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要引荐几人认识,待她看清男人面目时,心神俱震。
商彧,她的小叔叔!?
圆形沙发中央的男人一袭黑色西装,肩线落拓,周身的阴影压得灯光暗淡。
掀了掀一帘眼皮,眸色沉。
“昭昭,过来。”
“……”
他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他为何能气定神闲?还叫这么亲切?
白洛不理,视线投向神色骇然的常六。
“六哥,我们认识,他是我的小叔叔。”
不过关系早已被她亲手剜断。
到底没拂了商彧的颜面,将决裂的疮疤撕给人看。
“不过你找小叔叔干嘛?”
商彧从商,商界高不可攀的商总。性子冷,手段狠,无人敢小觑。
而常六游离于名利场之外,怎会与他这尊煞神对坐?
常六执高脚杯,向商彧举杯致意。未预料港岛商界巨擘与白洛有渊源。
目光流转处,白洛今夜的一袭装束令他暗自心惊。
纯中透欲,欲中藏纯。
又自夹克衫内袋拈一帧照片,置于桌面,声息沉沉。
“小昭昭,这个人是我内线最近查到的毒贩的一个小头目。近期在港岛活动频繁,恐怕数日内将潜入杭港。”
他语气笃定,目光如炬。
“这么多年毒贩那边一直在找你,你必须跟我离开。
杭港龙蛇混杂,危险系数太高,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至于跟踪你的人,她应该是想在你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转向商彧时,言辞利落。
“请调派可靠人手暗中保护,以防不测。”
最后望向白洛,眼底涟漪翻涌。
“和我一起离开吧,小昭昭。”
霓虹灯线摇曳,映得三人影影绰绰,恍若一场悬于刀锋上的博弈。
光影明灭间,暗流涌动,似有风暴将至。
白洛岂甘为温室中静待庇护的棋卒?
她偏执意涉入这盘生死棋局。
纤细的手指捻着照片,是一位面容阴沉的男人,眼神透着狡诈和凶恶。
她细细品味,男人眉眼似曾相识。
与2008年将她强行掳走的满脸疤痕的男人隐约相似。
难不成是他的儿子?
眸光一点点冷却,白洛摸了摸包包内的烟盒和打火机。
一片空寂。忘带了。
随意扫视了一圈玻璃桌面,形形色色的鸡尾酒错落间,唯有一枚烟盒孤零零泊着。
是她不熟悉的品牌。
——Mackintosh。
细长烟身。薄荷凉感。刺激又带感。
抬手弹了弹烟盒,最后一支烟颤巍巍滑落。
银质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了烟。
“玩个游戏,怎么样?”
白洛朝沙发的众人盈盈一笑,余光却瞥着斜后七点钟方位的C卡座,和身侧人谈天说地的孟甯。
常六瞳孔骤缩,低声警告。
“小昭昭,别胡来!”
他深知她脾性,逆风而行,愈阻愈烈。
但白洛已起身,从散落的扑克牌堆中抽取七张,手心的牌面翻飞如蝶。
“规则很简单。每人抽一张牌,黑桃为‘问者’,红桃为‘行者’。问者发问,行者必从。若违……”
她忽将燃烧的打火机舔上牌角,纸面蜷曲焦黑,刺鼻糊味弥散如毒雾。
“这张牌,就会化为灰烬。”
常六勾勾唇笑了声。白洛的盘算,他洞若观火。所谓游戏,不过是掩人耳目。
酒吧光影昏沉,人声嘈杂,众生相各异。灯红酒绿的迷障,是最完美的掩护色。
或许舞池中扭动的腰肢,是游动的蛇。又或许散台区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商人,指间沾着未干的血迹。
浮华喧嚣的囚笼,谁不是戴着变幻莫测的面具的提线木偶?
游戏开始。
真正的猎物与猎人,迷醉中互为镜像。
窗外雨声缠绵。第一轮。首抽黑桃者是常六的得力助手,沉吟后发问。
“行者,三点钟方向,黑色鸭舌帽少年,要个微信如何?”
