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市。
薄薄的秋光镀在市集屋瓦上,与悬挂的金红色纸灯笼相映成辉,暗色市瓦呈现出明朗的昂扬之气。
东市市集人流如绣,团团锦蔟,游走在市街之中偶会与人擦肩撞肘。
刺棉和刃柳手挽着手跟在裘惜时身后,刺棉止不住地四处瞎瞅,伸长的脖子像湖水上嬉戏的白鸭。
刃柳微微弯着唇,前方目光所及是什么她便专注看什么,当然,看的更多的是自己主人薄韧的背。
郡主今日这身上天青下柿红的襦裙是刃柳搭配的,自家郡主许久不穿颜色鲜艳的裙装,偶然一穿刃柳瞧着格外亮堂,她的眼睛被占得满满的,难以挪开。
“郡主,容瑛刚才临走前拜托我,她听说东市有一个卖油炸莲藕菓子的小摊,让我们带点回去给她尝尝。”刃柳微微往侧前边伸头,力求在嘈杂的集市里能让自己的声音被郡主听到。
刺棉到处张望的头缩了回来:“什么菓子什么菓子?油炸什么?很好吃吗?”
“两个馋嘴的。”裘惜时侧头笑,“最后再买,油炸的要刚出锅才好吃,等我们逛完她也该回来了。”
刃柳应是,轻拍了下刺棉的胳膊,嗔道:“你脑子里难道只有吃食不成?”
刺棉嘻嘻笑。
容瑛今日并未与她们同行,而是被裘惜时交代了一件事。
裘惜时:“容瑛这丫头对衣裙首饰没什么兴趣,给她什么穿什么,给她什么戴什么,等会儿我们去逛刀行,给她挑把好刀,就当她今日来过了。”
刺棉瞪大眼睛:“还要给她买刀啊,她在澜州买的刀都堆了一屋子了,到淳夷去也挑了两把刀带回来,还要担心屋子是不是防潮,担心冷了热了的,跟养孩子似的,自己住的地儿都没刀住的屋子好。”
刃柳挑起眼睛看她:“离开澜州时容瑛只带了五把刀,现下我们来洛阳有了几日了,她还一把刀都没买呢,到处奔忙辛苦,郡主奖励她,你又待如何?”
刺棉眼珠子转了转:“我想吃酸酪了。”
裘惜时笑出声来。
刃柳失语地翻了个白眼。
吃完酸酪,三人来到了一座三层的小楼旁,小楼装潢精致又清雅,层层淡色帷幔垂挂,架着一张色泽深郁的牌匾,牌匾上浓墨重彩三个大字“藕裳楼”,在秋光下竟泛着莹莹的光泽。
“听说‘藕裳楼’这三个豪放飒然的大字出自当朝兵部尚书华大人之手,这位华大人是已逝仁武皇后的侄女、皇后母家华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人,那一手好字可是闻名朝野,不知她为何会给一个商女娘子题这牌匾。”
“这还用说吗?藕裳楼的生意做得这样大,京城的女官夫人贵女娘子们都来这儿买衣服首饰,必定是身后的靠山在使力啊!”
“话是这样说,但藕裳楼的东西也都是真的好。”
三人一进入藕裳楼中,便听见旁的客人聊这“藕裳楼”与兵部尚书之事。
刃柳笑眯眯:“郡主可有听过这位兵部尚书华大人的传闻?听闻华大人虽然是女子,但却女生男相,一副龙章凤姿潇洒翩翩的模样,年近不惑还有十五六岁的小女郎投怀送抱呢!”
刺棉捂住嘴巴,灵活的左眼滴溜溜地乱转。
“华大人成亲了吗?”刺棉提出问题。
刃柳点点头:“华大人很早便成亲了,老华国公膝下没有孙子,只这一个孙女,于是华大人早早招赘,在她参加科考之前便与丈夫育有一女,后来丈夫过世,她再婚,又生了一个女儿。”
“看来华国公府是阴盛之族。”裘惜时声音很轻。
也因为是阴盛之族,所以在历经三代之后还能如此得陛下宠信,华国公府的爵位一直空置,因为始终没有一个郎君能承继爵位,但陛下并没有收回这个爵位,而是承诺了一个等待,等待一个小郎君出生在这个阴盛之族。
三人当然没有多谈这个话题,毕竟是在外面,藕裳楼也算是半个华国公府的地盘,随时都有可能被华国公府的人听见,没接触过的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态度,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禁忌。
“郡主您瞧,刃柳穿这个颜色好不好看?”刺棉拿了一条暮山紫与藕青搭配的莲花纹襦裙在刃柳身上比划着。
“嗯,刃柳气质沉静,配这种颜色总是相得益彰。”裘惜时满意地点点头,“再搭个玉流苏簪子和一些鲜亮的钗环,好看极了。”
她拿起一柄玉流苏就往刃柳头上簪。
刃柳摆摆手,小声说:“刃柳终究是个侍女,穿戴这些不合适,衣裳就算了,但这种材质的玉簪怎能落到我头上?”
