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含泪点头,朝她微笑 :“孩子也很好,二小姐,你有了一双儿女,都很健康。”
她哭道:“大人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该喜欢成什么样。”
静堂的眼泪流得更烈了。
她问道:“百姓呢?百姓怎么样?”
“二小姐放心,”墨香擦擦眼泪,“毫无伤亡,他们令行禁止,都在自己的毡房里待得好好的。粮草库也早就换了烂布匹,没什么损失。”
“扶我起来,”她吊着一口气。
墨香依言,又问:“要看看孩子吗?”
静堂摇头:“把八部大汗都请进来,我要了解军况。”
墨香将被子掖好,一时去了。待八部首领都进了帐内,她独在站在外头,想起医官的话,哭得难以自持。
医官道:“军师此番伤了根本,今后怕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昨夜她急问:“这是为什么?”
医官叹道:“姑娘,我不说你也看得出来,军师身子孱弱,这底子就没打好。能把这两个孩子生出来,已经是长生天恩赐了,今夜这么冷,冰凌就冻在帐上啊,这...哎,如此这般还哪有人能康健呢?”
她一路尾随静堂,无论是自己,还是她,这半生走得都太不易了。墨香忽然自己也头疼了起来,摇摇头,去育婴房看孩子去了。
黑风隘是个两山夹峙的隘口,又称“一线天”,左右两侧是天堑般的陡峭石山,中间只留一条不足二十丈宽的狭窄通道。
左青佟正式接管西域汗位,又闻季阳带着叛逃的西域军从北境一路向西而来。两个孩子皆被抢夺,父亲又被奸人毙命,祝长风口口声声传出去的皆是季阳所为,难免引得左青佟暴怒,直派大军与“季阳”短兵相接。
阿史德对左氏一脉早有取而代之的心,只是关于季阳的军报三天两头的改,他拿不准盟友,亦不敢轻易动作。
此刻被派了这军务,心中也着实想一探究竟,这“季阳”带军入境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又为何不同自己商量?
“将军,”黑风隘前,副将下马道:“此处隘口狭仄,道内多有碎石,大队人马难以快速冲锋。若前方有敌军伏兵情形便十分危险,不若绕路而行,方为稳妥之策。”
阿史德命左右道:“先派斥候去打探前方情况,探后再议。”
一时一队人马冲锋而出,又冲锋而回,应道:“禀将军,前方并无敌军。”
“嗯,”阿史德心正放了大半,只听副将又道:“将军,咱们军备众多,万不可轻易涉险呐。”
“绕开黑风隘,军队至少要多行十日,且沿途皆无水源,大军补给根本撑不住。此处乃西域通往北境唯一捷径......”
“所以是兵家必争之地,咱们万勿十分当心才是啊将军。”
阿史德心下计较一阵,若对方首领当真是季阳,他了解他,不相信凭季阳的人品会杀了自己。
“继续前进!”
他命道。
前茅率先开道,道狭之窄,仅可供两马并行而过。军队从未行进得如此缓滞,直到排头兵快要通过隘口外长达十里的缓坡盆地之时,北侧高地上的滚石羽箭唰唰铩羽而下,将一众西域军钉死在这难攻低地里。
副将眼疾手快,挡开那些飞箭,吼道:“千军速速冲锋!给我冲过去!”
已经中计,巨石滚落,举盾阵护卫压根儿不抵事,只能赌一条命,能跑多远是多远,能活多少是多少。
待巨石砸死的士兵越来越多,在缓坡盆地里堆成小山之势,后面的大队人马再想快,也逃得慢了。
此之一役,左氏八万大军便旋即折损一半有余,待躲过此劫安营整点时,一众将士皆士气不振,奄奄太息。
阿史德未曾想到军报如此滞后,前日收到季阳军尚在弱水渡举步维艰,停军修筑防御工事,怎能一日千里飞渡至此。
其实,派至黑风隘的“季阳军”不过几支轻骑,人数稀少,却早于数月前抵达。他们几经勘探,发现了掩藏甚深的天然岩洞,可藏兵于此且不易发觉,是故所藏之地才骗过了西域军的探子。
阿史德几乎要把季阳恨道心底里,原有成友盟之人,顷刻间彻底离心,似猛虎与豺狼之交,一旦其中一方先是动口,另一方便张开血盆大口再无顾及。
“季阳,”任由小兵提自己绑着肩头的伤口,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真正的季阳什么也没有做出,一切不过是祝长风狡诏,当然,也得到了季静堂的首肯。
她知道二位夫人一死,哥哥无论是死是活,与左棠都不会再有半分恩情。
她不介意坑自己的亲哥一把,让他白担了这个他毫不在意的恶名。
季阳尚隐伏在西域,同两位属下一起,为青儿在苏巴什青嶂造了个小小的衣冠冢。左娇娆死了,尚有华美的墓茔,高高书写写“左棠爱女”四字,而青儿却连尸骨都无存了。
他没有救回任何人,包括她的孩子。夜风里,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灯掩藏在苜蓿草编的灯罩里,一星一点地明灭着。
只有这盏灯,知道她来过。
一段历史将会怎样记载一个无名的女人呢?王子的生母?将军的侍妾?还是清河郡会馆老人的孙女?