抽得红桃的商彧助理,目光刺透今夜的暴雨,望向落地窗前桀骜不驯的反骨少年。
她自然认得他。
商彧同父异母的弟弟。
经年累月,她始终追随商彧左右,替他暗查许多秘事。
譬如,08年薄阽遭毒贩误擒一事。又如当年掳走白洛的犯罪团伙的最新动向。
她是这场危险棋局的一枚活子,商彧更是。至于他的弟弟薄阽,是整盘棋局中一枚暗藏锋芒的变数。
“上来就玩个大的。”
助理身着一袭红丝绒抹胸长裙,潋滟红唇,高贵冷艳。
踩着七厘米细高跟,婀娜多姿朝众星拱月的卡座逶迤而去。
白洛指间的细烟燃至末尾,火光映着冷冷的眉眼。
她明了常六助理的故意为之。本欲不牵扯薄阽,但得知他禁毒专业的背景后,由不得她选择。
杭大禁毒专业的学生资料从不外泄,但以常六的手腕必了如指掌。
可为何独独是他?
薄阽小时候的阴影又是什么?
今晚这场游戏,注定有意思。
灯色靡靡的B卡座,压着复古鸭舌帽的少年,唇角的烟雾颓颓弥散。
方才白洛一走,他顺手摸了枚薄荷烟,斜斜衔于齿间。
以为女孩只约了一人,谁他妈知道,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场。
却远不及另一裂痕灼心。
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脸上有疤痕的男人?
没他帅,没他有品位,没他会疼人。
也挺惊诧今夜的白洛。似换了个人,气质迥异。
手心蓝色的焰火引燃扑克牌,干脆利落。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反正不带他玩。
下一秒。
身穿灼灼红裙、魔鬼般惹火身材的女人,手擎一只高脚杯,亭亭玉立停驻他的面前。
“弟弟,赏脸给个联系方式。”
美色当前,无人能拒。
偏生他无动于衷。昏暗隐没了少年的五官,隐隐勾勒着一双戾气眼睛。
隔着汹涌雨声,撞入一双媚色的厌世眼。
“加。”
单字一个。
“……”
他是她play的一环吗?
黑夜暴雨,酣畅淋漓。薄阽“啧”了声,慢条斯理调取微信二维码。
女人以为他会很难钓,没想到终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沦为裙下臣。
“叮!”
猎物上钩。
A卡座沙发中央的白洛,无声勾了勾唇。
真听话。
秒秒间。vx提示音一闪而过。
她低眸。
[欠我一个人情。]
“……”
怪不得乖乖加v。
[你想要什么?]
回完,她熄了手机。
第二轮,黑桃落白洛掌心。
“行者,东南方向落单的男人,碰个杯。”
抽得红桃的商彧,信手挑了一杯烈性鸡尾酒。
散台区西装革履的男人下意识敛了目光,脊背绷紧。
终究是徒劳。
“一个人?”
商彧的身高切割了明暗的界限,阴影倾泻而下,将男人笼罩一片晦暗中。
“你暴露了。”
男人喉结滚了滚,唇角牵扯的弧度比苦笑更涩。
“老板,我……”
商彧脸上平淡无波,漫不经心碰了下男人的酒杯。
薄唇吐落的四个字自带凌厉。
“玩的开心。”
男人竭力维持镇定,余光却越过商彧的肩线,落向A卡座一头张扬发色的女孩。
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第三轮,轮至常六执黑桃。他含笑凝视白洛,眸中暗潮翻涌。
“行者,七点钟方向,短发女生,交个朋友。”
抽得红桃的白洛,无声拎了拎唇角。
入夜的暴雨疯一般没完没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入局,无人能全身而退。
纤细的手指择了一杯奶味小甜酒。浅浅抿了一口。
入口甜腻,不灼人。
C卡座的环形沙发,恣意瘫卧着几簇人影。有人笑得花枝乱颤,有人谈得星河倒悬。
唯独孟甯冷冷淡淡格格不入。
五彩的吊灯忽明忽暗,恍若命运在眨眼。白洛双臂环抱,两条纤腿步步生莲般趋近。
一群人静了一瞬。
都是杭大的学生,虽没见过本人,却在论坛上无数次浏览过照片。
但真人的惊艳却远超影像。
妥妥钓系美人。
“哥哥,让个位?”
