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萧云瑾的腿伤已好了大半。她坐在染坊后院的石凳上，将赵明煜那块凤血石碎片举到阳光下仔细观察。矿石内部的"萧"字在特定角度下清晰可见，边缘还连着半个模糊的印记，像是某个更大图案的一部分。
"丫头，赵公子来了。"林母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萧云瑾迅速将矿石藏入袖中，整了整衣裙。自从断魂崖归来，赵明煜每日都来染坊探望，带些京城来的精致点心或珍贵药材。林父林母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颇有好感，却不知女儿每次见他都要演一场大戏。
"林姑娘的伤可好些了？"赵明煜绕过晾晒的布匹走来，今日他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衫，衬得身姿挺拔如青松。
萧云瑾故意晃了晃受伤的右腿："好多了，多亏公子的药膏。"
赵明煜在她对面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这是家传的玉容膏，祛疤最是有效。"
萧云瑾接过锦盒，指尖不经意擦过赵明煜的手掌，感觉到他微微一颤。她假装没察觉，欢快地打开盒子："好香！公子家是做药材生意的？"
"算是吧。"赵明煜目光闪烁，"家母出身医药世家。"
萧云瑾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他身上的沉香气与父皇书房相似，前朝太医院确实常用这种香料保存药材。她正想再试探几句，忽见赵明煜的随从匆匆走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赵明煜脸色微变，起身拱手："有些急事，今日先行告辞。明日再来拜访姑娘。"
萧云瑾目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她转向那个留下的随从："你家公子近日很忙？"
随从低头答道："回姑娘的话，京城来了信使，公子得回去处理些家务。"
家务？萧云瑾心中冷笑。恐怕是赵忠催他回京吧。她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去溪边走走。"
溪水潺潺，倒映着天上的流云。萧云瑾寻了处僻静所在，从怀中取出凤血石和匕首。自从发现矿石中的"萧"字，她每晚都在研究这两样物件之间的联系。今日阳光正好，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些。
她将凤血石贴近匕首鞘上的第三颗明珠，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明珠内部竟浮现出细如发丝的纹路，与矿石中的印记严丝合缝地对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符号！
"这是...龙纹？"萧云瑾屏住呼吸。她小时候见过父皇的密诏，上面盖的正是这种龙纹印。难道这把匕首不仅仅是信物，更是...钥匙？
远处传来脚步声，萧云瑾迅速收起两样物件。抬头看见染坊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姑娘！赵公子派人来请，说是有要事相商，在城东梨树林等您。"
黄昏的梨树林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中。萧云瑾缓步穿行在树间，白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雪。她远远看见赵明煜站在林中空地，背对着她，肩头落了几片花瓣，竟显出几分萧索。
"赵公子找我何事？"萧云瑾在距他三尺处停下，声音刻意带上几分天真。
赵明煜缓缓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后递给她。
萧云瑾接过画轴，心脏猛地一缩——那是一幅宫廷画像，画中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穿着杏色绣蝶袄裙，发间系着绯色丝带，正倚在一对华服夫妇膝前玩耍。虽然画工精细，但任谁都能看出，画中小女孩的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
"这是..."她强作镇定，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承平十八年冬，宫廷画师为承平帝一家所作的画像。"赵明煜声音低沉，"画中小女孩，是承平帝最宠爱的幼女，萧云瑾公主。"
一片梨花瓣飘落在画轴上，正好盖住了小女孩的笑脸。萧云瑾抬头，对上赵明煜灼灼的目光："公子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赵明煜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大礼："请公主恕臣隐瞒之罪。"
萧云瑾后退半步，适时表现出震惊与惶恐："你...你胡说什么！"
"臣知道您是承平帝幼女，萧云瑾公主。"赵明煜抬头，眼中情绪复杂，"臣乃摄政王赵忠之子，此番寻访公主，是为...弥补家父罪孽。"
萧云瑾继续演着惊慌失措的戏码，转身就要逃走，却被赵明煜拉住衣袖。
"公主且听我一言！"赵明煜声音急切，"家父与萧景明倒行逆施，民不聊生。臣愿助公主召集旧部，重振萧氏江山！"
萧云瑾背对着他，嘴角微扬。这场戏她等了十八年。转身时，她已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对抗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公主有所不知，先帝旧部多心怀不满，只缺一位正统继承人振臂一呼。"赵明煜眼中燃起希望，"臣可做公主马前卒。"
月光透过梨树枝叶，在两人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萧云瑾审视着眼前这个仇人之子，心中权衡利弊。他确实是最完美的棋子——赵忠独子身份能让她接近权力中心，而他与父亲的不和更是绝佳的突破口。
"你为何要背叛自己的父亲？"她突然问道。
赵明煜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杀了我母亲。"
这个答案出乎萧云瑾意料。她原以为只是寻常的父子不和，没想到竟涉及人命。难怪赵明煜身上总带着那种矛盾的气质——表面恭顺，内里却像一把出鞘的剑。
"我母亲是太医院院使之女，因家族联姻嫁给父亲。"赵明煜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从未爱过她，甚至在怀我时还纵容妾室下毒...母亲拼死生下我，自己却..."
