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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巴黎夜未眠

她不等答案,她要他跪着认罪。

什么命运安排,全是他的局。

她是猎物,是早被盯死的猎物。

骨伞不知何时塞薄阽手心的,手腕一抖,伞面扫向逃开的白洛,将人狠狠拽回怀中。

轻描淡写扫她一眼,薄唇吐落两个字,轻飘飘一笔带过。

“路过。”

路过十八岁的白洛,哪怕自己淋雨,却固执给别人递一方晴空。

路过十八岁的白洛,甘愿成为流言的靶心,只为护住一名规规矩矩好学生单薄的尊严。

可笑。可悲。更可气。

她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殊不知,自己递予的善念,成了他人眼中的一场廉价慈悲。

而他,最烦的就是她一副又蠢又烫心的模样。

蠢到淋雨给别人撑伞时,他在巷口盯得拳头咔咔响。替人扛脏水时,他在墙角把烟头碾得粉碎。

女孩笨拙的庇护与颤抖的背影,在他眼底溃烂成血淋淋的疮,无声渗血,却无人可医。

所以,他得了疯病。

不是失心疯,是清醒的疯。

疯到想把她浑身的刺连根拔起,再把他锁入只有他的世界里。

只他一人看得见,只他一人碰得着。

烂透的世道不配啃她的善心。她的软,她的傻,只能喂他一个人。旁人,不配。

她不是圣女,不是谁的救赎。

她是他的,私有物。

否则。

脏透的世界,他烧了都行。

白洛永远不会知道,娃娃脸女生只会觉得她多管闲事,不屑她的善意。

弱者才最见不得光。

越是活得蜷缩,越见不得别人挺直脊梁发光发亮。

她的坚韧,像一面照妖镜。

把娃娃脸女生的自卑、懦弱、不敢出声的苟且,照得原形毕露。

所以她恨,但恨的不是人,是她跪着都够不着的光。

世间多少憎恶,是自我内心挣扎的外化。一种敏感自卑作祟,扭曲了心灵的视线。

白洛半信半疑看他的眼睛。脑子一转,皱着眉质问。

“年级第一喜欢偷听别人的讲话?”

“……”

薄阽沉沉的视线缠着她,女孩的思维永远在银河系外。

白洛双臂勾着他的颈项,脚尖一踮,啄了一口他的下颚。

眼睛亮亮的,得意洋洋抖搂陈年旧账。

“那夜如果不是暴雨导致停电,我就光明正大给你送了。”

“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尾音缠绵,似在咀嚼一场迟来的遗憾。

躁动不安的失控雨夜,楼影参差,路灯连成一片朦胧的海。

塑胶跑道上,两道身影胶着难解难分。雨声噼里啪啦的世界,她分明听清薄阽低低哑哑骂了句。

“操,早知道他妈不揣电箱了。”

脑袋“嗡”一声,一片空白。

不是愤怒,不是惊愕,是顿悟。

没听清似的,又觉得荒唐可笑。手指一根根从他颈间滑落,恍若剥离一层结痂的伤口。

突然觉得伞下空气好稀薄,压得她肺叶发疼。

她退后一步,伞不要了,退出了少年莽撞的世界。

今夜的风好狂躁,吹得她头顶的鸭舌帽翻飞,吹去了好远好远的角落。

孤灯颤影中,千万点雨滴狠狠砸落脸颊,让人清醒了一瞬。

“为什么?”

为什么偏要拉一个被整个高中世界孤立的陌生人出泥潭?

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偏要低头看一眼一个讨厌他的影子?

命运真会开玩笑。

可是,一点也不好笑。

太冷,太长,太不留余地。

薄阽亟欲将人拽回身边,可女孩侧身一避。好笑盯她的动作,懒懒散散耸耸肩。

“闲的。”

白洛被他轻飘飘的两个字,激得眼眶一下子红了。

湿的。烫的。碎的。

谁家“闲的”会踹爆学校电箱?