特意掐了掐嗓子。
孟甯对面的男生耳根一热,羞涩般挠挠头,吐字磕磕绊绊。
“可…可以。”
白洛顺势落座。双腿闲闲交叠,人字拖夹趾处的碎钻闪了一下光。
“玩个游戏,怎么样?”
她气定神闲举着酒杯,分明浅浅笑着,一瞬间却有着冷淡的凉薄。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不请自来?
校花是E人人格?
今夜置身事外一般的孟甯,冷静动了动唇。
“玩什么?”
“消失游戏。”
白洛挑了挑眉尾。手中的手机不合时宜震颤。
目光一凝。
[你。]
薄阽想要她?!
他在表白???
脸颊一热,镇定自若敲字。
[?]
须臾间,对话框又秒闪一行字。
[觉得呢?]
“……”
又逗弄她。
[我不知道。]
她狠狠戳屏幕。
“挺名字挺有意思的,可以玩。”
有男生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参与。
余者跟着附和。
“和校花一起玩游戏,荣幸至极。”
“游戏规则是什么?”
白洛扫了一圈凌乱桌面,随手抓了两枚骰子。
“游戏规则很简单,2个六面骰子,顺时针轮流掷2个骰子,按结果执行。”
“骰子结果有三种。双数相同,玩家“消失”。
点数相加为7,下一位玩家“强制消失”。
其他结果等于安全过关,继续游戏。”
游戏开始。
首轮黄毛手指一抛,骰子旋转滚落。
四与二定格,过关。
文静女生闭目祈愿,骰停于一点与五点,侥幸过关。
她长舒一口气,仿若从鬼门关前折返。
白洛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恍若端坐云端的观戏者,冷眼静审荒诞剧。
“消失游戏”棋局,步步皆是悬于深渊上的独木桥,错一步便坠入无尽渊狱。
可致命诱惑却缠紧人心,教人沉溺,难以抽身。
玩的就是心跳。
光影明灭间,游戏推进,消失者渐增。
诡异气息疯长。
孟甯掷骰时,腕间动作如行云流水,骰落定,三与一相安无事。
“继续。”
第二轮开始。
狼尾男生胸有成竹似的掷骰,四五点错叠的骰面映着他劫后余生的笑。
骰声渐急,如催命的更漏。点数相加为七的诅咒降临,下一位玩家指尖颤抖着掷骰。
骰定格,双六的猩红点数灼痛了所有人的瞳孔。
不知不觉间,阔绰的环形沙发只余白洛和孟甯。
白洛立于漩涡中心,是执棋者,抑或局中傀儡?
无人知晓。
孟甯呢?
棋局中藏着一双看不见的手,而她正是无形手落下的影子。
游戏轮至白洛。
倒没有急于掷骰,而是隔着低迷光线,望了眼今夜汹涌的雨声。
落地窗前B卡座早没了形形色色人影,估计已经离开了。
随意挑了桌上一只高级烟盒。
——ESSE。
柠檬果味重,调调清冷。
灰白烟雾缥缈了媚态的美人骨。白洛手中的两枚骰子一同抛落。
骰子翻滚时,声响早已褪尽清越,倒似浸了血的锈铁摩擦。
骰停于一点双叠。
游戏结束。
白洛Loser。孟甯winner。
细长的烟燃了三分之一,白洛掐灭。她抱臂而立,浅浅弯了下腰,贴近孟甯附耳低语。
“坏人,最擅伪装。而我伪装的,是活着。”
生与死、敌与友,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白洛的背影融于暗影,唯余一句低语悬于半空。
“你以为在玩游戏,实则……你在成为游戏本身。”
游戏结束了吗?
