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生气。”赵凌之更加坚定了自己判断,却也不问为什么只简单陈述了事实。
李木洹松开了手,自嘲般笑着说:“也是,我对你较什么劲。”
“简柯后我一步到京,趁机暗中布下几十余处暗桩,找个二皇子还是轻而易举的。”赵凌之不明白,一味解释着要挟着,“我没什么雄才韬略,身家性命全任凭天意。世子既想委与我重任,便不要弃我于不顾。”
李木洹不想与他逞口舌之快,辩驳一番他那前后相悖的言行与举止,只好退回到书案边,公事公办道:“春闱之事,你意下如何?”
“司徒旧信中,文官只剩那位年过半百的御史大夫水长江,这次春闱压宝无论如何都得参与,你可有中意之人?”
“人尽皆知的好苗子早已被挑得所剩无几。”李木洹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无名书,一页又一页翻开,每一页上的人名都已被划了去。
“你运气好,还真有一位。”他停下翻书的动作,单手压在名册上,调转了方向,食指点了两下那个名字。
晋州人士,傅企舟。
晋州位于西北,地瘠民贫,与盛安城相距有十万八千里,却也能赫然在列。分明可见,李木洹在醉仙坊挥霍无度时背地里做了多少功。
“你怕是忘了,我娘是商户之女。开铺营生,安插耳目我自比你熟练。”
赵凌之被他这不知何处升起的攀比心惊了一下,笑道:“是比我厉害。”
“至于其他,刘大人不会为难你。但我建议你,还是去找找周展飞。”李木洹道。
不出两日,往北荒的调令便会下来。新禁军统领一上任便要接手春闱巡查一事,一时之间乱了阵脚也算情有可原。
但宋副将既然回了京,周展飞能否被调便不好下定论。
只能做两手打算。
“你与那宋副将私交甚好?”赵凌之问。
李木洹抬眼,冷哼一声,道:“宁安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即便如此,你回京也一月有余,怎么还没摸清朝臣的关系网?”
赵凌之总觉得他今日像是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说起话来没往日惹人喜爱,有些咄咄逼人之感,他无奈道:“李琛,只手通天我做不到。”
“你应当知道,赵诺只是假死。”
李木洹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你请回吧。”
“那是为何?”赵凌之不但没走,反而自己从边上搬过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李木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道不出来。
因为他也无法揣度清楚自己的心意,捋清自己的如此反常的原因。
可这司徒韶,坐在那里执着地要个原因。
他心一横,道:“司徒韶,你早就忘了我。”
你对我和对一个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是一样的,不会多半分温情。可明明……
七年前,游园会。
初夏,天气还不是很热,花草也都开得差不多时,游园集会赏花作诗类的休闲活动接踵而来。
先皇太后喜闹,先皇念其时日无多便张罗着办了场盛大的游园会讨老太太欢心。
李琛安安生生地跟在他爹身后,不敢造次。
等他爹与同僚攀谈上了头,才悄无声息地溜走。
皇家园林自是规模宏大,他记不清道路,便索性瞎转悠,试图找上位识路的带他出去。
识路的没找到,倒是找到位坐在亭子里忧郁发呆的哥哥。
李琛从小自来熟,与谁都能攀谈两句,此时见了位眼生的,一下子兴趣上了来,隔着几里远就喊:“你是谁?我怎不曾见过?”
那少年的漂泊在外的心绪被这一声洪亮的喊声拽了回来,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用目光抓住了李琛。
此时李琛小跑着已到了他眼前,依旧问:“你叫什么?”
“司徒韶。”
“你是司徒韶?!”小李琛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我听我爹说,司徒韶久在北荒之地习武,可你看起来怎么与我别无二样?你当真是司徒韶?”
司徒韶抬手给他看了眼虎口上的茧道:“自然。”
“那你为何自己坐在这里闷闷不乐的?”李琛不见外地坐在了他身旁。
司徒韶蜷起拳来,默默道:“吾心安处在他乡。”
“你想回北荒。”李琛拖长了音,给自己留足思考时间后下决心道,“我帮你。”
“他们现在各有各的事儿忙,正好无暇顾及你我。你带我出了园,我便有法子帮你回北荒。”
司徒韶看着这位说大话打包票的小少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信我,即便不成又不会亏损什么。”李琛见他犹豫,劝说道。
“你叫什么?”
“李琛。”
两位人小鬼大的便趁人不备一拍即合溜出了圆。
“你帮我找匹马便可,我一人能快些。”司徒韶拉回了准备找马夫的李琛。
李琛担心道:“此去十万八千里,你行吗?”
