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藤蔓缠上脚踝时，马招弟闻到了股腐土味，像是埋了百年的棺木被撬开。她挥匕首去砍，刀刃却像切在棉花上，藤蔓非但没断，反而顺着刀刃往上爬，冰冷的触须擦过手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别砍！是锁魂藤！”杨戬拽着她往后退，左肩的伤口被扯得裂开，血珠滴在地上，竟让那些藤蔓瑟缩了一下。他趁机从怀里摸出张符纸，往马招弟匕首上一贴，“用这个！”
符纸遇血即燃，淡金色的火苗顺着刀刃窜上藤蔓，那些原本柔韧的枝条瞬间变得焦脆，“咔嚓”几声断成数截，落在地上还在抽搐，像被踩死的蜈蚣。
马招弟刚松口气，就听见柴房深处传来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用东西砸地面。杨戬脸色一变：“师叔在里面！”他转身要往柴堆里冲，却被马招弟拉住了。
“等等。”她指着那些断藤，断口处渗出黑色的汁液，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影子不是她和杨戬，而是两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穿青布道袍，被藤蔓缠得像团粽子；另一个穿黄绿襦裙，手脚被捆在木桩上，柳叶眼睁得圆圆的，正是郡瑶。
那双柳叶眼此刻盛满了惊恐，眼角的朱砂痣在暗影里红得像血。她的嘴张张合合，像是在喊“别过来”，可马招弟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水洼里的影子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紧接着，郡瑶的眼睛猛地闭上，影子竟像融化的墨汁般散开了。
“郡瑶！”马招弟心口一紧，匕首差点脱手。
杨戬也看见了水洼里的异象，脸色铁青：“是傀儡术！他们在用郡瑶的魂魄操控藤蔓！”他突然抓住马招弟的手腕，将自己那半块凤佩塞给她，“拿着这个，去后院井台！那里有昆仑镜的碎片，能照出妖物的原形！”
“那你呢？”马招弟看着他渗血的左肩，又看了眼柴堆深处晃动的黑影，“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
“我得去救师叔。”杨戬的眼神异常坚定，左额角未干的胭脂印被汗水冲得模糊，倒添了几分少年气，“记住，无论井里照出什么，都别回头。”他说完推开马招弟，抽出腰间的三尖两刃刀，转身冲进了柴堆深处，刀光劈开藤蔓的脆响和黑袍人的怒喝瞬间搅成一团。
马招弟攥着两块凤佩，掌心被烫得生疼。她回头望了眼柴房，看见黑袍人面具上的兽纹在火光中扭曲，而那些被砍断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断口处的黑汁像喷泉似的往外涌，在地上积成越来越大的水洼。每个水洼里都映出郡瑶的脸，柳叶眼半睁半闭，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对不住了，小师妹。”马招弟咬咬牙，转身往后院跑。她知道杨戬说得对，现在冲进去只是添乱，可跑出去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郡瑶那双含着泪的柳叶眼总在眼前晃。
后院的井台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井绳缠着个锈迹斑斑的轱辘，旁边堆着些没人要的破陶罐。马招弟刚跑到井边，就听见轱辘“吱呀”转了半圈，井里突然冒出股白雾，带着股熟悉的蔷薇香——是她绣房里常用的那种。
她心头一动，想起郡瑶说过偷偷来采蔷薇，难不成这井和后坡的蔷薇丛有什么关联？
正想探头往井里看，手腕上的凤佩突然剧烈发烫，两块玉佩像是要吸在一起似的，在掌心震动起来。马招弟低头，看见玉佩的断口处竟渗出淡金色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在井壁上。
影子里，她的身后站着个人，穿鹅黄襦裙，双丫髻歪在一边，正是郡瑶。
马招弟猛地回头，身后空空荡荡，只有风吹动破陶罐发出的呜咽声。她再转回头，井壁上的影子变了——郡瑶的手里多了把匕首，正往她后心刺来，柳叶眼在暗影里闪着寒光，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活泼？
“是幻觉。”马招弟握紧自己的匕首，想起杨戬的叮嘱，强迫自己盯着井里的白雾。白雾越来越浓，渐渐凝成个模糊的人影，青布道袍，白胡子飘在胸前，左额角的月牙胎记清晰可见——是那个被影子怪模仿的姜子牙。
他在雾里冲她招手，声音温和得像春日暖阳：“招弟，过来，我带你去找郡瑶。”