可他干了,还笑得一脸欠揍,笑得像赢了全世界。

她缓了缓呼吸,平静望了一眼藏于抖落一地银杏叶树干后的粉雪山玫瑰。

猜他是为自己准备的“浪漫”。

可她讨厌玫瑰。

太娇。太飒。太盛。太虚伪。

她更爱刺。

带毒的,扎手的,长在废墟上的刺。

玫瑰易凋,刺却长存,始终朝着光生长,不弯,不折,不跪。

永远锋利,永远危险,永远提醒世人:别靠近,会流血。

她生来是一枚玫瑰刺。

可现在,偏偏有人穿刺而入,逆光而来。

雨下不停。泥泞中,两人的影子扭曲交叠,恍若两株彼此缠绕又各自疯长的荆棘。

白洛隔着十八岁那场没下完的暴雨,直直落入一双目空一切的眼睛。

淡淡下了一个命令。

“我问,你答。只准说‘是’或‘不是’。多一个字,算你输。”

薄阽手握黑伞,伞骨朝她倾斜成一道绝对的屏障。

察觉女孩的不对劲,收了所有嬉笑,所有浮浪。

“好。”

秋天,是离别的季节。

枯叶败退。花籽散场。大雁南飞。

不过是逃命。

整个世界都在告别,可有些人,偏不认命。

白洛欲言又止,半晌问了一枚与雨水相缠的问题。

“高一军训落幕那天,救了我,把军训服盖到我头上的人是你吧。”

风声又急又重,却抵不过少年一枚低低的单音字。

“是。”

心脏,骤空一拍。

不是幻觉,真的是他。

被她藏了六年军训服的主人,是高中时她最讨厌的人,是她现在的男朋友。

是宿命,是救赎,是迟来的相认?

她不知道。

“那晚初吻没了,停电是人为的吧。”

“是。”

心跳,成了空白。

她急着去校外见母亲一面,逃课无门。偏偏灯灭了,世界黑了,她偷偷摸摸溜走了。

天真以为是命运破例垂怜。

可原来,不是天意,是少年的推波助澜。

“职高那个天天堵我放学路的混混,腿断了,是你动的手吧。”

“是。”

心脏,颤了颤。

怪不得小混混人间蒸发了。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以为是天道轮回,恶者自溃。

可原来,是有人比恶更狠,亲手斩断了荆棘。

“高三百年誓师大会,你的母亲来了吧。”

“是。”

咚!心跳,落了空。

那天下午她没有看错,南淮一中校门口惹眼的豪车,气质清矜的贵妇,是他的母亲。

是他低头求来的光,是他偷偷为她铺的红毯。

她傻乎乎以为自己运气好,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暗处为她点灯。

“艺术楼天台那块涂鸦墙,在我两行字下面添了一行字的是你吧。”

“是。”

心跳,失了控。

那天雨下得狠,她逃课独坐天台抽烟,以为全世界都忘了她。

可原来,他也在,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走后,伫立墙前,替她把没说出口的梦,一笔一划刻印墙上。

“把我撕碎的检讨书一点点拼好,保存在广播室的是你吧。”

“是。”

心脏,乱了节奏。

她不懂,他怎么能把垃圾桶内一堆碎纸当宝贝捡回来?

灯光下一片片拼接,透明胶带小心翼翼粘合裂痕。工整叠置广播室角隅,好似供奉她年少轻狂的罪证。

“戒指,你故意戴的吧。”

“是。”

心跳,卡了帧。像世界卡顿。

明知戴二手戒指会招霉运,还是固执要戴,戴了三年。

把运气全部降临她身上,自己扛晦气扛到天荒地老。

纯纯的疯子。

“你的耳骨钉是用我项链熔的吧?”

