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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弥缝其阙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1】

风师妹:展信安。谅我想不出更好的开场来通知你,现在的情况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我十分担心你的状况,若是收到消息,烦请尽快回复。

你的医术果然无双,寒影重的伤被你治的泰半痊愈,只他当真是个棺材板压出来的朽木疙瘩榆木脑袋,你此番辛苦…全白费了!

他竟然,出来顶替了夙未罹!这个不知死活不会惜命的混蛋....

【2】

百里空城始终记得,他们跟着夙未罹的行踪,转了六七日,最终才把他逼到火山巅上。

一连暴晒几日,终年沭雪的山峦被融消了一层厚厚的雪被,化作飞盈流下的山洪,惹得他们一众人四处躲避,狼狈不堪。

山体裸露出原本千疮百孔的表面,红褐色的山躯犹如海岛拔地而起的脊骨,凛然勃发间又举目疮痍,众人看的心惊,士气难免有些低落。

所幸最终还是追上了夙未罹。

众人站在高处,遥望他独立于昔日火山口的巨大凹陷中,目对几千几万众异样的目光,受千夫所指,竟然笑出了声来。

刺耳的笑声在空中回荡,正道中常有门派深受魔族侵害,见此不免咬碎了一口白牙,怒道:“猖狂魔主!还不来受死!”

只见那夙未罹身着轻薄黄袍,飘飘然立于山口处,听闻此等狂悖之语,却是不怒反笑:“想取我的命?本座可是恭候各位多时呀。”

云中日月并空而渐涌异光,光如五色钮转,迸发出一阵亮眼的虹光,直向山崖之上迎风而立的夙未罹而指去,愈发衬得这红发的高瘦男人威凛端庄,似如神坻。

“是…日月同天!”霎时有人惊呼出声。修仙之人向来信奉玄学之说,此等异象,预示着天下大乱。一时间一众人乱成一团,人心惶惶。

夙未罹冷眼瞧着山下骚乱,越发衬得他姿态大方,全然不似当日狼狈奔逃的模样。一行人慑于威势纷纷闭口不言,就在这关键时刻,安词张口率先打破沉默,道:“孽障,谁不知你那日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少在这儿装腔作势!”

“哦,真的吗?”夙未罹笑意越发浓烈,他张开双手,语调似七岁顽童:“不妨请你们看看,当真是,伤到我了吗?”话音未落,一团黄红交映的灵气直直朝着众人轰去。其所及之处竟似割裂了虚空。

百里空城错身迈步上去放出屏障这才勉力帮安词一众人躲了过去。黄红灵气的犹如星点火光滚进地上,顷刻间燃起一片汪洋大火,火光蔓天冲开,层层黑烟遮天蔽日,不一会竟生出了雷火交鸣的雷云在上方滚滚而动。

夙未罹摇头叹气道:“可惜了,好生厉害的人,”他语锋一转,盈盈笑道:“当真不愧是我的好师弟呀一一”

百里空城向来对他嗤之以鼻,翻了个白眼:“我与魔道相交甚少,竟不知道你们这群家伙这么爱攀关系。莫不是怕了我了?呵,谁能想到堂堂魔主还是个满脑子血缘身世的废物。”

此话一出,夙未罹神情晦暗不明,转瞬飞身跃至百里空城面前,众人只知他身法玄妙,堪比鬼影迷踪,却不期恐怖如斯,只能目瞪口呆的眼看着他揪着百里空城的衣领一把丢进了山口中。

百里空城自知技不如人,便将力气都存于下肢,趁自己身行倒栽手尖擦起团雷光,呼啸而动推的自己飞出几步,勉强立稳在地。

夙未罹缓步走向他,笑容玩味,背后的间隙却暴露给了安词等人,一时众人合力挥出成百上千的法器灵力直朝夙未罹砸去,却听猛然间地动山摇。

一只貌似巨虎,毛发斜立倒生,脸却似有人形的凶兽从烈焰熊熊的山缝中爬出,张开生有野猪般獠牙的嘴巴,朝众人发出堪比虎啸的嚎叫,隆隆哮吼震得在场修真者心脉错乱,险些从喉中呕中一口发烫的痰血。

这厮形如老虎,却长满了尖刺似的尖牙,毛发半数拖地,尾巴更是犹如巨蟒般节节扭动,实在骇人。

众人阵脚大乱不断后退,修为尚浅的躲避不及,被那迅猛的尾巴扫过,几乎经脉寸断。安词等人目眦欲裂,高声呼喊着众人护住心脉往后退去,顷刻间攻守易形,正道节节败退。

百里空城亦被夙未罹不见踪影的拳头缠的难以分身,气急败坏怒喝道:“你这到底是什么花招!”陡然显形于面前的夙未罹摊手一笑,故作无辜道:“可不关我事,谁让你们吵着他休息了?这可是人家的地盘。”

他微微侧目,在层层烈火中与那凶兽的尖瞳对上视线。

夙未罹想,或许遥远曾经旧梦中,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应当是还在他襁褓中所听闻的故事:昔日西方有一顽冥不化的巨兽,人面,虎足,猪牙。也曾是北方天帝之子,却终难教化被贬为一介凶灵,若是朽木可生,顽石亦可感化,却也是再不会有如他这般不开灵窍的棒槌了。

【3】

天空阴云密布,却久未落下雨来,一时战意疲软,众人乱作热锅上的蚂蚁,都尽力躲避那发了狂的凶兽,百里空城亦被这猫抓耗子般的戏弄惹得肝火旺盛,正欲豁出去与夙未罹拼命,却听一声叹息从幽幽谷中传来,深沉如秋日凛风,教他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

暴雨倾盆落下,似锥般尖利地砸向地面,天地色变。百里空城还未来得及反应,耳中突然传来寒影重凝重的呼讯:“快离开山口!”未及细想,百里空城错身踩开步伐,周身灵气全部灌进腿中,手中挥出一截银白的雷形长鞭缠住夙未罹的手臂,拉扯着他猛地朝往山崖冲去。

那凶兽似是害怕什么东西,竟一个转身钻进了山隙间,众人连忙朝百里空城迎上,他却面色惨白,朝崖底不知何时挣脱了的夙未罹大叫道:“浑蛋!还不快跑!”

