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霄放下钢笔，揉了揉太阳穴。书桌上的财务报表看了三个小时，数字开始在眼前跳舞。窗外，新加坡的夜雨敲打着玻璃，像某种摩斯密码。
他拿起手机，机械地滑动社交软件，直到一张画作缩略图让他手指一顿——深蓝色的夜空中，星星不是简单的白点，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彩色笔触组成，近看混沌，远观却璀璨夺目。标题很简单：《星夜系列·一》，作者署名"蓝染"。
池雪霄点开大图，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那种色彩处理方式...他见过。不是在实际生活中，而是在莫罗的一幅未完成草稿里，那种将互补色并置以增强视觉张力的技法。
评论区已经有一百多条赞美，大多是"好美！""求教程！"之类的泛泛之谈。池雪霄犹豫了一下，切换到小号"墨客"，留下一条评论：
「第7区星云部分的色彩过渡借鉴了莫罗的《显灵》背景处理，但加入了更多现代元素。大胆的尝试。」
发完他就后悔了。太卖弄了。谁会关心三百年前的一个法国画家？正准备删除时，通知栏弹出回复：
「蓝染：天！你看出莫罗的影响？我研究了整整两个月他的厚涂技法！[笑脸]」
池雪霄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重新点开那张图，放大细节仔细查看。确实，不仅仅是《显灵》，还有《莎乐美》中那种珠宝般的光泽处理...这个"蓝染"显然深入研究过象征主义。
「墨客：左下角那抹不易察觉的玫红是点睛之笔。大多数人会忽略负空间的价值。」
「蓝染：你一定是学艺术的！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个细节。我故意放在那里平衡整体冷色调。」
池雪霄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二十。明天早上还有会议，他应该睡了。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打字：
「墨客：业余爱好而已。你的《星夜》有更多作品吗？」
「蓝染：正在画系列二，但卡住了。想要表现流星划过的动态感，但试了几次都不满意...」
就这样，他们从莫罗聊到星空摄影，从厚涂技法聊到数字绘画的局限。当池雪霄终于强迫自己放下手机时，窗外已经泛白。他数了数聊天记录——整整七十八条，是他过去半年社交软件发言总量的两倍。
裴清澜趴在宿舍床上，盯着手机屏幕傻笑。凌晨三点十七分，明天第一节课是数学，他应该睡了。但那个叫"墨客"的网友太有意思了——不是泛泛夸赞，而是能精准指出他画作中最用心的细节，甚至能猜到他的创作意图。
「蓝染：不聊了，明天还要上课。谢谢你的建议！[睡觉]」
发完这条，他又翻上去重读聊天记录。"墨客"的文字简洁克制，却能切中要害。当他说自己卡在流星动态表现时，对方建议："试试参考埃德加·德加的舞女素描，不是形态而是运动轨迹的捕捉。"
这建议太专业了。裴清澜点开"墨客"的主页，想看看对方有没有发过自己的作品。但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条三年前的注册信息。头像是一片灰色，简介一个字："寂"。
神秘得让人好奇。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几乎每晚都会聊上一会儿。从艺术流派到喜欢的画家，从创作瓶颈到材料选择。"墨客"似乎对欧洲古典绘画特别了解，而"蓝染"则更擅长现代技法的创新应用。
「墨客：为什么取名"蓝染"？」
「蓝染：因为我总把手指染蓝啊[照片]」
照片上是裴清澜的手，修长白皙，指甲缝里却嵌着洗不掉的蓝色颜料。
「墨客：职业画家？」
「蓝染：高中生啦。画画只是爱好，家里希望我考金融。」
池雪霄盯着这行字，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共鸣。屏幕那头的，是一个和他处境相似的灵魂？
「墨客：理解。家人期望有时是种负担。」
「蓝染：哇你第一次说个人话题！所以你是做什么的？」
池雪霄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他该怎么说？池氏集团继承人？新加坡国际学校的学生？这些身份都太容易暴露真实信息了。
「墨客：商业相关。无聊的工作。」
「蓝染：但艺术品味这么好！你一定偷偷学过画画。」
池雪霄望向书柜底层锁着的抽屉——那里有他的素描本，从十岁开始，每年一本。父亲发现后严令禁止，说那是"无用功"。
「墨客：小时候学过一点。现在只是欣赏。」
「蓝染：那更厉害了！对了，我按你说的试了德加的舞女素描方法，流星效果超棒！[图片]」
