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已被重复提及。
白洛的目光凝成一线。雨城的冷,衬得她眼眶的泪水更滚烫。
这座城太擅长下雨,恰似人太擅长掩藏眼泪。
“可能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
一者战地记者,一者卧底警察。
真的同路吗?
两者平行延伸,而非交汇同行。
所以,不同路。
却又给了他一线希望。50%的概率。
薄阽冷目灼灼,藏着不为人知的炽热。
“可我觉得我们一直同路。”
话说得苦涩,分明是殊途的两人,却偏要硬生生将心剜作两瓣。
一瓣予她,一瓣囚于己身。
白洛涩痛的眼尾,酸腐的心脏,失重般被雨水浸透、淹没。
这世间万象纷纭。
谁始终如一?
可她笃信,薄阽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少年。
“你怎么没穿衣服?”
吸了吸鼻腔,方发觉捏着她下颚的人,身上只裹了件浴巾。
不是没见过他裸身的模样,只是第一次近距离观赏。
月色溶溶。白洛脑海浮现三个词。
薄肌。公狗腰。鲨鱼线。
又野又欲。超模身材。
不动声色吞咽一下。抬眸,恰恰跌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凶冷散漫。
“给你摸。”
薄阽眸影染上欲色。喉骨生涩。勾人缠人。
“免费的。”
眉尾一扬,咬字特坏。
“……”
湿潞的空气,稀薄的气度。压迫感沉沉坠入白洛的呼吸。
天花板昏黄的钨丝灯泡摇摇晃晃。有人故意扣着她的手腕,慢慢慢慢引她犯罪。
黑暗放大所有感官。分不清心跳的主权,只知两颗心互相侵略。
白洛手心潮潮的,湿热的触感如电流,沿指尖蔓至心腑。
想逃。
下一秒,被人虚捞腰肢。腰间的手似禁锢,又似撩拨。
“怕了?”
星子一颗颗隐夜。薄阽的声线浸着极致的哑。
“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贪念如影,欲盖弥彰。
妈的。
越克制,越失控。
“……”
不是怕,是过于暧昧了。
“你什么时候纹的纹身?”
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抚上他心口处的字母。
「BL」
越诱惑的总让人难以抗拒。
是他的白月光吗?
话语顺着臆测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有个白月光?”
恰与一阵清脆铃声撞个正着。
白洛的手机。
这么晚了,不知道谁打来的。
不知是怕答案灼伤了心,又或怕暧昧横生,她落荒而逃了。
“我去接个电话。”
雨声潺潺。白洛择了露天阳台接听电话。
是常六。
这个时间点打来,必有要事。
风吹散了耳轮上的热度。电话彼端的男人率先开口。
“今晚被人跟踪了?”
直奔主题。
“你怎么知道的?”
问题来得蹊跷。
他如何得知?
是暗中监视,抑或另有玄机?
常六沉默须臾,呼吸滞涩。
“我的人留意到异常。”
“小昭昭,你现在处境很危险,一定要提高警惕。”
“好。”
白洛的眉梢不易察觉动了动。常六的能耐她深知一二。
他的“人”?
是保镖,又或其他势力?
纵使心底疑窦丛生,却未再追问。有些答案,或许不必急于知晓。
这场危险局棋,她既要破局,亦要防局。
掐了电话。视线所及是雨水无限饱和的绿。
思绪再度被今夜跟踪者的面容攫取。女人沉静眼眸似曾相识的轮廓萦绕不去。
一道冷粉色的闪电惊鸿一现。灼痛了视网膜。
指尖条件反射解锁手机,欲登录学校论坛。下一秒,手机黑屏。彻底死机了。
认命般折返卧室取电脑,不偏不倚撞上套T恤的薄阽。
欲走未走的她,视线直灼灼定格勾着衣角的少年心口的刺青。
不问了吧。
她早已感知薄阽的喜欢,万一刺青真是为他的白月光而刻。
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吗?
“打完了?”
出租屋依旧浸于断电的黧黑。窗外大道疾驰的货车车灯一晃,刺刺的映亮无袖黑T少年的眼尾。
潮红的,湿润的。
白洛敛回落及薄阽的刺青上的目光,转而和他四目相缠。
他的眼睛似淬了冰的冷雾。
深不可测。
“打完了,我拿电脑查个东西。很晚了,你先休息吧。”
薄阽一双厌世眼,覆着一层昏色。冷凝的视线追随着女孩取电脑、阖门离去的背影。
她是他命理外的变数。
那他是母亲命理外的什么?
