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没有死?你为什么没有死!”原先天真玩弄指尖蔻红的少艾在后脑勺上狰狞扭曲。
“啊啊啊!”黎落央尖叫,“爹救我!爹救我!哥救我!”她能感受到后脑勺上可怕的震颤!
猫叫都随着黎落央惊悚的尖叫而平静下来。
尘渚沉默又骇然地看着黎落央先是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后脑勺上的脸,然后猛地一抓:“啊啊啊!快走开!!”
尘渚捉住那胡乱撕扯的两只手:“别动了。”
黎落央看着他,脸上的泪都凝了几秒,才哗哗倾泻而下:“爹爹……”
尘渚扭过头,看向解卿垂:“可以把东西放出来了。”
解卿垂愣了愣,随即轻笑一声。
天花板上显露出扭曲变形的影子,却被黑红色的丝线缝了起来。
“汉宫秋,抬头看看。”
尘渚安抚性地抚去黎落央沾的泪,叫她低下头,好让后脑勺上的汉宫秋抬头。在她抬头的那一刻,黎落央竟就此闭眼昏去。
“!”脑后被抓得散乱的汉宫秋惊疑不定,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却在看到天花板上事物的那一刻表情流露出诡异的松弛感。
那怪异骇人的畸形怪物被钉在平棊下,扭曲地卡在藻井一圈圈的浮雕花纹中。
然而汉宫秋却再没有其他反应,血红色从朱门上褪下,潮水一般在无数猫爪下奔袭。
与此同时,那些缝住畸形妖猫的黑红色线条开始疯狂地震颤起来。妖猫在即将挣脱之际不知什么原因又突然停止挣扎,但这并不妨碍众人惊恐的蔓延。
解卿垂却是眯眼了然。他知道即便是再简单的「门」抓住夜晚的怪物不一定就能开「门」。
这怪物并不是汉宫秋。
那汉宫秋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众人皆不敢言语,等待最后的审判。
尘渚却是神色不变:“很好。”
汉宫秋收回颤抖的视线,赌气道:“什么很好?”
尘渚轻描淡写地叫了一个老年门客:“带上来。”
“是。”
解卿垂挑眉看他:不是一直在睡觉吗?还有后手?
“家主,您是如何得知刚刚她变回黎落央的?”有人趁着这个空隙出声询问。
如今汉宫秋只剩下一张面孔,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但要是方才尘渚没去稳定下黎落央的心绪,说不定意识不清的黎落央又要被汉宫秋的意识占据身躯了。
尘渚的唇抿成一条线:“……我先前看见铜镜中,她后脑勺上的那张脸沿着头的轮廓慢慢长出了身体。”
他顿了顿:“但是我低头发现镜子里那长出的身体并没有影子,而前面的身子却有影子。背面是死物,正面也有影子,那正脸就是真的了。”
他是个唯物主义者,看影子辨认活物百试不厌,在这种荒诞不经的幻境中他也只能信这个。
解卿垂:“……”
好惊悚。
一滩蔻红突兀地溅落在膳厅。
被带到膳厅中央的,却是原来汉宫秋腹部血肉模糊的身体,浅色衣服上的血线勾勒出叶片花纹。
解卿垂:“?”
是说要找「汉宫秋」原身,可把她用完就吃的尸体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汉宫秋指上的蔻红在颤栗,却癫癫地往腮上扎起一个笑:
“……这是什么?”
“你。”
尘渚不容置疑地看着她。
人群不禁骚动起来。
他们自然知道这是「汉宫秋」曾用的皮,可不是要给她找本体吗?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本体?”
那自膳厅中央传过来女声竟开始颤抖。
尘渚平视眼前的女子:“你很爱惜这副躯体,即使是吃她时也注意保留了尸体的完整性……对你来说,她应该不只是一副躯壳吧?”
他顿了顿:“而真正的狸猫换壳,不应该把用完的壳销毁干净不露马脚吗?至少也要把相貌等特征毁去从而混淆视听。”
汉宫秋就这样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好似想透过他的皮囊看看里面到底是谁的灵魂。
尘渚的身影倒映在汉宫秋发烂的眸子间,像一溅烛火在她跳动的心脏间燃着。
“我们陷入思维惯性,都当你罪孽深重,吃了很多人,换了很多张皮,但其实昨晚是你第一次吃人换皮吧?”
