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吗?
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尘渚的生息在白色的帷幔中如潮水一般起伏,在安逸之间却被黑红色的丝线瞬间裹挟。
流尽每一滴血掏空每一个器官的空虚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填充,破烂的皮囊被丝线缝补,轻飘飘的身子瞬间沉重无比。
骨髓像被灌了铅,心口有不明物质涌胀,他整个人重得几乎要炸掉!
尘渚猛地睁眼,看见无数黑色丝线涌进自己肺间的断口。
他愣了愣,一眨眼只剩下那么寥寥几根可怜的黑红丝线窜着挤入自己的身体。
什么东西?!
尘渚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白衣是完好无损的。
可他明明记得刚刚自己被那什么东西砍成了两半?
因为过于急躁的动作,沉重的身躯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么重?
不是幻觉,他体内一定有东西。
尘渚拉开自己的上衣,却没有看到任何伤痕。
他扭过头看着床上,床也并未留下任何血迹,但潮湿空气中充斥着的浓重血腥味诉说了这一切。
尘渚越发急躁,恨不能把自己整个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突然身边窸窣一声,解卿垂翻了个身,面朝着自己。
尘渚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自己在吓什么又感到无语。
解卿垂现在是没醒。要是他看到自己开着上衣研究身体的样子,肯定又要乱狗叫了。
总的来说,这觉是不用睡了。
尘渚深呼吸几次,拢好衣服拖着白衣来到门口。
屋外晃着白色,应是早上了。
自己现在是黎家主的样子。而『黎家主』形态下的自己昨晚被杀死了。
是随意挑选进行杀戮,还是有意选择?
与黎家主有关的人物无非他的一双儿女,以及儿媳汉宫秋。而汉宫秋对自己态度不明,两人关系有些不清不楚。
先前试探过来黎家主母早年病逝,黎家主又并未新娶。大抵突破口就在汉宫秋这里。
窗影遮蔽着尘渚的身影,他好像融进阴影里,变成了影子的一部分。
光稀疏地临摹着花窗的形状,尘渚打开了门。
台阶后是一片空白。
一切景物都被消抹了,只剩下像游戏bug一般的无尽空白。
尘渚皱眉,向前走。
白色世界是有尽头的,空气挤压他的肺脏,好像有空气墙一样,令他无法再继续前进。
强制剧情?
尘渚只好拖着身子回去睡觉。
“嘶……”
关门时,停留在纸窗上的手指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痛觉格外浓重。
似乎有黑色的丝线攀了出来,爬上纸窗勾勒成花纹。
尘渚:“……?”
他看了会儿,丝线一点点爬走了,溜进自己的指尖。
指腹靠近指甲的部位,出现了小小的血洞。
……
又是这个东西。
·
“老爷,餐已经备好了。”
天已大亮,一个时辰前躺下的尘渚半睡半醒间迷糊间应了一声。
然后,就看到身边穿戴好的解卿垂手中正在把玩什么东西。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解卿垂将手中的两双手套抛在他面前:“戴上吧,孽瘴别又跑出来了。”
尘渚看着他怔愣一会儿,突然瞳孔缩了缩。
难道……前面那些丝线就是孽瘴?
他又怎么知道?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默默将视线转移到手套上。
白色那副透着手术室般的冰冷,而黑色手套的暗金纹路竟像血管般微微鼓动。
解卿垂细细打量他最终选择的黑金手套,发表最终感言:“这手套好骚啊。”
“滚。”尘渚披上外衣,懒得搭理。
他们一同来到膳厅,膳厅围着一圈人。
扑面而来的并不是饭菜味,而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对于尘渚来说,不管是和学校食堂相似的饭菜味,还是与饭菜混杂一起的血腥味,都令他很想吐。
他捏着鼻子,黑色手套遮盖住了下半张脸。
“他们是谁?”尘渚看了看眼前那些不像是仆人装束的人。
“门客、作法的、跳大神的。”解卿垂低声,“都是来给黎落央治病的。「门」内的大概全被吓跑了,这些应该都是门外人了。”
一名老者连忙上前,面上惶遽:“老爷,您看这……”
膳厅桌边的黎落央发型散乱,裙裾似花一般绽开,光脚坐在肮脏的地面上。
“哥哥!……”
尘渚看到黎落央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又垂下眸隐去眸中的情绪,百无聊赖地蘸取裙边的颜色。
“……哦,是爹爹呀。”
尘渚看清了。
地上并不是污脏,是已经干透了的污血。
而黎落央似乎往上面撒了些水,土红色被扩散成了鲜红。
此时她正把血液沾在手指上,一点点将右手的指甲涂抹成蔻红。
“咯咯!爹爹,你看这红色水亮亮的多好看啊。”
少女银铃般的笑音泠泠。
“哦,对了,告诉你个秘密,嫂子被我吃掉了,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口里一直喊着爹爹哥哥呢!”
指尖的棱角被土灰磨去,指甲上一抹蔻红抬起,似撒下岁月的落红。
散作一团的众人有的拿出符纸现场画符,有的拔出桃木剑要开始跳大神,更有甚者已经摆好铜钱阵了。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喧哗之中,「黎落央」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他,眼中挂着糜烂的色泽,溢着涎水。
“爹爹……你怎么不说话?落央,也吓到您了吗?”
