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周三下午的物理补习刚进行到一半，窗外突然卷起一阵狂风，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天文社活动室的玻璃窗上，瞬间模糊了窗外的视线。林溪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窗外——原本还泛着淡蓝的天空被乌云压得很低，远处的教学楼隐在雨幕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风把银杏叶吹得簌簌作响，卷着雨水往窗缝里钻。
“先停一下。”周屿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关了半扇窗。雨水被挡在外面，只剩下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拂过林溪的发梢。“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带伞了吗？”
林溪愣了愣，才想起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她根本没带伞。“没……”她有点懊恼地皱了皱眉，“早知道看天气预报了。”
“没事。”周屿转身从书包里拿出把黑色的折叠伞，放在桌角，“等会儿雨小了，我送你到校门口。”
他说得很自然，像在说“这道题用动能定理解”一样平常，可林溪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她低下头，假装继续看物理题，指尖却在草稿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上次他说“路上小心”，这次说“我送你”，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一样了。
陈笑笑本来今天也要来“蹭课”（她自己说的，实则为了围观），但中午被舞蹈社的学姐叫去排练，临走前还冲林溪挤眼睛，说“给你们留足二人空间”。此刻活动室里只剩他们两个，雨声成了背景音，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周屿偶尔翻动星图册的轻响，都变得格外清晰。
“这道题，”周屿把练习册推到她面前，指尖点在一道力学综合题上，“你上次错在没考虑摩擦力的方向。再画一次受力分析，把每个力都标清楚。”
林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那点微妙情绪，拿起笔认真画起来。雨声很大，却奇异地让人静得下心。她画到一半，突然发现周屿没看她解题，而是低头看着桌角的一个旧笔记本——是他那个封面印着星图的本子，之前林溪只远远看过，从没凑近过。
“你那个本子里，除了星星的位置，还有什么？”林溪忍不住问。上次他说“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她一直有点好奇。
周屿握着本子的手紧了紧，抬眼看她，眼神里闪过点不自然：“没什么，就是些观测记录。”
“哦。”林溪没再追问，心里却有点小小的失落。他好像……不太愿意让别人看那个本子。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林溪画完题，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幕里亮起了路灯，暖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晕开，像一团团模糊的棉絮。她摸了摸肚子，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
她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练习册。
“饿了？”周屿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没、没有……”林溪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周屿没拆穿她，只是起身走到活动室角落的储物柜前，打开门翻了翻，拿出两包苏打饼干和一盒牛奶。“早上吴迪放这儿的，还没拆。”他把饼干和牛奶放在林溪面前，“先垫垫肚子。”
饼干是林溪喜欢的海盐味，牛奶也是她常喝的牌子。林溪看着桌上的东西，心里暖烘烘的：“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奶茶店，看见你点过这个牌子的牛奶。”周屿移开视线，低头翻着物理练习册，耳根有点红，“饼干是随便拿的。”
林溪捏着饼干包装袋，指尖有点抖。他居然连她喝什么牌子的牛奶都记得。她拆开包装袋，递了一块给周屿：“你也吃。”
周屿没接，只是摇摇头：“我不饿。”
“吃一块嘛。”林溪把饼干往他面前递了递，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大概是刚才去关窗时沾到了雨水。周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还是接了那块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没说话。
活动室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雨声和两人轻轻的咀嚼声。林溪小口喝着牛奶，看着窗外的雨幕，突然觉得这样的雨天也不错——不用赶时间，不用想物理题，就这么和他待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听着雨声，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温柔了。
“对了，”周屿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上次学园祭，你画的海报……物理老师说想贴在年级公告栏上，问你愿不愿意。”
林溪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
“嗯。”周屿点头，嘴角弯了下，“他说‘这海报比物理公式好看多了，能让学生们多看看星星，少头疼点物理题’。”
林溪忍不住笑了出来。物理老师总爱说些俏皮话，没想到还会夸她的画。“我愿意。”她连忙说，“明天我去跟老师说。”