尘渚的视线隔着雾投向她:“早晨我离开时顺带叫人把汉宫秋的身体保存起来,她现在还是完整的。等会我叫人好好安葬了。”
汉宫秋张着嘴说不出话,终是凄惶一笑,那一指蔻红凄厉割开潭影:“是我的身体,是我的皮啊……”
眸间腐烂的色泽似潮水一般褪去,一层层黑色瘴膜被剥落下来,贪婪地沿着尘渚的白衣上爬。
汉宫秋却神色微恼,蔻丹伸指一点,黑色瘴膜向朱红的门歪歪扭扭地爬了过去。
一排朱红浮雕槅扇门从正中间平整展开,构建成一条门所组成的走廊,与膳厅后方的回廊密织一起。
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涌动,指尖也在疯狂叫嚣。
尘渚下意识也用手一点,孽瘴从指甲缝里撕开血肉抽丝而出,瘴体逐渐成型,融合在汉宫秋的那张脸后。
汉宫秋低头,愣怔地看着自己长出来的身体和头部。于是黎落央脑袋后面与那张脸连接的部分逐渐淡化,两个头有了分离的迹象。
可是汉宫秋微转头,便见背后黎落央的身体就因分离而迅速衰弱瘦削。
一个人的养分,支撑不了两条生命。
“……孽瘴也支撑不住这具躯体,我要散掉了。”汉宫秋低下头喃喃自语,而仍旧相连的黎落央脸恰好被勾得抬起,“只是对不住你。之前妖猫上身,害你白白死了一回,如今这张皮还给你。”
话音刚落,黑红的丝线终究是从平棊上断裂,巨大的畸形猫影消散开来。
膳厅里所有的猫似是收到召唤就此涌上了汉宫秋与黎落央的身体,它们婴孩一般啼哭着,缚住汉宫秋因涌来的巨大重量而癫狂摇动的身躯。
那无数只猫躯所构成的物种似乎抬起头对准尘渚,正对着尘渚的是其中一只猫的妖异竖瞳:“你不是他。你体内的不是我的孽瘴,我取了也没用。”
猫躯汉宫秋上前向汉宫秋的尸体伸出“手”,而那只手恰好由是一只探头的小白猫组成。
在小白猫的粉舌触到汉宫秋尸体的瞬间,猫躯就分崩离析,散成河流,膳厅中央只剩下黎落央的身影,汉宫秋消散不见。她应是跃入了一只小猫的身体,汇入那波澜壮阔的猫流之中。
猫流侵袭过汉宫秋的尸体,离开时尸体也就此不见踪影。而汉宫秋原先与黎落央背部紧密相贴的孽瘴身躯也在刹那间融入了黎落央的身体中,滋润在黎落央的生息之间。
众人皆震撼不语,直至尘渚出声提醒:“……该走了。”
他提起白衣,小心地从那些猫与猫的缝隙之间抬步,迈步朝九曲十八弯的朱门回廊走去。
在第一步路过原先钉着妖猫的天花板下,尘渚不动声色地朝着那黑红丝线轮廓竖起一根中指,以报昨夜被杀之仇。
然而刚迈出没五步路,尘渚却不由得被灌入的风和压入的空气所呛到,在那里咳了几句。
小小的几句咳嗽后袭来一阵浩大的声势,一时半会儿竟停不下来。
……这都会有报应?
他都被人家毫无缘故地杀了,鄙视一下都不行?
在咳得泪眼朦胧间,尘渚注意到他脚边车水马龙的猫儿突然都停下向前挤去的动作,抬头朝他看了几眼。
他竟然在这些小生命脸上看到一种名为惊奇的表情,咳嗽一下子咽在了肚子里。
尘渚:“?”
