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二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谢昭月的耳膜,更刺穿了暖阁内那层虚伪的和乐融融。空气仿佛凝固了,无数道目光在她和裴衍舟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惊疑、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靖王殿下这看似随意的点评,信息量太大了!
谢昭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比那日浸在寒潭中更甚。她强撑着几乎要软倒的身体,维持着脸上那副茫然无措的怯懦表情,指尖却深深掐进了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殿下……谬赞了。臣女……不知殿下所指。”她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不解,仿佛真的听不懂那两个字背后的深意。
裴衍舟没有再说话,只是唇角那抹极淡的、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重新端起茶盏,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宴席间一句无关紧要的风月闲谈。
然而,风暴的种子已经埋下。
太子妃沈氏脸上的笑容彻底淡去,看向谢昭月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寒潭?靖王为何会突然提起寒潭?还偏偏是在谢昭月弹完那首意境孤寒的曲子之后?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联?谢昭月落水被靖王所救之事,谢府虽低调处理,但并非密不透风,太子妃显然也得了消息。如今靖王当众提及,是警告谢家?还是……另有所指?
谢明柔更是脸色煞白,看向谢昭月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嫉妒和一丝恐惧。这个妹妹……什么时候和靖王有了如此隐秘的关联?那“寒潭”二字,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坐立难安。
暖阁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接下来的才艺展示,虽然依旧进行,但众人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上面,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目光时不时地瞟向角落里那个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晕倒的谢三小姐。
谢昭月如坐针毡。她知道,自己彻底暴露在了风暴中心。裴衍舟轻飘飘的两个字,不仅将她推到了太子妃的敌视目光下,更让她成了整个宴会的焦点和谈资。这绝非她想要的结果!
“母亲,”她轻轻扯了扯林氏的衣袖,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和颤抖,“女儿……女儿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
林氏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和女儿的不适,连忙点头:“好,好,娘陪你去。”
“母亲留步,”谢昭月连忙阻止,她需要独处的空间冷静思考,“女儿只是去廊下站站,有碧桃陪着就好,很快回来。”她不能让母亲也卷入这漩涡。
林氏担忧地看着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低声嘱咐碧桃小心伺候。
谢昭月在碧桃的搀扶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暖阁。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沿着回廊,走向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只想远离那些探究的目光。
“小姐,您没事吧?靖王殿下他……”碧桃心有余悸,声音都在发抖。
“噤声!”谢昭月厉声低喝,警惕地扫视四周。回廊曲折,梅影横斜,寂静无人,只有远处暖阁传来的隐约乐声。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裴衍舟……他到底想干什么?是警告她不要试图接近?还是……在试探她的反应?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是否已经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算计?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回廊另一头传来!
谢昭月心头一凛,立刻示意碧桃噤声,两人迅速隐入廊柱的阴影之中。
只见一个穿着太子妃宫中侍女服饰的年轻女子,神色匆匆地朝这边走来,边走边警惕地左右张望。她手中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谢昭月屏住呼吸,直觉告诉她,这个侍女的出现绝非偶然!她很可能就是太子妃派来的人!
那侍女走到离谢昭月藏身处不远的一个拐角,似乎确认了四下无人,便停下脚步,从袖中飞快地掏出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瓷瓶,迅速拔开塞子,将里面无色无味的液体,尽数倒进了旁边一个供人净手用的、盛着清水的铜盆里!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将空瓶塞回袖中,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快步朝着暖阁的方向折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梅影深处。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若非谢昭月亲眼所见,几乎难以察觉。
“小姐,她……她在干什么?”碧桃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谢昭月的心沉到了谷底。下药!太子妃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在皇家别院就敢对她下手!那铜盆里的水……是做什么用的?净手?还是……待会儿会有宫人端来给宾客饮用的茶水?
寒意,比这冬夜的朔风更刺骨。太子妃的杀意,已经毫不掩饰!
“走!”谢昭月当机立断,拉着碧桃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必须立刻回到母亲身边,待在人多的地方才最安全!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回廊的出口处!
那人穿着靖王府侍卫的服饰,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那日在寒潭边见过的侍卫——玄影!
谢昭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裴衍舟的人?他想干什么?是太子妃的帮凶,还是……
玄影面无表情,目光扫过谢昭月苍白的脸,又瞥了一眼那侍女消失的方向,最后落在那个被动了手脚的铜盆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向却并非暖阁,而是通往更深处庭院的一条小径。
谢昭月瞬间明白了。玄影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侍女下药!他挡在这里,不是为了阻拦她,而是……在等她?或者说,是奉了裴衍舟的命令,在“引导”她?
裴衍舟……他一直在看着!看着太子妃的杀招,也看着她的反应!