马招弟的心跳乱了节拍。这声音太像刚才前厅里那个要提前圆房的“姜子牙”，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冰冷，只有担忧，像长辈看着晚辈。她攥着凤佩的手微微发抖，玉佩的温度却在下降，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师叔不会用这种语气骗我。”她低声自语，突然想起郡瑶的柳叶眼——小师妹每次说谎时，右眼的睫毛会比左眼多颤三下，刚才水洼里的影子也是这样。
井里的白雾突然翻腾起来，姜子牙的影子扭曲成黑袍人的模样，青铜面具上的兽纹在雾中若隐若现：“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袍人的声音从井里炸开，震得马招弟耳膜生疼，“你以为躲得掉吗？诛仙阵缺的就是你这缕至阳之魂！”
至阳之魂？马招弟一愣。母亲说过她是寅时生人，魂魄属阳，可这和诛仙阵有什么关系？
没等她想明白，井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青灰色的，指甲又尖又长，抓着井沿往上爬。马招弟挥匕首去砍，却砍了个空——那些手穿过她的刀刃，径直抓向她的脚踝，冰冷的触感和锁魂藤一模一样。
“昆仑镜！”她突然想起杨戬的话，弯腰去翻井台边的破陶罐。指尖刚碰到块冰凉的硬物，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郡瑶的喊声：“招弟姐姐！快躲开！”
马招弟回头，看见郡瑶正朝她跑来，黄绿色襦裙上沾着血污，双丫髻散了半边，眼角的朱砂痣被血糊了，唯独那双柳叶眼亮得惊人，手里还攥着半块燃烧的黄符。
“小师妹？你没事？”马招弟又惊又喜，刚要起身，却看见郡瑶身后跟着个黑影，青布道袍，白胡子被血染红了大半，正是刚才柴房里的姜子牙！
他手里的木杖直指郡瑶后心，杖头的“姜”字闪着红光，显然是要下杀手！
“小心！”马招弟想也没想就扑过去，将郡瑶往旁边一推。木杖擦着她的胳膊扫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胳膊上瞬间多了道血痕。
“师姐！”郡瑶惊呼，黄符往姜子牙脸上一甩，淡蓝色的火苗“腾”地窜起。姜子牙怪叫一声，捂脸后退，白胡子被烧得卷了起来，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根本不是活人的颜色！
“是尸傀儡！”郡瑶拉着马招弟往后退，声音发颤，“他们用师叔的尸身做了傀儡！”
马招弟的脑子“嗡”的一声。尸傀儡？那柴房里的杨戬在救谁？
井里的手已经爬满了井台，青灰色的手指抓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假姜子牙被黄符烧得暴躁，挥舞着木杖又冲了过来，杖头的红光越来越亮，竟在地面上画出个血色的符阵，将她和郡瑶圈在里面。
“困阵！”郡瑶脸色惨白，“他们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当祭品！”
符阵的红光越收越紧，马招弟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她看着假姜子牙青灰色的脸，突然注意到他左额角没有胎记，只有块凹陷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你的胎记呢？”她突然问。
假姜子牙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就在这瞬间，马招弟看见他脖子后面有块松动的皮肤，像是贴上去的，边缘还粘着点黑色的线——是傀儡线！
线的另一端，缠在井轱辘的把手上，被一只从井里伸出来的大手握着。那只手戴着枚青铜戒指，戒指上的花纹和黑袍人面具上的兽纹一模一样。
“原来你在这儿。”马招弟冷笑一声，突然抓起地上的破陶罐，朝着轱辘把手砸过去。陶罐“哐当”碎裂的同时，假姜子牙的动作猛地僵住，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脖子后面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
井里传来黑袍人的怒吼，紧接着，所有青灰色的手都缩回了井里，连带着那只戴青铜戒指的手也不见了，只留下井轱辘在月光下慢慢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
符阵的红光散去，马招弟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郡瑶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胳膊上的伤口：“疼吗？都怪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师姐。”她的柳叶眼又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睫毛颤得厉害。
马招弟刚想说不疼，突然注意到郡瑶的指甲缝里沾着点黑色的东西——是锁魂藤的汁液。可刚才在柴房外，郡瑶明明被藤蔓捆着，怎么会有汁液在指甲缝里？