什么鬼。
没见过咳嗽咳得气壮山河的人类吗。
“所以……你既然知道她的本体就是汉宫秋那具尸体,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解卿垂大步跨过猫流,停在尘渚身旁。
毕竟,他为了抓那天花板下的妖猫可是和尘渚体内小孽瘴苦苦奋斗了一整个中午,期间还要担惊受怕尘渚会不会被震醒了。结果人家和汉宫秋要的本体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太熟这种低级「门」的套路。
尘渚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瞥他一眼:“每一环都是有用的,现在想来连他们抓猫都有用。”
“啊?”解卿垂不懂了。
尘渚:“汉宫秋与那妖猫共用一体。”
“什么?”解卿垂更听不懂了。
“汉宫秋尸体确实是她的本体,但是那妖猫在未被捕抓的某段时间内一直控制着她的身体。”
“……怎么证明它在控制?”解卿垂决定抓住眼前最近的一个点弄明白。
尘渚正色道:“若是汉宫秋与妖猫不相熟,当她一下子看到一个畸形怪物在头顶应该先吓一跳,然后再因怪物是被捕形态而慢慢放松下来。但这个情绪变化过程绝不会快。然而方才当她抬头看那被捕获的妖猫,原本惊恐的表情却一下就轻松起来。这不仅说明她与妖猫已经十分熟悉,还说明活动状态下的妖猫对她有威胁作用;
“其次,妖猫我想你应该也见过了,绝非影子形态。但汉宫秋与妖猫同时出现的场合下,妖猫却只是一个扭曲的影子。这是因为它不能独立存在,需要寄生。这便是它需要控制汉宫秋的原因。”
其实还有一点。昨晚自己被妖猫杀死后无人知晓,然而今早他来到膳厅时,昨晚早早睡下的汉宫秋却对他的出现感到惊恐。这说明汉宫秋知道他被杀死,她又没有任何渠道通过自己的力量得知这件事。于是可以推出汉宫秋与妖猫所感所知是相通的,至少在某段时间内是如此。
尘渚继续说:“所以,要是你没有去抓那妖猫,汉宫秋早早会被妖猫完全控制,将我们大肆屠杀;若是我提早交出汉宫秋尸体或是并未带走尸体,还未被捕获的妖猫便会为了控制汉宫秋而将她原身毁掉。”
解卿垂看着脚边浩荡猫流问:“那抓这些猫又有什么用?”
“他们说城外常有猫儿婴啼,而昨晚……你说门内有妖猫时,窗外正好传来婴啼声,因此妖猫大概率与这些猫关系密切。只有抓了猫后才能让猫挤满膳厅,原本有能力挣脱的妖猫也因为怕误伤满厅小猫而无从下手,不敢随意大开杀戒。我们因此才逃过一劫。”
“并且,因为有了这些小猫,汉宫秋才得以借身逃离,离开妖猫掌控。因此,藏尸、捉妖、抓猫这三环都很重要。”
尘渚的声音不轻不重,好在场间安静,众人听清后都默默地跟在尘渚后面走进回廊。
然而当所有人都进入回廊,回廊上的浮雕图画开始扭动起来。
浮雕凄厉哭叫,好像是浮雕里那些圆滚的红肚兜胖娃娃在啼哭,直至注意到尾音瑟缩的颤音,才让尘渚发觉那是猫叫。
……他怎么每次都能被猫叫声骗到。
尘渚看到浮雕间的一切重新搭建,一层层掉色油漆刷过朱红雨珠,浮跃上来的是童声与脚底下流动变换着的浮雕与花纹。
“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过不下去就把我卖了。我原以为这家人买了我是要我作小姐的伴读,小姐也待我很好,日日拉着我嬉闹。可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来作祭品的。”
汉白玉浮雕上嬉戏身影停止,落幅在女孩凄怆落下的精雕细琢泪珠上。圆润泪珠散开的是绸谬月桂,连花蕊间细小纹路都栩栩如生。
众人向前走去,下一副流动的画是在镂空檀木栏杆上。
“家主把我关入宗祠,那个地方全是白骨,牌位的后方总是有一双腐烂却发着光的眼。我不知道被关了多久,饿得一边磕头请罪一边把供品全都吃完了。
“我快饿死了。我倒在牌位前,再动不了了。牌位后的那个东西终于出来了。它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好饿,我想吃东西。它说它也好饿,但它不能再吃下去了,不然它永远都出不去了。它又说,它吃人的孽瘴和被镇压的功德都尽数流向了那黎家主,它真的要饿死了。
“它问我,要不要我把身体给它,它会让我吃饱的,不做饿死鬼。”红木横梁上的彩绘也开始张扬舞爪地舞动起来,悲艳色彩被扯得散开。