一股被彻底看穿、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后怕。如果没有玄影挡在这里,她贸然冲出去,很可能正好撞上折返的侍女,或者……更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玄影微微颔首,拉着惊魂未定的碧桃,快步朝着玄影示意的方向走去。此刻,远离那个被下药的铜盆,远离太子妃的爪牙,才是最重要的。
小径幽深,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玄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方出现一座小巧的暖亭。亭中石桌上,竟已摆好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煨着一壶热茶,旁边还放着两个干净的茶盏。茶香袅袅,驱散了些许寒意。
玄影在亭外止步,如同雕塑般守卫着。
谢昭月脚步微顿。这显然是裴衍舟的安排。他算准了她会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暂避风头?还是……另有深意?
她走进暖亭,在石凳上坐下。碧桃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温热的茶水入喉,稍稍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但心中的疑云却更加浓重。
裴衍舟,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冷眼旁观的看客?是推波助澜的棋手?还是……在太子妃的杀招下,对她施以援手的……保护者?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保护?那个在寒潭中眼神冰冷、在暖阁里轻描淡写就将她推入风暴中心的裴衍舟?怎么可能!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谢昭月猛地回头!
只见裴衍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暖亭的入口处。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蓝色的常服,狐裘大氅的领口衬得他下颌线条愈发冷硬。他并未走进来,只是负手而立,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亭外细碎的雪花飘落,在他肩头染上点点莹白,更添几分清冷孤绝。
“看来,谢三小姐的‘透气’,透得并不安稳。”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谢昭月站起身,屈膝行礼:“臣女……多谢殿下解围。”她指的是玄影的及时出现。
裴衍舟的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那惊魂未定的痕迹尚未完全褪去。他缓步走进暖亭,在谢昭月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姿态从容。
“举手之劳。”他淡淡道,修长的手指提起炉上的茶壶,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太子妃娘娘,似乎对三小姐……格外‘关照’。”
谢昭月的心猛地一紧。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臣女……惶恐,不知何处得罪了娘娘。”
“哦?”裴衍舟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或许,是因为三小姐的琴音太过……引人注目?又或许,是因为那处……令人难忘的‘寒潭’?”
他又提起了寒潭!谢昭月只觉得一股寒意再次袭来。他是在提醒她,今日之祸,根源在于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还是……在暗示太子妃的敌意,与他有关?
“殿下说笑了。”谢昭月强自镇定,“臣女微末之技,岂敢言‘引人注目’。至于寒潭……不过是意外落水之地,臣女唯愿此生不再踏足。”
“是吗?”裴衍舟抬眸,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本王倒觉得,三小姐似乎对那‘意外’,记忆犹新,甚至……化入了琴音之中。”
谢昭月呼吸一窒。他果然听出来了!那曲《寒潭渡鹤》中的挣扎与不屈,瞒不过他的耳朵!
“琴由心生,一时感触罢了。”她避重就轻。
裴衍舟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青玉瓷瓶,放在了石桌上。
那瓷瓶不过拇指大小,通体莹润,没有任何纹饰,瓶口用蜜蜡封着。
“此物,或许对三小姐有用。”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昭月看着那青玉小瓶,心中警铃大作。药?他给她药?什么意思?是毒药?还是……解药?她猛地想起刚才那个侍女倒进铜盆里的东西!难道……
“殿下,这是……”她声音干涩。
“一点小玩意。”裴衍舟站起身,掸了掸狐裘上并不存在的雪花,“能解百毒自然不敢说,但对付些不入流的‘小风寒’……绰绰有余。”他特意加重了“小风寒”三个字,意有所指。
说完,他不再看谢昭月,转身便走。玄影无声地跟上。
“殿下!”谢昭月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裴衍舟脚步微顿,并未回头。
“殿下为何……要帮臣女?”她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是怜悯?是利用?还是……另有所图?
夜色中,裴衍舟的背影挺拔而孤绝。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薄:
“本王只是觉得,一颗刚冒出点锋芒的棋子,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了,未免……太过无趣。”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暖亭内,只剩下谢昭月、碧桃,以及石桌上那瓶散发着幽幽冷光的青玉小瓶。
棋子……
谢昭月缓缓拿起那个冰凉的小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透过肌肤,直抵心底。
原来,在他眼中,她只是一颗“刚冒出点锋芒的棋子”。他出手,并非善意,只是觉得这颗棋子还有“趣”,还有“用”,所以暂时不想让她被太子妃这颗更强大的棋子轻易碾碎。
屈辱、不甘、后怕、还有一丝冰冷的清醒,交织在她心头。
她看着裴衍舟消失的方向,雪夜无声,唯有寒风呼啸。
裴衍舟,你视我为棋子,焉知我不会……反噬其主?
她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雪莲气息的药香弥漫开来。她倒出一粒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药丸,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残留的寒意和隐隐的不适。
无论这是毒药还是解药,她都别无选择。她需要活着,活着才能在这盘棋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
她将青玉小瓶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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