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商务车平稳地驶入温书言租住的小区。与顾砚深所在的别墅区截然不同,这里是城市中逐渐老去的角落。
墙皮斑驳,楼道口堆放着几辆蒙尘的旧自行车。
顾砚深降下车窗,目光扫过略显杂乱的公共区域和样式陈旧的居民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看向副驾上抱着药袋的温书言:“诺达给你开的工资,很低吗?”
温书言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不低的,顾总。诺达的待遇其实略高于市场水平。”
这是实话。只是他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他和宁星白共同的生活开销;他必须存下一部分,作为未来的启动资金;而最重要的,是他每月雷打不动要汇回老家的一笔钱。
那个深藏在群山褶皱里的贫瘠小山村,是他生命的起点,也是他背负最深重恩情的地方。
十二岁那年,身为基层民警的父母在一次执行紧急任务时双双殉职,原本尚算安稳的小康之家瞬间坍塌。
他像一株无根的浮萍,被寄养在同样拮据的姑姑家。姑姑姑父自己拉扯着两个半大孩子,日子本就捉襟见肘。
记忆里那个闷热的午后,他无意中听到姑姑和姑父在低矮厨房里的叹息。
“……书言是个好孩子,可这学费咱家实在拿不出了。”
“要不让老大别念了?他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早点出去打工,还能帮衬家里,书言成绩好,不读书可惜。”姑姑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无奈。
门外的温书言,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猛地推开门,小小的身躯站得笔直,说:“姑姑,姑父,如果表哥不读书了,那我也不读了!”
他不要别人为他牺牲。那种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恩情,他承受不起。
很快,消息像风一样吹遍了小小的山村。那些他曾以为在父母离去后便已消散的温情,却从四面八方涌来。
“老温两口子帮过咱村多少人呐!”
“书言那孩子,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娃儿不能没书读啊!”
村支书带头,东家五块,西家十块,被郑重地塞到温书言手里。
那是乡亲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是卖掉几只鸡蛋、几把山货换来的。一个连温饱都需奋力挣扎的小山村,却用最质朴的方式,托举起了他通往未来的路。
这份恩情,也成了他奋力向前的动力。因此,当大学里珍贵的保研机会摆在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地婉拒了。
他需要立刻工作,需要尽快赚钱,回报那些用微薄之力点亮他前路的乡亲们。
这些沉重的过往,如同深埋的根须,盘踞在他心底。他与顾砚深,不过点头之交,纵然对方眼中流露出对眼前居住环境的些许不解,他也无意将这些故事和盘托出。
他只是沉默地解开安全带,低声说了句:“顾总,谢谢您送我回来。”
就在他推开车门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小跑出来,正是宁星白。
“书言!”宁星白脸上带着妆后的些许疲惫,但精神看起来不错,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这辆车,觉得款式普通,车牌也没什么特别,便没多想,注意力很快回到温书言身上,“你怎么才回来?你感冒了吗?手里拿着药。”
顾砚深本打算再嘱咐温书言两句按时吃药注意休息的话,看到宁星白出现,便咽了回去,“走吧。”
黑色的车身驶出小巷,温书言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谢谢顾总”,最终只对着远去的车尾气。
“哎呀,昨天片场可精彩了!”宁星白自然地挽住温书言的胳膊,一边往楼道里走,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述,“你知道那个演反派的王明吗?之前仗着自己资历老,总对我指手画脚的!结果今天,哈哈,他的戏份被导演砍了大半,就剩两句台词,你没看见他那张脸,跟吃了苍蝇似的。”宁星白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楼道闭塞,空气混浊又潮湿,他有些不适。头部的钝痛感似乎又加重了些,喉咙也干涩发紧。
他努力集中精神,听着宁星白喋喋不休地讲谁又给他使绊子,谁又被他“机智”地反将了一军。
走到家门口,宁星白还在兴高采烈地描述一个女配角如何“嫉妒”他的戏份。温书言掏出钥匙开门,动作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有些迟缓。他走进屋,将药袋轻轻放在小茶几上。
“星白,”温书言打断了他,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昨晚你们是在哪里拍的戏?”