“是。”

心脏,崩一瞬。

那夜,她狼狈落荒而逃,少年扯下她颈间的项链。

以为项链会被他扔入下水道喂老鼠,不料,被锻造成一枚锋利的耳钉。

耳钉嵌入耳骨,紧贴着脉搏,紧挨着心跳,日夜不离。

“大一大二,你故意蹲在巷子路灯下的吧。”

“是。”

心跳,失了序。像极了爱。

怪不得老城区爆了凶杀案后,夜夜雷打不动撞见他。

原来不是偶遇,不是巧合,不是命里有缘,不是少年中二病发作。

是他,怕她怕黑,怕她走夜路,怕她一个人回家。

她天真以为,是命运多情。原来,一切是他布的局。

巧合多了,不再是巧合。

是阴谋。是执念上瘾。是蓄意谋杀式浪漫。

她从来都不幸运。

可她的幸运,偏偏都姓了薄。

是他,在她不知道的黑夜,替她挡了刀,清了路,压了场。

有些话,早该在暴雨停电那晚撕开说透。可她怂了,他也没追。

一声声“是”,轻飘飘的,裹着青春遗憾,闷在了心里这么多年。

黑色雨水灼盲了瞳孔。

白洛看他一眼,如看一场注定无法全身而退的劫。

深的。痛的。像被风吹透的秋。

想笑,嘴角一扬,却扯了个讥讽的弧度,比哭更凄然。

想骂他多管闲事、自作多情,可喉间堵着的,全是哽咽。

是“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他妈怎么现在才承认”。

世界烂透了,虚伪、功利、到处是表演。

人间不过尔尔。

可她偏偏,真的好幸运、好幸运,撞上了全世界最冷、最偏执、最不讲道理的少年。

却又是最笨、最闷、最好的少年。

她的青春,因他而有了遗憾。

原来,最痛的不是没遇见,而是明明靠得那么近,却错过了那么久。

原来,最酸的不是没得到,而是他们本可以更早一点,牵着手,走向彼此。

突突空跳的心脏,碎成一片片锋利的寂静。

颤抖着唇,呢喃了句。

“你凭什么?”

凭什么叫她步步为赢?

凭什么悄无声息替她铺平荆棘?

凭什么在她身后,一针一线缝她烂掉的青春?

凭什么用他偏执成疯的办法,硬生生把她往光里拽?

凭什么把她的碎片,都捡起来,嵌入自己的血肉。

凭什么不声不响,把她所有的退路,全变成他一个人的赌注?

她最惧的,从来不是孤独终老,无人垂怜。她惧的是他这般,爱得像一场暗杀,无声无息,却一击毙命。

他把她所有的偶然,都改写成他命里的必然。让她连装傻的资格都没有。

他比黑夜更早,占据她的世界。

原来,有些羁绊,早非血肉可割。

风一刮,吹散了塑胶跑道上的枯叶,像极了他们的擦肩而过。

影子被暴雨冲散千百次。薄阽望着泪痕斑驳的女孩,欲盖弥彰笑了声。

又透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你值得。”

值得他把一生当赌注,押她身上。

他早输了,早栽了。

早在无数次绕路经过她教室的窗,只为偷看一眼。

——像信徒朝圣。

只是他太傲,太狠,太不肯低头。

少年的反骨永远向阳而生。

永远为她折腰,为她而败。

白洛低头,一滴泪坠落手背,滚烫,像一场迟到了多年的雨。

“傻不傻?”

纯属疯批行为,可她偏偏心动。

是挺傻的。

可他,心甘情愿。

__

白洛眨了眨湿湿的睫毛,眼神一寸寸回神,冷而清醒。

窗外,不知轮回几度的落叶,舞尽一片无边的秋。

论坛页面一刷,一条爆炸帖撞入眼帘。

——法学系第一才女表白薄阽。

白洛皱了皱眉梢。

冰冷的手指,一寸寸滚着屏幕。

[什么情况?大早晨表白?这么迫不不待?]