“我行。”
盛安城里能托人的好马都是有定数的,买一匹少说也得七八十两白银。李琛一个毛头小子当然拿不出这些,只能求助于宋然。
“你要马做什么?”
“给不给吧?”
宋然虽口上骂着李琛,但还是为他从家中牵出匹马来,说:“来日我定去侯府讨一匹更好的,你等着。”
“出了今日,另凭你讨。”
司徒韶接过缰绳道了谢,便从李琛指的小道出了盛安城。
等有人发现他不见时,已为时过晚。
与会之人哪敢再游乐,纷纷动身寻人。仁恒候见状赶紧派人顺便看看他家那位有没有好生待在园中。
下人找寻半天未见人,便又赶忙差人回了趟侯府,得到信后禀报道:“老爷,小侯爷早早回了侯府。”
园中此时快要被翻了个底朝天。
此事连禁军都被惊动,差点就要全城搜索。
“琛儿,你又回来做什么?”司徒韶老远就瞥见他家那位兔崽子慢慢悠悠地往这边走。
李琛不敢靠近,扯着嗓子喊:“不用找了,司徒韶回北荒了!”
说完就跑,完全不给侯爷抓他拷问的机会。
旁的人听见这话,也实为大吃一惊。
周展飞带人连夜在必经的关卡上设伏也没能逮住这位胆大包天的司徒韶。
李琛连累着宋然一起被家中禁足,罚抄四书五经,直到司徒韶从北荒回信说: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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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凌之惭愧道:“我十七那年受了伤,忘了许多事。我是与你有什么恩怨吗?”
他回京次数少之又少,但每次都能恰好撞上李木洹。
久来久之,便是不认得也得认得。只是,他总感觉他们早就相识。
可自己身旁的所有人却也不曾记得他与这位小侯爷有过交情。
“未曾。”李木洹答道。
不多时却又改口称,“你十六岁那年,许了我一个愿望。”
“你有何愿?”
李木洹眼间的阴霾一下退了去,如同看见肥鱼上钩般自得地挑逗道:“你,亲我一下。”
赵凌之见他回归了原先那副模样,心里即便清楚那答案是搪塞之语,也不想再贸然追究以免伤了刚回暖的心。
于是,抱拳告辞。
李木洹托起下巴,兴致盎然地说着反话:“你好生无趣。”
——
“三岁看老,你与小时候半点不差。”周展飞一身铠甲站在城墙上,押着渐进的脚步声开口道。
“周伯父,何来如此一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献殷勤也扭扭捏捏。”周展飞总结道,“自小就不是混迹官场的料——我劝你别学他,笑得瘆人。”
“我一介武夫,也没料到要混迹官场。”赵凌之收了笑,半带解释地应下了这句评价。
周展飞啧了一声后,直白道:“是为了支二来的吧?那李家小子倒是有几分聪明劲儿,可终究是阅历尚浅。皇上要调去支二的最终人选,你俩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那是自然,不过今日我是为了春闱巡考一事儿而来。”赵凌之逮住机会后立马严明了意图。
“哦?”周展飞猜错其意图后,站直了身板再次审视了眼这位久在北荒的赵小将军,问道,“看来是我小看你二人了。这样,不如你猜猜看,支二落入谁手中?”
“三十六曹副将陈宇拓。”
周展飞鼓起掌来,夸赞道:“当真不傻。”
韩俊手下两名副将,单拎出来任何一位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存在。
陈宇拓近几年待在燕江,名声自然而然弱了下来,落在感也是越发低下。
不过是宋然此时回京,加上他那互相看不对眼的堂哥宋寅作为御前侍卫在皇上面前晃悠,才让人想起了这号人物。
趁着机遇,大洗如今兵权格局,正合心意。
即然宋家二兄弟结怨在先,不如让那宋然前去燕江,宋寅补上副将之位。一来切断赵澈和陈宇拓之间的勾当,二来挟制韩俊的势力,还能借机助力本就已鸡犬不宁的宋家矛盾。
何乐而不为。
“还请周统领能在春闱之际严加防守皇宫。”赵凌之直言道。
“自是职责所在。”周展飞见此人专门过来一趟仅为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叮嘱,不免啐了一声,起身离去。
他留给赵凌之一个背影和一句:“我忠于大齐,忠于王室正统。”
而赵凌之就那么倚着高墙,任凭风吹过鬓角的碎发,似有若无地笑看城墙下的醉里人间。
若是香火不消,时辰不流,人间恰此时,任谁想,几番周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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