没有人知道。
也许有一天,就连季阳也会遗忘了他。
他匍匐在厚实的、被风吹得荡漾的、如地毯般柔软的密匝的草上,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
已而风停了,雨点细细地打下来,他终于被两个手下夹搀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方小小的坟茔,去了个遮风避雨之处。
传奇是属于活下来的人的。
“将军,”姜弥生道,“逝者已逝,咱们已经几尽了哀思,还是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过才是。”
一杯滚烫的茶扣放在季阳手前,溅出来的水渍烫得他微微动了动指尖。
他用双手扶住额间:“阿史德不会再给我们军报了,所有的线都断了,咱们得自己想办法。”
晋渊道:“属下打听到,左青佟日前已经派出了一支大军直奔弱水渡而去,将军,有人假借你的名义在作乱,西域军中有言,季阳带了叛逃的西域军反攻西域,现在已经在弱水渡了。”
“你说什么?”他意外皱眉。
月牙泉绿洲,祝长风为西域大军设下的第二个伏击之地。
这是东进的第一个大绿洲,泉眼可供万人之饮,有胡杨林可掩藏伏兵,阿史德孤军直入,必经此地补给休憩。
祝长风带季眠及部分大军策马至此,看眼前之景,心境朗阔,竟有了几分诗性。
“寒沙尽处水争流,西进千程见翠洲。立马凭鞍解忧远,待缚孤军莫暂休。”
“好!”季眠赞道,“祝大哥,西域军就快到了,咱们今天再好好给他打个流水落花!”
“一会儿你看着,不可有任何动作,哪怕一支箭,你也不能射。”
“是,”他虽是不服,却也应道。
“将军,”副将上来,点头示意间,只见远处风声鹤唳,黑压压的人马呈唢呐状行军过来,季眠不由得紧张起来。
此处地势平缓,不见高地,平视过去,敌军仿若一条涌动的地平线,漫处皆是疲态。
待这条地平线越涌越近,祝长风下令的手也缓缓抬将起来,正欲挥下时,又一副将奔袭来报:“大汗,不好了,弩兵营出事了。”
那副将脸色惨白,甲胄上还沾着几滴秽物,奔得急了,说话都喘息。
已而,身后□□中传来隐隐的卸甲之声,虽是微弱,风声中却也夹着哀鸣。
“泉水有问题,”那人捂着肚子,“弓兵营...连弩箭都握不住了。”
祝长风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只低头去看自己的腹部,顿觉潮辣不已。他骤然委顿下去,季眠慌忙扶住,嘴里急唤:“祝大哥!”
片刻间,他已嘴唇发白。
祝长风单膝跪在地上,问他:“你没事吧?”
季眠摇头,又朝远处看,嘴里恨道:“有人在泉眼里下毒。”
闻得“毒”之一字,祝长风更是心下一凉,身体又委顿了半寸。
副将道:“这泉水营中日日派人守着,难道混进了西域的奸细?”
“可有西域伏兵?”他虽是腹痛难忍,几欲呕吐,却也生生咽下。
又一副将来禀:“大汗,探军断了,想是...想是来报的斥候出了什么问题,此处视线太平,我们看不见。”
他心下焦急,只听身旁季眠道:“我不信没有可用的兵,祝大哥,我去找人,带兵冲出去。”
“你站住!”他狠狠拉住季眠,这少年却将手一甩,径直往□□深处跑去。
祝长风命道:“快去拦住。”
两个中毒的副将歪歪扭扭去了,他心下乱极。敌军之势不明,倘若没有伏兵,最大损失不过就是失了月牙泉这天堑之地,北境军尚可保存实力。但若任由着孩子闹出事来,一旦暴露,全军覆灭的便是他们。
他忍痛杵剑站起来,听得林后不远处传来人嘶马啸之声——不好,是伏兵,阿史德要从背面包抄,他下意识想到。
往泉眼处望去,进入腹地的西域军显然也听见了鸣战声,行军的脚步就此停住,祝长风望去,变成一条静止的线。
如果远处是西域伏兵,他们想是早知北境军潜伏在胡杨林中,此刻内军又怎会忽然停住,显出一副不明所以之状。
其实,进入腹地的西域军不过蝇头小部,阿史德在黑风隘吃了大亏,便想到北境行军狡诈,定不会只在弱水渡等着他们。
“月牙泉,”几日前,阿史德戟指舆图此处,“若我是季阳,便在此处设伏。”
“可是将军,”西域副将问道,“月牙泉水源充沛,是大军补给的必经之地,我们若日绕过,不知会有多少人缺水死在途中。”
阿史德眯眼道:“月牙泉向北,不是还有冀国吗?”
“可是,”副将有些为难,“将军大军浩浩汤汤,讨伐叛军的名号打得天下响,两方交战,第三国不争天下之交,他们未必肯容得我们过城。”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阿史德道,“那就看,我们能给冀国什么了。”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同样的话,季阳作为座上宾,对冀国国君道。
西域正统军讨伐季阳叛军,冀国自是知晓,国君是个怯懦之人,自然不愿卷在其中,不想这日,叛军首领便登门拜访了。
他闻言头疼,只是一味装病,不想季阳却是好耐心,等了他整整一日,只在他悄悄去茅房时堵住了他。
“主公,”季阳买通了一列人马装作护卫队,此刻正列在自己身后,气势很足,仿佛不许那冀国国君去如厕一般。
“诶哟,”主公大人身着王袍,却滑稽作起揖来,“我说西域大将军,你们地大人多,内政之务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打也好杀也好,我们冀国统统捂起眼睛,没一个看见。”
他提袍走到季阳身边,耐心示弱:“咱们冀国就是个小邦,不能因为在你们两军行军的途中占了个地儿,就图谋着把我们也给端了吧!”
他皱眉作揖,脸上半是讨好,半是头疼,不知是哭是笑,挤眉弄眼道:“行行好行行好季大将军,让我拉个屎,拉完了好去吃饭。”
语罢他火速往外逃,不想却被季阳一把拽住后脖颈,笑道:“主公,这忙你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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