裘惜时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她也低下声来:“刃柳,前几年是战乱,我没心思想到这些,再早一些便是规矩礼数都压在头顶,那时王府不是我掌家,但现在不同了,如今你装扮得再如何精致,也不会有人怒斥你要罚你,你担心什么呢?青春年华短暂易逝,打扮得好看一些,我再请画师来给你们画像,把这时候的自己永远留下来,好不好?嗯?”
刺棉在一边张牙舞爪地挥手,故作威胁道:“不行不行,刃柳你必须答应!我还没有被人画过像呢,你要是不答应那我肯定也会婉拒郡主的好意,但我真心不想婉拒,所以你就答应吧!”
刃柳不知道露出什么神情,她有些为难,又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一些担心,在外面被这样包围着要一个答案,她实在是难为情,又不愿意让旁的客人了解自己这边发生了什么,于是便草草应下。
裘惜时弯唇,刺棉小声欢呼。
三人在藕裳楼逗留了有一段时间,直到该买的都买得差不多了,一楼的门口恰好走进来一个黄衣妙龄女郎。
那女郎生得清秀玲珑,虽然衣着鲜亮,脸色却并不轻松活跃,莹白的脸颊没有一点血色红晕,眉宇间隐有忧愁之色。
裘惜时一抬眼,与黄衣女郎对上目光。
黄衣女郎的反应与寻常人不经意与陌生人对上眼神一样,没什么起伏地移开目光。
刃柳放下手头的衣裙,看向裘惜时,她稍微提高声量:
“好想吃鲜椒肉饼啊,可惜地道的只有澜州有,洛阳做的都不正宗,味道寡淡得很。”
黄衣女郎眼珠微动,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三人所在的地方。
裘惜时故作无奈道:“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来了洛阳怎么可能还能吃到呢,不把张娘子一起带过来,还是只有回到澜州才能吃到那口美味。”
刺棉捏紧拳头叹气:“临行前在张娘子那里买了一大堆,当时都吃腻了现在又想了!”
黄衣女郎脚步微动,身边的侍女讶异:“夫人去哪儿?不看玉镯了吗?”
女郎并未回应侍女的疑惑,她脚步未停地走到裘惜时三人附近,轻轻扶身行了一个叉手礼。
这下轮到裘惜时讶异了:“这位娘子有什么事吗?”
黄衣女郎微赧:“在下知道有些唐突,不知三位可是澜州人?在下曾有幸跟随一位澜州娘子学做鲜椒肉饼,虽说如今不做那营生了,可手艺从未生疏,若是相信在下,在下愿为娘子们做这吃食,以聊慰娘子们思乡之情。”
刺棉瞪大眼睛:“你做得地道吗,用的是什么辣椒?”
裘惜时轻斥道:“刺棉,不得无礼。”
刺棉缩回了身子。
裘惜时文雅有礼道:“这位娘子,我们虽然都是澜州人,来了洛阳十分想念家乡风味,但你我素不相识,你一上来便说要给我们做些吃食,到底还是有些奇怪。”
黄衣女郎的脸更红了,她更加不好意思:“这位娘子说的是,只是教我这门手艺的那位娘子红颜早逝,在下时时思念她又不得解,好不容易听到些熟悉的字眼便唐突上前,确实失礼,只是在下如今生活庸常,平日里也不易见到澜州人,没人想念这门手艺,遇到娘子们实在不想轻易错过。不如这样,娘子们定个时间定个地方,在下必定准时准地将鲜椒肉饼送去,不收分文,此行只为寄托哀思。”
裘惜时微微一笑:“娘子这般真诚,倒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等真切的情谊叫人感动,左右我们三人也无事,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引我们去到家中一访,若是能吃到朝思暮想的鲜椒肉饼,必有重金道谢。”
黄衣女郎一惊,但她没有多加思索便应下了:“在下有言在先不要报酬便是不要,既然娘子这般洒脱大气不怕在下是人拐子,那在下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请。”
裘惜时含笑顺着黄衣女郎的方向同行,临走前,刃柳同藕裳楼掌柜道:“这些衣裳首饰送到剑南王府。”
黄衣女郎又一惊,却是身姿有些颤巍,她低声:“难怪您通身气度,又是来自剑南澜州,原来您就是那位盛名远扬的裘大帅,妾身舒妙言,拜见大帅。”
她说着便要低下身来行礼,裘惜时眼疾手快地在她未俯下身前搀住了她。
虽说出入藕裳楼有许多达官贵人,来往认识的互打照面彼此行礼也不少见,但裘惜时并不愿在此地多沾染旁人目光。
她朝舒妙言眨眨眼:“今日可没有裘大帅,有的只是一个思念家乡风味的饕客罢了,哦不,不止一个。”
舒妙言抬头,却见裘大帅那颗灵气贯面的颊中痣如一颗流星般朝她砸来,她竟然有些眼冒金花,眼眶酸涩起来。
她知道的,她知道师傅与这位剑南元帅有旧。
师傅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尸首能回到澜州埋葬,那是她的故土,是她一生心安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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