不要他了,听到他过的不好,又对他冷言冷语。
方才回卧室换衣服时,母亲的vx消息毫无预兆。
[你姐说你一直住出租屋,你别以为这样折磨自己,我就可以把你带到身边。]
[一个人生活就不能照顾自己了吗?以前是把你养废了吗?]
屏幕的光映着他病白的脸,恍若一纸荒诞的判决书。
仿佛他生来带罪,无处可赦。
出租屋的独居,不过是生存的形态,何时成为自我折磨的佐证?
真正将他推向荒芜的,是母亲骤然冷却的温度。
过往,母亲从不会重语相向。如今,却是恶语伤人。
何况养没养废她不知道?
高中时稳居年级第一,拿奖学金拿到手软。物竞大神。高考理科状元。
外人眼中身居高位的天才少年。
也确实养废了。
不然怎会自甘堕落,坠入泥潭。日日消沉,一蹶不振。浑身带有反叛的尖刺。
窗外的雨,像另一个孤独的自己,在玻璃上对望。
命运要他坏,他偏要生出逆骨。要他输,他偏要赢一次给自己看。
夜色蒙昧。昏昏的客厅,白洛半张脸孔隐于暗处。
巷内路灯光四散落雨的落地窗,折射一线光。
笔电荧幕上,是杭大无所不八卦的论坛。
她只存着浮光掠影般的记忆,不知晓姓名、年龄、学院。
只得在成百上千的照片中,屏气凝神细细打捞恍若相识的轮廓。
“白洛。”
永夜下,有人低低哑哑唤她的名字。
慢半拍回眸。
倚着卫生间回潮门板的戾气少年,唇间腐靡似的咬着细烟。
窗外雨声下得烂醉。白洛盯他忽明忽暗的眸色,读不懂答案。
“干嘛?”
她着急找照片,敷衍回了一句。
扣着鼠标的手来来回回移动。学校论坛上,几乎随处可见薄阽的照片。
毕竟,他是整个杭大女生的理想型。是八卦的焦点。
雨中给狗打伞比V的照片。篮球场投篮的照片。街边银杏树下抽烟的照片。
“给你打电话的人是,是之前你说的很重要的那个人?”
语气直接了当,从不拐弯抹角。
“是他。”
白洛的视线久久定格荧幕上。是一帧模糊的影像。
一身反骨不训的少年,立于南淮一中主席台上,冷冷拽拽念检讨书。
许是高中暗恋薄阽的,大学又和他同一所大学,注册了一个匿名账号发布论坛上的。
高中时她总缺席学校升旗仪式,错过了每每周一清晨或演讲或检讨的少年。
如今隔着屏幕重逢强烈少年感的青春,眼睛闪闪发光。
加上路灯光的加持,似有星星落入眸瞳。
迎光而立的少年,通过透亮落地窗的镜像,清清晰晰窥清女孩晶亮的瞳色。
是只要提及她心底重要的人,她的眼睛就和夜空星星一样亮吗?
那个人是她的光吗?
“他找你有事?”
血液中的嫉妒因子汹涌泛滥。他咄咄逼人追问。
白洛沉浸于视频,随口回了句。
“说了几句关心的话。”
叮嘱她提高警惕,按时休息,规律饮食。
视频中,主席台上的少年纵身一跃,台下台下三年同窗炸锅似的欢呼雀跃。
十八岁的少年是人间妄想。热烈又莽撞,像一场盛大的幻觉。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旧会缺席升旗仪式,错过意气风发的少年。
风干了泪,却吹不散记忆的疼。
15年的风很大,他们逆着风,擦肩而过。
18年的雪很烈,他们顶着雪,并肩而立。
视频结尾,是少年比着V回眸一笑。没有颓废,纯是张扬。
薄阽。
你还会是那个一身傲骨,永不言败的少年吗?
青春是场盛大的逃亡,落魄者不敢回望起点。
白洛敛了心神,注意力重新投回一张张光影交错间。
白色键盘上的手指一滞。
眯了眯眼。欲辨明照片上的女人是否昨夜惊鸿,腕间一动。
下一秒,照片消失。
本欲叩放大键细审端详,奈何心神激荡间不慎误触了删除键。
惶惶重新一张张翻找时,耳畔风声鹤唳,与一道颤音撞个满怀。
“你喜欢他?”
不知道薄阽凝聚了多少勇气发问。他不是自恋者。
女孩真的太不可控了。太致命了。
之前他百分之十确认她喜欢自己,可此时此刻,百分之一的把握不复存在。
女孩提及心底重要的人时,眼睛亮亮的,是他难得见的。
不是喜欢是什么?
