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凰的病渐渐好转,却依旧是宫里最冷清的人。皇帝自腊八后再没来过凤仪宫,倒是淑妃借着探病的由头,来了三次。
第三次来时,淑妃穿着一身正红宫装,珠翠环绕,身后跟着十几个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占满了半个正殿。她瞥了眼沈清凰素净的衣饰,掩唇轻笑:“姐姐这凤仪宫,倒是越来越素净了,倒像个庵堂。”
沈清凰捧着茶盏,指尖在微凉的盏壁上轻轻摩挲:“妹妹说笑了,本宫素来不喜热闹。”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淑妃走到案前,拿起沈清凰临摹的字帖,“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该有的气派还是要有的。不像妹妹,就爱些俗物。”她说着,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赤金嵌红宝手镯,镯子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殿里格外刺耳。
云袖站在沈清凰身后,看着淑妃那副得意的样子,气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悄悄抬眼,看见沈清凰的指尖微微收紧,茶盏边缘泛起一圈白痕。
淑妃炫耀够了,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前几日皇上赏了妹妹一盒东珠,颗颗圆润饱满,妹妹想着姐姐素来喜欢清净,不如……”她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云袖身上,“不如让你这小宫女随我回去,帮着穿几串珠花?”
沈清凰的目光冷了下来:“淑妃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抢人的?”
淑妃像是没听见她语气里的寒意,反而笑得更甜了:“姐姐说笑了,不过是借去几日罢了。再说,一个宫女而已,姐姐还舍不得?”
云袖猛地往前一步,跪在地上:“回淑妃娘娘,奴婢是凤仪宫的人,只伺候皇后娘娘。”
“大胆!”淑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厉声呵斥,“淑妃娘娘的话也敢顶嘴?”
淑妃摆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云袖:“哦?你倒是说说,皇后娘娘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云袖抬起头,目光清亮得像淬了火:“皇后娘娘心怀天下,当年北境战事,是娘娘变卖嫁妆支援前线;去年江南水灾,是娘娘彻夜不眠拟写赈灾策。这些,都不是靠珠翠堆出来的体面。”她顿了顿,声音更响,“在奴婢心里,娘娘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谁也比不上。”
淑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个贱婢,也敢教训起本宫来了?来人,掌嘴!”
两个太监立刻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云袖死死盯着他们,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畏惧。
“谁敢动她?”
沈清凰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得像寒冬的冰棱。她缓缓放下茶盏,站起身时,虽身形单薄,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威仪:“淑妃想在凤仪宫动本宫的人,问过本宫了吗?”
淑妃没想到沈清凰会为了一个宫女动怒,愣了愣才笑道:“姐姐何必为了个奴才生气?妹妹只是想教教她规矩。”
“本宫宫里的人,规矩由本宫来教。”沈清凰走到云袖身边,轻轻扶起她,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掌心——是方才掐出来的印子,“倒是妹妹,屡次在凤仪宫摆谱,忘了谁才是中宫之主?”
淑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真的与沈清凰撕破脸,只得讪讪道:“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失度了。”她狠狠瞪了云袖一眼,“我们走!”
等人都走了,云袖才发现自己的腿在发抖。她看着沈清凰苍白的侧脸,小声道:“娘娘,是奴婢连累您了。”
沈清凰却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说得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暖意,“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不必忍。”
云袖的眼眶瞬间红了,用力点了点头。
几日后的早朝,有御史弹劾沈清凰“善妒成性,纵容宫婢以下犯上”,矛头直指那日淑妃被怼之事。皇帝本就对沈清凰心存芥蒂,当即下旨,要将云袖拖去慎刑司问话。
消息传到凤仪宫时,云袖正在为沈清凰研墨。她手里的墨锭“当啷”一声掉在砚台上,墨汁溅了满桌。
“娘娘,奴婢去去就回。”她强作镇定地福了福身,膝盖却在发软。她知道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沈清凰却拉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异常坚定:“谁也带不走你。”
她转身对周嬷嬷道:“取本宫的凤印来。”
周嬷嬷愣了愣:“娘娘,凤印轻易动不得……”
“快去!”沈清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凤印被取来时,沉甸甸的金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沈清凰捧着凤印,拉起云袖的手:“跟本宫去见皇上。”
乾清宫的门槛很高,云袖跟着沈清凰一步步走进去时,腿像灌了铅一样重。殿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们身上,有惊讶,有嘲讽,有怜悯。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皇后,你可知罪?”
沈清凰捧着凤印,缓缓跪下,云袖也跟着跪下,膝盖撞在金砖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臣妾不知何罪。”沈清凰的声音平静无波,“若说纵容宫婢,那臣妾认。云袖虽是宫女,却心善正直,比某些心口不一的人强百倍。”她抬眼看向皇帝,目光清亮,“若说善妒,臣妾更不认。臣妾只是护着自己宫里的人,这难道也有错?”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你为了一个宫女,竟敢携凤印逼宫?”
“臣妾不敢。”沈清凰将凤印举过头顶,“臣妾只是想告诉皇上,这凤印不仅代表着尊荣,更代表着责任。臣妾身为皇后,护不住自己宫里的人,还有何颜面执掌凤印?”
殿里一片死寂,谁也没想到一向清冷的皇后会如此强硬。
云袖跪在地上,看着沈清凰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知道,娘娘这是在用自己的后位,护她周全。
就在这时,吏部尚书突然出列:“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护下亦是责任。何况那宫女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心系天下,实乃大梁之福。”
紧接着,又有几位老臣附议——他们都是当年受过沈家恩惠的人。
皇帝的脸色稍缓,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清凰,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不屈的青松。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她也是这样,为了替兄长求情,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一夜。
“罢了。”皇帝挥了挥手,“此事到此为止。皇后既如此护着她,便带回凤仪宫好好管教吧。”
沈清凰叩首:“谢皇上。”
走出乾清宫时,阳光正好。云袖扶着沈清凰的手,发现娘娘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娘娘,您刚才怕吗?”云袖小声问。
沈清凰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怕。”她顿了顿,“但更怕失去你。”
云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颊瞬间红透,像被春风拂过的桃花。
乾清宫的角楼上,皇帝看着她们相扶离去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或许,他从未真正懂过这个皇后。
而凤仪宫的方向,一缕阳光正穿透云层,落在殿前的白玉兰上,花苞鼓鼓的,像是随时会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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