新发的图片上，流星不再是简单的光带，而是由无数细小笔触组成的动态轨迹，近看抽象，远观却充满动感。池雪霄的心跳加快了——这个"蓝染"不仅理解了他的建议，还发展出了自己的风格。
「墨客：完美。你应该办个展。」
「蓝染：哈哈哈别开玩笑啦。不过...学校艺术展倒是快到了，我在准备作品。」
学校。池雪霄突然意识到，他们从未聊过地理位置。
「墨客：你在哪个城市？」
「蓝染：S市！你呢？」
池雪霄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同城。这个才华横溢的"蓝染"，竟然和他同在一座城市。他的手指悬在"哪个学校"的问句上，迟迟没有按下。
「墨客：也是S市。很巧。」
「蓝染：哇！说不定我们擦肩而过过！你是哪个区的？」
池雪霄放下手机，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新加坡的夜景璀璨如星。他在这里只有最后三个月，完成父亲安排的"海外业务学习"后，就要回国进入池氏集团总部。而S市...正是总部所在地。
他回到桌前，斟酌着回复：
「墨客：目前在国外，但很快会回S市。也许有机会见面。」
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见面？他从不会见网友，更不会以"池少爷"的身份。但奇怪的是，想到能见到那个把手指染蓝的少年，他竟有一丝期待。
「蓝染：真的吗？太好了！我请你喝奶茶，报答你的艺术指导~」
池雪霄能想象对方雀跃的样子。他应该就此打住，让关系停留在虚拟世界。但手指却自有主张：
「墨客：一言为定。」
艺术展当天，裴清澜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时不时瞄向入口。他和"墨客"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对方只说会穿灰色外套，戴细框眼镜。
"这副作品叫什么名字？"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裴清澜转身，看到一个比他略高的男生站在面前。白衬衫，灰色针织开衫，金丝细框眼镜后的眼睛如深潭般沉静。他的站姿挺拔得像棵松树，连袖口的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系着。
"《破碎的镜像》。"裴清澜下意识回答，然后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你是...墨客？"
男生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池雪霄。上周刚转学过来。"
裴清澜的心跳如鼓。这个气质清冷的贵公子，就是那个和他深夜畅聊艺术的网友？他伸出手："我是裴清澜，艺术社副社长。呃，也就是'蓝染'。"
池雪霄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你的作品比照片上更震撼。"
他们的手指交握了三秒才分开。裴清澜注意到池雪霄的目光在画作上流连，那种专注的神情，和评论区里一针见血的"墨客"如出一辙。
"所以，"裴清澜鼓起勇气问，"你之前说学过画画..."
池雪霄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像一扇突然关闭的窗："只是小时候的爱好。"
就在这时，一个老师走过来："池同学，校长想见你。"
池雪霄点点头，转向裴清澜时，眼中闪过一丝裴清澜读不懂的情绪："失陪了。你的画...很出色。"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裴清澜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网上的"墨客"健谈而真诚，而现实中的池雪霄却像蒙着一层冰霜。是同一个人吗？还是他认错了？
当晚，裴清澜登录社交软件，发现"墨客"发来一条私信：
「今天抱歉匆匆离开。你的《破碎的镜像》让我想起莫罗晚期作品中对自我认知的探索。尤其是中央那片空白...大多数人会试图填满它，而你选择保留。勇敢的决定。」
裴清澜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是他，没错。那个能读懂他每一笔用意的"墨客"。
「蓝染：所以真的是你！今天你看起来好严肃，我都不敢认。」
「墨客：现实中的我...不太一样。」
「蓝染：但灵魂是一样的。对了，奶茶还欠着呢！」
池雪霄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打出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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