宁星白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有些不悦,随口道:“哦,在西郊那边,临时改的景,荒郊野岭的,可偏僻了!”
他说的地方,与温书言昨晚被困的东郊废弃公路,恰好是城市的两端,截然相反的方向。
温书言看着宁星白理所当然的表情,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以后如果临时换了很远的地方,或者可能不回来,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吗?我会担心。”
宁星白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避开温书言的视线,语气带上了点不耐烦:“哎呀,拍戏嘛,突发状况很多的,场地、时间说变就变,我怎么提前报备啊?我又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他摆摆手,仿佛温书言的担忧完全是小题大做,“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都不知道后来那个李副导……”
温书言看着他又要滔滔不绝的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混合着身体的不适汹涌袭来。他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浑身发冷,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星白自己很不舒服,想得到一句关心的询问,甚至只是一个安静的拥抱。
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次尝试,都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而宁星白,已经沉浸在自己片场“大获全胜”的精彩故事里,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激昂的情绪。
温书言闭了闭眼,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无奈地低低叹了口气,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然后撕开药包,将苦涩的药粉倒进嘴里,就着温水艰难地吞咽下去。
宁星白的声音依旧在身后响起,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手上也没有半点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温书言喝完药,靠在冰冷的瓷砖墙面上缓了几秒,才走回客厅,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星白,等下再说吧我头很晕,想睡一会儿。”
宁星白被打断,脸上顿时露出明显的失望和不满:“我都讲半天了,你都没怎么回应我,一点情绪价值都不给我提供!”
他抱怨着,但看到温书言苍白的脸色和失了血色的嘴唇,一副摇摇欲坠的脆弱模样,心还是软了一下,“算了算了,你快去睡吧,我不吵你了。晚上想吃什么?我待会儿点外卖。”
“都可以。”温书言自己动手拉过被子盖好,他看着宁星白,声音微弱地问:“你累吗?要不要也稍微休息下?”
“不了不了,”宁星白立刻摇头,“我得去研究下明天的剧本,有个情绪爆发点我还拿捏得不够好。”他说着,便转身走向了客厅的小书桌。
温书言闭上眼,沉重的疲惫感瞬间将他吞没。
这一次,他睡得很沉。
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虽然身体依旧有些乏力,但高烧的昏沉感已经褪去,精神好了很多。
他摸过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未读信息静静躺在通知栏。
【GYS】: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信息发送时间,正是顾砚深的车离开后不久。
温书言心头微微一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温水】:嗯,谢谢顾总的药,好多了。
消息刚发送出去,卧室门就被推开,宁星白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笑容:“书言,你醒啦?正好,外卖到了,快出来吃饭!”
温书言起身走到小小的餐厅。餐桌上摆着几个打开的外卖盒:色泽鲜艳的辣子鸡丁,还有一盒撒满了辣椒粉的烤串。
温书言看着这一桌重口的菜,他走到桌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不带责备:“星白,”他轻轻拉了下宁星白的手臂,“我还在生病,要吃清淡点的。”
宁星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委屈和一丝理直气壮:“是你自己说‘都可以’的嘛!现在又来怪我咯?我怎么知道你想吃什么清淡的?”
温书言看着他,那句“这是常识”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看着宁星白微蹙的眉头和不耐烦的神情,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他还在病中,实在没有精力去争论这些。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失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宁星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正好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顺手就放在了温书言面前的桌面上,语气缓和了些:“好啦,是我不对。你等等,我去楼下把垃圾倒了,回来再给你点份粥。”说完,他拎起门口的垃圾袋,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轻微滴答声。
温书言看着桌上那片诱人却让他毫无胃口的红,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宁星白放在他面前的手机。
就在这时,六点的钟声“铛——铛——”地准时敲响。
几乎在钟声落下的同一刹那,宁星白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
一条新信息提示清晰地显示在锁屏界面上。
[陌生联系人]:昨晚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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