几乎只在瞬息,地崩山摧,浓烟滚滚前仆后继从破碎的地表中涌出,层层的硝石和流沙向下掉去,淌动不停的岩浆蔓延开来,与雨水擦出厚密如盖的白烟。在流烟与山火中,只能依稀窥见夙未罹的一截衣角。

掉落的雨水忽化作高寒的冰晶凝在半空,百里空城抬头望去,只见漫天飞雪晶莹如镜,天地俱是苍茫一片,原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冰雪陡然冻住了整片群山,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隔着将要散去的白烟勉力望去。

只见身披黄袍的红发男人被一个半跪着的玄衣男子护在怀中。那人竟是寒影重!

夙未罹被抱在怀中,他呆若木鸡,周身僵硬,身后人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冻的他如坠冰窟。

他瞳孔紧缩,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为什么....”

“睡吧。”寒影重眉目清淡几乎要在雪中化开,柔声道:“我亏欠你良多,只希望你…做个好梦。睡吧.....只要活下去,活下去,总有新的可能。”

说罢,修长的手指抚过怀中人的额间,灵力灌注而入,夙未罹顿时晕死过去。寒影重轻轻搂住少年的肩膀,一如那年怀抱襁褓中的幼弟,眸中竟是难得的柔软。

他垂下眼帘,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口中念念有词,道:“以吾之血,凭此为契,牵魂引灵,换汝之命,诸般因果尽加吾身。”

说罢,咬破手指引出精血,在眼前凝成一道血色狰狞的符文。他紧紧握住怀中少年的手,霎时阵法运转,精光大作,天地灵气如漩涡般涌来。

说来讽刺,这等禁术原是他从魔修手中缴获,名为“同命”。以此为凭,可转移他人一切伤痛乃至魔气至己身,且不会有任何损伤,而代价却是折损自己的寿元神魂。

往日他甚是不解,怎么会有人如此痴傻做下损己利人之事?彼时他也未能料到,终有一日自己竟也这般。

两股力量交融浑然形成巨大的茧将二人包裹其中,万般思绪缭绕心头。他恍然又想起临行前少女的殷切关怀,不禁勾唇苦笑。

抱歉,风师妹,我究竟还是辜负了你的好意。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应拘泥私情,这是我作为兄长的亏欠,也是对世人必须承担的责任。

昔日孱弱的少年如今终能够护住弟弟,想来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吧。

周遭寒意更甚,伴随着符文的成型,精纯的魔气从夙未罹丹田处兼涌而出,与身畔灵气纠缠不休,狰狞啸聚争先恐后地挤入寒影重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和毛孔,几乎教他七窍流血。

他闭上眼,静静感受着灵气抽离的空虚兼魔气肆虐在经脉游走,耳畔似传来鬼魅凄厉的嘶吼,疼痛如烈火灼身般难捱,心中却是一如焚风冻土的荒原。

稍顷,一切复归平静。寒影重俯下身,替怀中少年理清散乱的发丝。他望着夙未罹恬静的面容,唇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4】

崖上众人冷眼瞧着,有人震声道:“寒影重!你可知自己在干什么?包藏魔主,自己堕入魔道不说,还和这种蝇营狗苟的奸邪狠辈为伍,你还知不知羞耻!”

在座自然不乏有人亲近素日正道表率的寒影重,可方才那一战,连最维护他的安词师叔也重伤倒下,命悬一线。众人默不作声,唯有百里空城出言嘲讽道:“你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要不是他,刚才你就被那凶兽给拍死了!真以为那家伙怕的是你那点微末道行?”

“还是说”他冷笑一声,撒手指道:“除他之外,你们谁能够活捉夙未罹?”“是啊,如果没有寒师兄,那大魔头哪能这么轻易伏法!”有人不住高声应和道。

“诸位,不必争吵。”不知何时,寒影重已然拂袖起身。男子一袭玄袍之上依稀可见点点血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无风自动,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只昔日清癯俊秀的脸庞毫无血色,仿佛随时都会如纸碎落。

百里空城眉毛狠跳了一下,这个混蛋!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盯着下面丝毫不知收敛自己那一身犹如实体般膨胀着奔涌的魔气,浑然已是另位危险的大魔修的寒影重,几乎是咬碎了牙。

众人眼见着寒影重跪倒在地,声音不大却赫然传进众人耳中:“如今我已收了他一身魔气,往后也无法再行恶事。”

他重重叩首,掷地有声,“子不教,是为父过,若父不在,长兄如父,家父早丧,愚弟做恶如此,便是寒某一人之过。”

天地一片静默,众人俱是惊在原地,他却恍若未闻。复又开口,声线如玉石相击般泠然:“此罪难偿,九死不能弥补。寒某愿代弟受过,诸般后果,皆由我一人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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