而且，真正的郡瑶怕疼，每次受伤只会咋咋呼呼地喊，从不会像这样红着眼圈装可怜。
“小师妹，”马招弟的声音有些干涩，慢慢举起匕首，指着郡瑶的脸，“你眼角的朱砂痣，是用什么画的？”
郡瑶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像是没听懂。
“我后坡的蔷薇能做胭脂，”马招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染不出这么红的颜色，除非……掺了人血。”
郡瑶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突然勾起抹诡异的笑，和黑袍人面具后的眼神如出一辙。她抬手摸了摸眼角的朱砂痣，指尖沾起一点红，放在舌尖舔了舔：“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清脆的少女音，而是带着股沙哑的苍老，像个老太婆在说话。同时，她的身形也在变化，鹅黄襦裙渐渐变成灰黑色，双丫髻散开，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唯独那双柳叶眼，还保持着十五岁的模样，此刻正冷冷地盯着马招弟。
“你是谁？”马招弟握紧匕首，后背抵着冰冷的井壁，退无可退。
“我是谁不重要。”假郡瑶一步步逼近，枯瘦的手指抚过马招弟胳膊上的伤口，沾起一点血珠，“重要的是，姜子牙欠我的，总得有人还。他最疼这个小师妹，用她的样子来骗你，是不是很容易？”
马招弟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从一开始，她见到的郡瑶就是假的。那真正的小师妹呢？水洼里融化的影子，难道……
“你把郡瑶怎么样了？”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假郡瑶笑了起来，笑声像破旧的风箱：“放心，那丫头的魂魄还在诛仙阵里养着，等阵眼补全了，就让她亲眼看着你和姜子牙一起灰飞烟灭。”她说着突然出手，枯瘦的手指直取马招弟心口，指甲上泛着乌青的光，“现在，该取你的至阳之魂了！”
马招弟侧身躲开，匕首刺向对方的手腕。假郡瑶却像没看见似的，手腕一翻，竟抓住了刀刃，任由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那些血滴在地上，瞬间变成了黑色的藤蔓，缠向马招弟的双腿。
“这是你逼我的。”假郡瑶的脸在月光下扭曲，“本来想让你死得痛快点。”
她另一只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个小小的布偶，布偶身上贴着张黄符，画的正是马招弟的模样。假郡瑶将布偶往井里一扔，厉声道：“下去陪你的情郎吧！”
布偶落入井中的瞬间，马招弟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井里传来，拽着她往下坠。她死死抓住井沿，指尖抠进砖缝里，指甲盖都翻了，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力量。
就在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井外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是杨戬！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井边，左肩的伤口用布条草草包扎过，渗出血来染红了半边袖子，手里还拖着个昏迷的人——青布道袍，白胡子虽乱却未染血，左额角的月牙胎记清晰可见，正是真正的姜子牙！
“抓紧了！”杨戬的声音带着喘息，三尖两刃刀插在地上，用脚踩着刀柄，双手死死拽着马招弟的手腕。
假郡瑶见状，尖啸一声扑过来，枯瘦的手指抓向杨戬的后心：“碍事的小子！”
“小心！”马招弟急得大喊。
杨戬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抬腿，一脚将假郡瑶踹开，同时对马招弟喊道：“师叔醒了！他说井里有……”
他的话没说完，井里突然喷出股黑水，直扑杨戬的脸。杨戬下意识偏头躲避，拽着马招弟的手松了半分。就这半分的空隙，假郡瑶突然扑过来，一口咬在杨戬的胳膊上，尖利的牙齿竟咬穿了皮肉！
“啊！”杨戬痛呼一声，手彻底松开了。
马招弟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坠向井里。下落的瞬间，她看见姜子牙醒了，正挣扎着想去抓她，白胡子在风中乱舞；看见杨戬捂着流血的胳膊，怒视着咬他的假郡瑶；还看见假郡瑶抬起头，冲她露出个胜利的笑容，那双属于郡瑶的柳叶眼里，映出井中翻腾的黑雾，黑雾里似乎有无数张人脸，都在朝着她伸出手。
其中一张脸，和她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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