月色映万重。霓虹灯的倒影下有万千赤诚心脏,而出租屋的两颗潮湿心脏,正一寸寸冷却。
万家灯火的倒影,在白洛睫毛上颤动。心思全在翻找照片上,加上窗外雨声哗啦啦,薄阽的问话落入耳廓成了“他喜欢你?”
单手夹着摇摇欲坠的细烟的少年,一瞬不瞬盯着女孩清冷的背影。
须臾间,一道淡淡的声线直直入耳。
“喜欢。”
霎时,雨声疯了般滂沱。
世界仿佛风暴席卷,万物颤抖。
薄阽指骨间的烟积了岌岌可危的灰烬,“喜欢”二字落定的一瞬,手指不受控颤抖。
颤得厉害,抖得不像话。
灼灼的烟灰簌簌坠地。烟尾滚烫的碳渣狠狠咬进小指的指骨。
肌肤表面泛着诡异的红,皮下组织无声尖叫。
疼痛沿着神经脉络爬向心脏,让人清醒了一瞬。
薄阽心底的情感近乎冰点。眼底的温度几近零。
女孩有喜欢的人,不是他。
破碎与矜傲不过一线之隔。月下静影,血液疯长戾气,缠心而生。
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而他不过是沧海一粟。
避得了一二,终难阻万千。
别人喜欢她,他能抢过来。
她喜欢别人,他真没招。无计可施。
可又不甘心,不死心。
他们之间的暧昧算什么?
越界者自伤。
一者猎人,一者猎物。
有些局,入局便注定全输。
而他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了她。
所以,他注定满盘皆输。
艰难往前挪动了一下。欲确认她的喜欢到底有多深。
可越是靠近,越像镜中月,一触即碎的虚妄。
“很喜欢,很喜欢吗?”
万物在潮气里泡胀。薄阽眼睫下覆着水光,嗓音哑到极致。
下一瞬,他清清楚楚听见女孩的宣判。
“很喜欢很喜欢。”
常六都说十年的喜欢成了执念,肯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她。
秒秒间,骤雨般的涩痛感浸透了他。他的执念碎落潮湿的雨季。
女孩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
麻木似的重新引燃了一颗烟。烟圈缠绕着刺青,他的人生没有温顺的曲线。
高中时,教室末排,他的荒岛。不适不愿有邻,是师命难违。
稳居年级第一的他,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天才少年。校方与教师商议后,为免旁人干扰,特允他独坐末排。
而他无所谓。
腐烂中习惯了堕落,孤傲已是常态。
烈烟入肺,烟的灰白与他眼底的火,黑白交锋。
烧穿了伪装,烧痛了心口,唯独烧浓了眼底的雾。
他的瞳孔为她下了一场无声的暴雨。
白洛。
你喜欢就好。
可心脏怎么还是那么疼,那么痛。
活着,本是一场不断被刺痛的觉醒。可他不想觉醒,他想困在他百分之十确认她喜欢自己的暴雨中。
爱的迷雾中,痛是唯一的清醒。
她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
本以为靠近是救赎,却不料是一场囚禁。
丧到极致的少年,痛缠心脉。颤着唇音吐了一个名字。
“白洛。”
下一秒,自嘲笑了声,笑声刺耳,冷过碎冰雾。
人生溃烂,内外同腐。
电脑前的白洛,终于找回了照片。目光直勾勾盯着照片上女生的眼睛。
是她。她不会记错。
下滑翻了翻评论,得了几个关键词。
孟甯。大四。禁毒专业。
怪不得跟踪她。
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保存照片时,恰听见有人哑哑唤她名字。
感觉他今晚有点奇怪。老是叫她。
“干嘛?”
又是敷衍的两个字。
南风巷墙面上藤蔓的枯影蜿蜒而上。薄阽恢复了一贯的戾气。
凶恶是面具,皮下淌着无人知的伤。
白洛。
你没有心。
未说完的半句话,悬于空气中成了哑巴。
满身伤痕的清醒,中和了青春时的盲目勇敢。
他的眼尾正落雨,阖眸陷落。
“朋友突然有点事,今晚不在家了。”
“社区群里说五分钟后会来电。”
朝朝夕夕的孤寂,覆盖了一眸沉沉的灰。薄阽狼狈而逃。
白洛。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暴雨天,千声尽失声,连着心事一道,哑了嗓。
今夜这样甘苦的涩痛,足以中和一生的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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