一片梨花瓣飘落在赵明煜肩头，萧云瑾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指尖触到他肩膀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萧云瑾急忙缩回手，却在心中记下这个信息——或许可以进一步利用他与赵忠的仇恨。
"好。"她轻声道，"我随你回京。"
赵明煜眼中亮起惊喜的光芒，却又迅速黯淡："公主不恨我？"
"恨。"萧云瑾直视他的眼睛，"但我更恨让你我变成今天这样的人。"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恨赵忠，但对赵明煜...那种复杂的情绪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眉宇间的英气与眼底的脆弱形成奇异的反差，让她想起断魂崖上他背她下山时的温暖。
"三日后启程。"赵明煜低声道，"臣会安排好一切。"
回到染坊小屋，萧云瑾闩上门，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匣中整齐摆放着几样物件：一块绣着金凤的锦缎碎片（母妃最后穿的那件宫装）、一枚小巧的金锁（父皇在她五岁生辰时赐的）、还有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
她将今日得到的凤血石碎片也放入匣中，然后轻轻抚过每一样物件，像是在触摸过去的记忆。最后，她拿起匕首，缓缓抽刀出鞘。十八年了，复仇之路终于要开始了。
"赵明煜..."她对着寒光闪闪的刀刃轻声道，"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窗外，一轮满月高悬。萧云瑾忽然想起断魂崖上那朵祈愿花，和她许下的愿望。"百姓富饶，齐城安康"——这是真心的，但在这之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愿望她没说出口。
血债血偿。
翌日清晨，萧云瑾向林父林母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当然，是经过精心修饰的版本——她只说自己是落难官家女，如今家人寻来，要接她回京。林母哭成了泪人，林父则沉默地抽了一袋旱烟，最后只说了句"早知你不是池中物"。
"爹，娘。"萧云瑾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养育之恩，女儿永世不忘。"
林母扶起她，将一枚桃木护身符塞入她手中："丫头，不管你是谁，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萧云瑾紧紧攥住护身符，喉头发紧。十八年来，这对淳朴的夫妇给了她毫无保留的爱，这是冰冷的宫廷从未给予过的温暖。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放弃复仇计划，继续做他们的"林丫头"。
但当她回到小屋，看见那把匕首时，动摇的心又硬了起来。父皇母妃的血仇，不能不报。
第三日黎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染坊后门。萧云瑾只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林母连夜赶制的新鞋。她转身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赵明煜已在车内等候。见她上来，微微颔首："公主。"
马车缓缓启动，萧云瑾透过窗帘缝隙看着渐渐远去的染坊，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赵明煜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道："若公主不舍..."
"无妨。"萧云瑾打断他，声音恢复了皇室特有的冷静，"说说你的计划。"
赵明煜取出一卷地图铺在膝上："我们先走水路到洛州，那里有几位先帝旧部暗中接应。然后..."
萧云瑾听着他的安排，不时提出修改意见。令赵明煜惊讶的是，这位看似娇弱的公主对朝中局势的了解竟如此透彻，对各派系的关系如数家珍，甚至连一些极为隐秘的联络方式都知道。
"公主如何得知这些？"他忍不住问。
萧云瑾唇角微扬："你以为我这十八年只是在染布吗？"
马车转过一个弯，朝阳突然透过车窗洒进来，正好照在萧云瑾侧脸上。赵明煜怔住了——此刻的她眉目如画，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与画像上那个天真稚嫩的小公主判若两人，却更加...耀眼。
萧云瑾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挑眉："怎么？"
"没什么。"赵明煜移开视线，"只是觉得公主与画像上不太一样。"
"人都是会变的。"萧云瑾淡淡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里藏着她的匕首，"尤其是经历过生死的人。"
马车驶入晨雾中，向着京城方向缓缓前行。萧云瑾靠在窗边，看着沿途熟悉的景色渐渐变得陌生。她不知道这条路会将他们带向何方，但她知道，路的尽头，必然有一场血雨腥风在等待。
而赵明煜，这个仇人之子，她是否能一直利用下去，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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