尘渚:“谁是你爹爹。”
「黎落央」涂指甲的动作顿了顿:“……?”
尘渚静静地看她:“汉宫秋,我是你公公。”
“咳咳咳!!”「黎落央」脖子一紧。
尘渚只戴了一只手套,另一只手指尖的孽瘴便按捺不住地倾泻而出。
一旁的解卿垂瞪大了眼,就这样看着这个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站着站着就要睡着的人,用孽瘴捏起了「黎落央」的脖子,把她抵在墙上。
“「黎落央」呢?”尘渚臂上的孽瘴纹路也逐渐显形,攀上「黎落央」的脖子。
他感觉脑内昏昏沉沉,眼中含着倦态,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黎落央」咳出了血,还要用满是血的手兴奋的笔画着:“黎落央啊,被我吃掉了。”又张开了两个手掌展示,“老爷,你看,她的血好不好看啊?……”
尘渚沉了口气:“汉宫秋,你是怎么和她换身体的?”
“啊呀,”
汉宫秋下意识想拍手,却又想起来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很是奇怪地看他,“你身为父亲的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落央只有晚上才是她哦。”
难怪。
尘渚手上松了劲儿,汉宫秋“咚”地滑落下来,用满是血的手学着尘渚的样子也握住自己的脖子。
尘渚不语。
他就觉得这个院子里很奇怪。
无论走廊、卧室,一个婢女仆人都没有,只有九曲十八弯的黎家主房间才有那么几个仆从。其他人大概真的如解卿垂所说,都是被黎落央的病吓跑了。
但黎家主房中却尘封土积,不像是住人的地方。或者,这里根本就不是黎家真正宅院,而是给黎落央治病所用专门建的落央院。
昨天晚上见到黎落央,他们问她为什么不早点睡,提着宫灯的光脚少女在回廊里搭嗒地跑着,笑着告诉他们自己不会着凉。
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成了一张空落落的皮。
尘渚问:“那晚上的你……”
“对啊。原来晚上壳子里住的是她,”汉宫秋玩累了瘫坐在墙角,用两根沾满血的食指从睛明穴向下拉去,像是两道血泪。
她咯咯笑着:“但是你看,她现在不是不见了吗?”
她又餍足地揉揉自己的肚子,似是回想着什么:“哦,在我肚子里。”
“总之!”汉宫秋高兴地宣布,“不管是「黎落央」还是「汉宫秋」,现在都只有我一个啦!”
尘渚沉默了会儿开口:“你为什么要换皮吃人?”
汉宫秋愣了愣,绽出一个笑:“就像虾蟹要换壳,蛇要蜕皮,我自然得给自己找一副新的躯壳。”
“至于吃人嘛……用完的皮不吃多浪费啊?就像你们也吃猪羊肉,难道不是一样的吗?食物生来就是要被吃掉的啊。”
尘渚微愕,面上沉冷:“……你是什么?画皮?”
汉宫秋微嗔,略带埋怨:“我是狸猫哦,才不是画皮鬼。”
“家主,门……门怎么打不开?”
人群之后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
本想偷偷溜走的青年门客见门根本开不了,不禁心虚又仓皇地出声。
“嘻嘻。”
汉宫秋歪着脑袋巧笑倩兮:“因为我现在有求于你们啊。不过呢,不答应的话就去死好了。”
众人皆是一惊。
汉宫秋突然狠地抬眼,眼中的烂潮张牙舞爪:“我是狸猫,不是画皮鬼!为什么都要觉得我是画皮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忽地抬起鲜红的血爪往尘渚的背后狠狠抓去,只听衣物“次啦”一声,一道凄厉的血痕涌现。
却见汉宫秋突然愣怔,字字滴血:“……你不是他。”
“怎么会?怎么会?那我的孽瘴去哪了?去哪了?!”
她幽幽抬眼,仓惶呐呐,眼中的腐烂褐色被凄楚洗干净:“我的孽瘴,我的皮,都去哪了!”
“锁住她!”几个门客扑拥而上,汉宫秋却就这样逆来顺受地任他们绑着。
尘渚并未感到任何痛楚,恍惚地往自己背后看去,却被解卿垂掰正了脸:“别看。”
解卿垂用两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像是在止血:“孽瘴漏出来了。”
那些原本桎梏汉宫秋的孽瘴这才全部退回,钻回尘渚伤口中温软的血肉里。
尘渚只感觉到身体突然沉重起来。
在他的背后,无限红黑色丝线在缝补他的漏洞。
“日落之前,找到我的皮……”汉宫秋幽幽地叹口气,语气风轻云淡,“算了算了,只要找到就行,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
“死到临头还嚣张!如今把你杀了不就好了?”有老者怒道。
汉宫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蠢货,这只是一张皮,你怎么杀「我」?”
她幽幽地磨着指甲:“只有杀了我的本体才能彻底杀死我,说到底,你们不是还是要找到我的皮?”
门边传来声:“门还是打不开!”
几人都快把手头的物件砸烂了,仍是撼不动这扇木门分毫。
红色在从门缝里流溢过来,溅得门客们眼中惊心动魄。
“要是找不到,就把院里所有人都喂给这黎家列祖列宗好了!”
众人突然发觉,膳厅中央的大红桌上的碗筷都成了灵牌的样子。
红木浮雕槅扇门突然被无形之力推开,门客们惶遽地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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