“我跟他说过了，他让你直接把海报给他就行。”周屿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神很软，“很多人都夸你画得好。”
林溪的心跳又快了些。她知道他说的“很多人”里，一定包括他自己。
雨渐渐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周屿看了看表：“差不多可以走了。”他拿起桌角的伞，又从储物柜里翻出件黑色的薄外套，“外面风大，穿上。”
外套是他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林溪接过外套，犹豫了下，还是套在了身上。外套有点大，袖子长了一截，她抬手卷袖子时，周屿突然说：“别卷，会冷。”
林溪停下动作，任由长袖子盖住手背，心里甜滋滋的。
两人一起下楼时，雨丝飘在脸上，凉凉的。周屿把伞往林溪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都淋湿了。林溪发现了，往他那边靠了靠：“伞歪了。”
“没事。”周屿把伞又往她那边推了推，“我不怕淋。”
林荫道上积了水，银杏叶落了一地，被雨水泡得软软的。两人踩着水往前走，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和雨声混在一起，很清脆。林溪看着两人被雨水打湿的裤脚，突然想起陈笑笑说的“下雨天一起撑伞，是校园文的经典情节”，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笑什么？”周屿低头看她。
“没什么。”林溪摇摇头，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眼镜片上沾了水珠，模糊了他的眼神，“你眼镜湿了。”
周屿抬手擦了擦眼镜，没说话。
快到校门口时，林溪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个星图本……能不能借我看看？我想画几张星图插画，参考一下。”
周屿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里的犹豫。“那个本子……”他咬了咬唇，“有点乱，下次吧。”
林溪心里的失落又涌了上来。她点点头：“哦，好。”
两人走到校门口，林溪的妈妈已经在等她了。“那我先走了。”林溪脱下外套递给周屿，“谢谢你送我，还有外套。”
“嗯。”周屿接过外套，看着她跑向妈妈，突然喊了一声，“林溪。”
林溪回过头。
“明天……早点来。”他说，声音很轻，“我教你认冬季大三角。”
林溪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好！”
第二天早上，林溪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到学校。她走到活动楼下时，看见周屿正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那个星图本，好像在等她。
“早。”林溪跑过去，喘着气说。
“早。”周屿把星图本递给她，“给你。小心点翻，纸有点薄。”
林溪惊讶地接过本子，指尖有点抖。他居然真的把本子借她了。
活动室里，林溪小心翼翼地翻开星图本。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观测记录，日期、时间、可见星座、天气情况，字迹清瘦有力。往后翻，是手绘的星图，比墙上的海报更细致，每颗星星都标了亮度和方位，旁边还写着些小注释：“10月12日，猎户座清晰，可见M42星云”“11月5日，多云，只看到天狼星”。
林溪一页页翻着，心里充满了好奇。突然，她翻到了一页不一样的——那页没有星图，也没有观测记录，而是画着一个小小的速写：是她在美术教室画海报的样子，侧脸对着窗外，手里握着画笔，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10月28日，夕阳很好，她很认真。”
林溪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她继续往后翻，发现这样的小速写还有好几张：有她在图书馆低头看书的样子，有她在奶茶店喝热可可的样子，甚至还有她第一次去天文社时，紧张地攥着书包带的样子。每张速写旁边都有一行小字：
“9月15日，她把水洒在我习题册上，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10月8日，她物理题终于全对了，笑起来很好看。”
“10月30日，学园祭，她给别人讲星图，声音软软的。”
最后一页，是一张她的侧脸速写，画得格外像，旁边写着：“11月10日，雨天，她穿着我的外套，袖子很长。”
林溪握着本子的手开始发抖，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原来他说的“其他的东西”，是这些。原来他一直在偷偷画她。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只是把在意都藏在了这个本子里。
“我……”周屿站在她身后，声音有点慌，“我不是故意画你的，就是……顺手。”
林溪回过头，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突然笑了，擦了擦眼泪，把本子递给他：“画得很好。”
周屿愣了愣，看着她笑盈盈的眼睛，突然也笑了，是那种很干净、很温柔的笑，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那……冬季大三角，我教你认？”他说。
“好。”林溪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洒在活动室的地板上，亮闪闪的。林溪看着周屿拿起星图册，开始给她讲“天狼星、南河三、参宿四组成的三角形”，突然觉得，这个秋天的雨，好像把所有的秘密都淋透了，然后在阳光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忍不住把他的样子，藏在自己最珍贵的本子里的。林溪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速写本，决定今天也要画一张——画他认真讲星图的样子，旁边写上：“11月11日，天晴了，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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