[不过他俩挺好磕的,我记得大一开学他俩就被人拍了吧。]

[这次表白估计是蓄谋已久,希望他俩能成,锁死!]

……

……

下一秒,风向突变。

[有些人自己没人追,就以为全世界都在演戏。人家双向奔赴,关你什么事?]

[说秀恩爱死得快的,建议先查查自己有没有对象再发言。]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匿名墙造谣她心机,有本事当面说啊,小人一个。]

……

……

反转再反转。

[啊?薄阽拒了??说有女朋友??]

[笑死,他脱外套的时候,脖子上全是咬痕,谁家正牌女友干的?]

[现场视频来了!拍得模糊但劲爆,建议全屏观看。]

真有视频。

画面晃动,焦距虚浮,显然是蹲点偷拍。

__

视频中,孟甯抱着一束香烟花束站C位。

烟是定制款,花是精心搭。配色冷得像少年的眉眼。

显然是亲手操办,细节控拉满,仪式感直接炸裂。

一副没睡醒样的少年,顶着一头卷翘的银灰发,半眯着眼冷冷睨着大早晨发疯表白的人。

垂眸扫了眼精心搭配的花,语气疏离。

“大清早挺能整活啊?送烟又送花,孟甯,你是真不怕我报警?”

孟甯叉腰一挺胸,脸不红气不喘。

“这叫仪式感。全学校都知道我孟甯要追你,躲都没用!”

周围瞬间安静,校门口的学生纷纷探头探脑。

“哦,追我?”

他嗓音发哑,尾音拖得冷懒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

“你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八百万呢。”

“那可不。”

孟甯弯唇一笑,毫不怯场往前一步。

“你要是不答应,我天天在校门口摆一束,香烟、鲜花、烧烤架我都安排上,就问你扛不扛得住!”

“啧。”

薄阽眯眼,语气懒洋洋却带刺。

“你这是表白,还是想把我送走?”

孟甯把花束往前一怼,眼睛闪亮。

“收下!这是我熬夜搭配的,够贴心吧?”

估计不想闹得太难堪,薄阽随意抽走一支烟,拢火点燃。

“下次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直接请我吃饭,不比这强?”

语气轻飘飘的,像开玩笑,可话里的拒绝却清晰得不容误解。

他把花推回去一点,又补了句。

“别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行不?”

话落,转身离开。背影嚣张又随性。

校门口的保安室有小垃圾桶。薄阽一边走,一边把沾了夜味的外套扯下来,随手一抛。

太阳光毒辣,毫不留情泼他身上。脖颈、锁骨、肩线,一片暧昧的红痕层层叠叠。

明晃晃,赤果果,遮都不遮住。

孟甯眸光颤了颤,眼眶一点一点红透。

她终于懂了。

她不是不够好,只是不够“疯”。

而他,只玩疯的,不养乖的。

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疯狂抓拍。

“我靠,这吻痕是拿印章盖的吧?”

“这哥们儿是连夜从夜店战场直接空降学校的吗?”

薄阽这种人,生来就不是为了属于谁的。

可他偏偏,只属于白洛。

__

本来困意朦胧的白洛,盯着视频失了神,彻底清醒。

没人比薄阽还疯。

全网直播式官宣,明晃晃把“我有女朋友了”刻脑门上,生怕谁不知道他恋爱了。

算了,随他去,薄大少爷高兴就好。

公开就公开,反正她逃都逃不掉。

她懒得多看一眼舆论风暴,去客厅倒了一杯温水,液体入喉,缓解了一瞬泛哑的嗓子。

他动作凶,她耐不住呻吟。他还贴着她耳朵,坏坏的笑。

“真他妈好听。”

却又堵着她的唇,恶劣吞咽她的破碎气音。

少年坏到骨子里,偏偏理直气壮,仿佛全世界都该为他让路。

到底是困意袭击了头脑,眼皮一沉,意识涣散,昏昏欲睡。

败给他,连梦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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