不。真正的局棋,刚翻开第一张底牌。
世间所有棋局,皆是镜面的倒影。
*
九月南国的雨,下得缠绵,声声入夜。
白洛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包惯常抽的薄荷烟,携了一身雾水汽折回。
本欲告诉常六自己的决定时,手机铃声不耐烦拂耳。
母亲的电话。
经过人影绰约、迷离放纵的舞池,她择了一处寂寂无人的角隅。
巨型的单面镜直抵天花板,白洛颓靡倚坐冰冷的瓷砖地板。颅骨重重抵着透视玻璃。
“叮!”
电话接通。
母亲劈头盖脸一顿谩骂。
“你今天什么意思?我现在没资格管你了是吗?让你转点钱比登天还难。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冷血的东西?”
“别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对父母百依百顺?你呢?白眼狼一个!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当初就该把你扔在路边喂狗,省得现在来气我!”
冷色的长廊空旷,母亲尖酸刻薄的恶言恶语,凌凌回响。
白洛咬着唇,没忍住红了眼眶。喉间哽着千言万语,只控诉了一句。
“妈妈,我已经把我所有的钱都转给你了。您还想怎样?”
若真冷血无情、狼心犬肺,她又怎会数年如一日,将奖学金与血汗钱统统转予?
近十万元,由她二十一岁的双手一分一毫积攒,如今身上已不足一千元。
母亲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重洋刺得她耳膜生疼。
“今天要是不把钱转过来,咱们母女情分就此断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没你这个女儿!反正你心里只有你自己,根本没把我们当一家人!”
落地窗清透的玻璃面,黑色雨水汹涌泛滥。斑驳映着一身疲惫样的人影。
病白的面孔,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滑落。
“妈妈,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把我丢了的。那时我才五岁,是你先跟别人走的,抛弃了我和爸爸。”
若她果真未将血浓于水的亲情纳入心间,高考落幕后,断不会主动联系母亲。
她渴望母爱,憧憬家庭的温暖。
遗落一地的,却是无尽的孤独,是病症的折磨,是谩骂的伤痛。
最汹涌的雨,落于无人听闻的隅角。
“你别给我提你爸,死了那么多年,你还提他干什么!他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不能给我和孩子好日子过。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更好的生活?”
提及敬爱的父亲,白洛的眼泪疯一般掉落。
“你不能这样说爸爸。”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当初要是他不坚持参与那个卧底任务,也许就不会被毒贩折磨致死。你怎么就没和你爸一样被毒贩折磨死,这样就能见到他了。也不用留在这气我。”
白洛哭的窒息,四周氧气稀薄,取而代之的是过饱和的水汽。
心脏万念俱灰。对父亲无尽的思念和敬仰,对母亲话语的痛心和失望。
“妈妈,爸爸是为了正义而牺牲的,他是我们的骄傲。爸爸的选择是没有错的。他爱我们,也爱这个家。”
她是没死在毒贩手中,却差点死于重度抑郁症。
那一年,白色颗粒是她最后的救生圈。
呼吸是缓慢的窒息,活着是漫长的溃败。
“他爱什么爱,说这么多,不就是你眼里没有我这个妈。今天开始咱就撕破脸,以后你爱死爱活,我绝不拦着你!”
“嗡!”
电话切断。
唯余荒唐的雨声。声声敲痛了心。
母爱是灼烫的疼。
妈妈。
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季风掠过太平洋暖流。
杭港的雨落不到富士山。
母亲的爱永远落空。
或许有些东西不必抓住。比如夏夜萤火虫的光,比如永远停在奔跑中的身影,比如无人不知的恣意少年。
她松开掌心。
让过去的自己,终于自由。
雨在窗外漂泊,她在镜中漂泊,谁也不是谁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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