了。”
刺棉上前道:“如果孟夫人不知道哪里有弓箭,我们就去别处找了。”
刺棉与容瑛对视一眼,急色匆匆地来,又急色匆匆地走了。
只剩孟婷婉在亭中捏紧手心。
马场外围,景彻迎上匆匆归来的徐炳畅,问:“怎么样?”
徐炳畅摇摇头:“那马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疯得不行,马奴们都不敢靠近。”
景彻稍稍冷静:“这是人之常情,豁出命去也未必能得到多少抚恤,幸好裘大帅马术极佳,疯马跑了这么久她也没有从马上掉下来,还能控制疯马不往客人们那边跑。”
徐炳畅奇道:“她马术这样好,直接从马上下来不就好了,我们也不用担心她伤到。”
景彻失语地瞥了他一眼:“疯马失去控制,伤到的人可就不止一个她了。”
徐炳畅语塞。
景彻不欲再与他交谈,提起脚就往马场中央走去。
徐炳畅赶忙拉住他,一脸不理解:“你疯了,娴熟的马奴也不敢靠近那疯马,你就这样冲上去,真不怕伤了自己,那疯马跑累了自然会停下来的。”
徐家马场最后出事的是一个皇孙还是一个将帅,徐炳畅心里还是有数的。
景彻刚甩开徐炳畅的手,就见两抹熟悉的身影急速奔来。
容瑛迅速行了一个叉手礼:“郡王殿下,听说你与徐家主人相熟,不知你可有办法快速弄到一柄好弓,箭头锋利能一击毙命的。”
景彻一听就明白,他立刻回头朝徐炳畅看去:“我去拿你的揽月弓。”
他没等回应,立刻调转步伐去拿弓箭。
徐炳畅还未多看两眼容瑛便不得不朝跑远的景彻追去。
“不是!你在想什么?她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吗?有谁能拥有那样的射艺,可以在不伤到马上之人的情况下将那疯马击杀?”
景彻脚尖点地,以最快的速度取回了揽月弓,徐炳畅在后头满头大汗地追。
他轻轻喘气,递出半人高的揽月弓,目光看向容瑛和刺棉:“谁来?”
容瑛看了刺棉一眼,刺棉接过揽月弓,弯腰行礼道:“多谢郡王。”
她静静摸了两把弓身精致的花纹,从箭囊里抽出一把利箭,便迅速转身搭箭拉弓,箭尖正是朝着场上裘惜时的方向。
徐炳畅快到三人所在的位置,刚说:“这柄弓我是用来收藏的,拉弓之人需要极大的力气,便是身材彪悍的壮实大汉都不一定能拉动,更何况哪怕力气足够,用弓箭射那疯马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们这样只是异想天开……”
他一边大喘气一边泄出这一段话,却见刺棉已经将那长弓拉满,如一轮月,她目光坚定,在场其余三人不过呼吸了几下,一支利箭便疾射出去。
第一支利箭还未脱弦许久,第二支、第三支便转瞬从不同的角度激射出去。
徐炳畅瞪大了眼睛。
景彻紧盯着仍旧被疯马托着满场飞奔的裘惜时。
容瑛抱胸静静看着。
第一支利箭发出昂扬的破空声飞速扎入马腹,疯马厉声哀鸣,当随后两支利箭都扎入马身,疯马的哀鸣渐渐虚弱,须臾之间就倒在了地上。
在疯马倒地之前,裘惜时飞身其上,轻踩马背,平稳落在地上,藏蓝色的裙裾随风扬动,一切与方才上场前没什么不同,除了她已经散落的发冠,和满头随风飘扬的青丝。
刺棉收起弓箭还给了景彻,面露喜色道:“多谢郡王。”
容瑛终于神色轻松下来,朝景彻点点头便拉扯着刺棉往裘惜时的方向跑去。
景彻回过头,朝徐炳畅拱手道:“今日恐怕不是一个时运颇佳的好日子,发生了这种事我也没有兴致再上场打马球了,告辞。”
徐炳畅还未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他愣愣地看着景彻远走的背影。
“阿姐!有没有哪里受伤!”容瑛标志性的大嗓子让裘惜时一瞬就将目光投向她俩奔来的方向。
裘惜时扬起唇角,安抚地笑笑:“没有的事,你们做得很好,我还没来得及受伤这只马就死了。”
她看向倒地的枣红色骏马,感慨道:“马是好马,可惜了。”
“郡主怎么还有心思关心这马,我都快吓死了。”刺棉拉起裘惜时的衣袖,像转陀螺一样转了一圈,到处检查哪里有血痕。
裘惜时伸出手展示她的手心,好笑道:“不必再找了,我别处都没有事,就是手心磨破了点皮。”
刺棉与容瑛到处检查才放下心来。
“您应该之前就有所预料吧,肯定会出问题的,就不该跟那个劳什子景嫦郡主打马球。”刺棉目光幽怨。
裘惜时拂去刺棉额头上的冷汗,柔声道:“这不是有你们吗,我相信我的马术,相信你的箭术,相信阿瑛在遇到这种事会成为你的底气一起解决所有难题。更何况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出,我又如何能体会到这样刺激又有意思的跑马?”
容瑛细心地把裘惜时散落的头发重新梳理冠好,哼笑:“就不该担心她,我们在下面着急,她一个人可是跑得很开心呢!”
裘惜时摸了摸重新束好的头发,目光一转:“不仅于此,从今天开始,刺棉,你会扬名。”
容瑛嘻嘻笑道:“可不是嘛,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肯定会传出去,那么到时候刺棉便会名声大噪,所有人都会知道裘大帅身边有一个神箭手,最后谁提起你都只会先想到你的箭术,在绝对的才能面前,相貌不值一提。”
刺棉挠挠脸:“可我只想一直做郡主身边的小侍女。”
“阿姐这是为你好,那些人每次看到你都侮辱你的相貌,我早就看不爽他们了!你的刀疤多么具有威慑力,他们是害怕了!”容瑛愤愤不平地叉腰,“而且,你担心什么,难道阿姐还会不要你吗?只要你想一直留在她身边,就能永远留下来,适时展露才能又算什么。”
裘惜时温声道:“不多说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朝正亭上恰好看过来的孟婷婉拱手致意,随后便与身边的女郎们扬长而去。
孟婷婉捏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竟然连这种手段都没办法让她损伤一分!
不过,她看向也在盯着裘惜时的景嫦,唇角泛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借刀杀人,不是比脏了自己的手更好吗。
这位天潢贵胄、天之骄女,她的手里可是沾了不少血,不管是谁让她不爽,她都有办法做掉那个人的性命。
孟婷婉低声吩咐侍女:“让咏兰回府吧,已经不需要她出来做戏了。”
景嫦方才便被侍从们扶到了亭子里休息,她看着裘惜时三人的背影,咬牙切齿道:“她怎么没有摔死!让本郡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从马上摔下,还被她纵马跨过,丢了好大一个脸,这等奇耻大辱本郡主要是不报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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