“可是我没有答话,我大概已经死了。有什么东西侵占了我的身体,和我逐渐融为一体。
“它说,我要嫁入黎府,把我们的孽瘴带回来。黎家主自然不记得一个祭品,便招我过门作他儿子的妾。它白日抢占黎小姐的躯体存活,而夜晚便占领我的躯体寻找孽瘴。许是我们为偷孽瘴而亲近黎家主使其误会,前两日他酒后乱性与我有染,事后又怕传出去有辱名节,便密谋杀害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在它的控制下与黎落央换了身体。”
“可这身体换了,食量也是不同。先前我是汉宫秋,吃得不多,只要给我很少很少一点,便能算是一顿了。可黎落央身为小姐再如何身子孱弱,好歹也是顿顿饱腹。于是在黎落央的身子里,我们饿极了,饿得我的胃都阵阵抽疼。
“夜晚没有那些猫的婴啼声,我们不敢轻易离开所在房间去觅食。没有吃的,又真的太饿了。因此在我的极力劝阻下,它仍是失去理智,想把汉宫秋身体的肠子都扯出来吃掉。
“我与它共用一体,于是我被它逼迫,呜咽着吞咽自己的肠道。又因为汉宫秋身体吃得少,对于别人来说基本就像是没吃一样,我的肠道里总是很干净的。我听见它说,它就知道这么干净的肠子一定很好吃。
“在它吃完后和我的崩溃中,猫啼声终于响起来。它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去把黎家主偷走的孽瘴全都带回来。
“夜晚我便只能落入它的掌控中,即使再恨也无法拒绝它的要求。即使它杀死了原本能在汉宫秋体内存活的黎落央,即使它用我的身体吃掉了我的肠子。我原本就靠着对黎家主的恨意而活,只好把这肠子被吃的恨意也加在了黎家主头上。
“可当黎家主被我们的爪子完全切成两半,他的孽瘴漏了一地后,它却愣住了。我问它怎么了,它说这黎家主真是狡诈,这人体内不是它的孽瘴,应当是黎家主找了个人当替身在这,而真正的黎家主察觉到危险大抵不会轻易出现了。
“我说那怎么办,我们滥杀无辜了。它说,杀了就不能浪费,它要吃干净。
“我看见它掏空了他的器脏,疯狂进食的时候像一个孩子在贪婪吸吮着一个个大红色冰糖葫芦——糖葫芦该是很甜的吧?我看着它快要吃完,我们胃里所有一切翻江倒海,竟就此呕吐起来。天也快要亮了,我与它吐完就跑了。”
“吃过的孽瘴、器官以及肠子,全都被吐了出来……猫的啼哭声仍未停止,于是它又跑去了膳厅觅食……我……我……”整条长廊梁顶下的画都震颤起来,怪诞美学在其间演绎着万艳同悲。
“……我再也不想吃人了。”
声音卡顿着化为轻声猫叫,彩绘随之定格,长廊后方循环演绎着的彩图瞬间瓦解冰销,色彩融汇成桂花缱绻。
跟在人群后方的黎落央看着奔涌的猫流。
她想起汉宫秋刚进门时,偷偷掀了盖头对她说,其实她更愿做只猫儿,就算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关系的。
她成尸妖后谎话无数,只有这一句真言。
尘渚则是默默地看着画卷的褪色,一脸苦大仇深。
合着自己就是被当成大反派给杀了?若不是汉宫秋看出他身份,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个黎家主猪狗不如。”
尘渚怒了,为汉宫秋,为黎落央,也为自己的平白遭死。
他回头,却发现身边听清自己话语的门客露出奇怪的表情。而后方没听清的熙攘门客对自己竟是一副嫌恶模样。
尘渚:?
哦,他现在还是黎家主的模样。
但这些门外人就看不出来他也是门外人吗?
尘渚转回头,前方回廊连接着游廊。尽头是朱红的大门,就像尘渚第一次走出房间时,侍卫边九用她的机械双马尾勾勒出来的那一扇红门。
这里大概不是为了给黎落央治病而建的落央院,而是那黎家主为掩人耳目而建的巨大祭坛。
那些光景被中间烫开的洞消融,似战火中一卷纸书的焚化。
雕梁画栋的游廊包裹间,人们涌了出去,却逐渐化为水烟。
反倒是猫流奔涌而出时皆化作了各异的人形,衣物自毛发间如烟雨般抽离。
尘渚四周看了看,已经回到先前那个天井式筒子楼中了。筒子楼不像先前那般空荡,走廊里早已挤满了那些猫化作的人。
什么鬼?
难道……
那些门客真的就是「门」内原有的人物,而真正门外人其实是变成了这一群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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