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剑被打掉、拾起,同她对峙之人渐渐从祝长风变为季眠,他长大了,静堂也能够与之抗衡了。
这日,姐弟俩渐打渐退,待静堂就快把弟弟逼至岩壁,山涧的流水声已漫至二人耳边,一朵荆棘花独独开在那里,二人皆有些分神。
“军师,”下属持信来报,姐姐朝来人处望去,季眠便抓住良机横剑锁住了她的咽喉。
这招“横剑锁喉”是武式里近身制敌的招式,静堂避之不及,皱眉间沉心卸力,一面侧头避开剑鞘,一面肘击身后之人,身形旋转间,那封锁她的剑鞘已被她顷刻间夺取,轻轻将弟弟一推,剑指咽喉。
季眠同她对练,原是不会使用蛮力,此刻被姐姐一推,踉跄后退几步,脊背正正好撞在山石间,痛得皱眉。
睁眼时,那剑鞘已直指自己双眸之间,不离方寸,静堂道:“还要再打吗?”
他讪讪一笑,戟指将剑鞘推开,嬉皮赖脸:“不打了不打了......”
言语的片刻,却又猛地将剑鞘一拉,静堂周身向前,自控不待,两个人又瞬时斗作一团。
报信的士兵有些无奈,渐渐,山涧平地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看戏之人,各自站队,只在旁喧闹喝彩。立时消息传到了八部大汗同祝长风耳中,几人皆是前后相协来看。
争斗顿留的片刻,静堂已夺了长剑,祝长风一旁鼓掌起哄:“好!”
她目光如炬,朝着他的方向将剑用力推出,他飞身接过,上来同她缠斗。
一时静堂占了下风,季眠便又加入了姐姐的站队,同他祝大哥相抗。八部首领都来了兴趣,各自摩拳擦掌纷纷加入,原是供兵器出入的阴山腹地,瞬时变成了角斗场。
北境民俗蛮荒,尚武好斗,对女子也是分毫不让。众将领打作一堆,难分敌我,静堂左抵右挡,想要脱身又被纠缠不休,一时心中烦躁,方于众人之中飞身至祝长风身边,剑鞘直抵他的咽喉,大声道:
“尔等首领已伏诛,还不快降?”
这话说得平静,因自己人之故,并无疾言厉色,八部首领闻言却都各自愣住,停了下来。
众人愣怔间,祝长风扯了扯嘴角,使出方才静堂对付弟弟的招数,正欲侧头肘击,不想静堂却将抵在他喉前的剑鞘推开半寸,祝长风旋身之间,脖颈轻轻划过剑刃,渗出微微一道血痕。
他未想到她动了真格,自己方才若再用力半点,那剑刃便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俩人各自弹开后,长风拿手心一抹脖颈,放下时,见手心一道短短的血印子,正正好印在手掌中央。
“祝大哥,”季眠跑上前去拉他的手,关切道:“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见不远处静堂站着,剑刃早已收回鞘中,朝副将利落一扔,淡漠道:“练武是为防身,我说过,我不喜欢动粗。”
她当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他,周围却有那识得眼色的首领笑闹:“哟哟哟,两口子恩爱秀到咱们跟儿前了,要打回家打去,再有几个娃娃也打出来了!”
祝长风拿眼睛去瞪他们,静堂充耳不闻,走到侍卫身边,问道:“方才什么事?”
“禀军师,季将军传来军报,碎叶城之战,首捷。”
静堂终于露出了笑意,信手取过军报来,又远远对祝长风笑,激动问侍卫:“季将军可说,何时能来北境?”
“只是首捷,又不是大捷,”长风附手走来,“方才没伤着吧?”
不知为何,她的脸又冷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她仿佛总在同他闹着别扭。
“伤着如何?没伤着又如何?”静堂朝他身后看,小声道:“管好你军中那些男人的嘴,再胡言乱语,休怪我割了他们舌头,我说到做到。”
语罢,她似是白了祝长风一眼,于人群中独自离开了。
季眠上来道:“祝大哥,别放在心上,这是常事。家姐性情是有些怪,闺中就要每月发一次脾气,你习惯了就好,嘿嘿。”
祝长风附手在背,对他道:“管好你的嘴,不然,我就叫你姐姐割了你的舌头。”
语罢,他也离开了。
剩下一堆大老粗杵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搞不清楚他二人是怎样个情况,只能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半刻,便也相约离开喝酒去了。
夜半,静堂独自坐在崖边,山风静静吹着,南边防线的天空炸出烟花,庆祝着严忍冬又攻下一城。
南边已被颜山涛割据,北境又有祝长风守着,东境临海,已是攻无可攻,唯有向西挺进。
左棠之子左青佟继承了父亲的孬种之气,被季阳打,被严忍冬打,打得屁滚尿流,半句不敢吭声。
严忍冬攻取西域偏南腹地,季阳直攻碎叶城,北境军和中原军的第一次交汇,恐怕不日就要在西边打响。
“西凉,西凉,戍楼孤影浸寒霜。胡笳吹彻关山长。”
静堂嘴里喃喃念着,回眸看见祝长风身长玉立,站在身侧,不去理他,只兀自去看苍山月亮。
“你怎么了,”他问道,又坐下来,“自从上次生日,就对我冷言冷语,夹枪带棒,不想练剑就不练,何苦每天挂着个脸。”
她兀自挪远了半步,不去看他,淡漠问道:“为什么军中皆传我的孩子是你的?”
她终于转过脸去,同他正面相对:“他们认为我跟你不干不净,你叫我怎么想?”
他低头,嗤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我以为季姑娘眼高于顶,不屑于这些。”
她看他片刻,情绪很复杂,目光里杂杂的看不出喜怒,起身离开。
“不是我传的,”祝长风道,“当然,我确实没有阻止。”
“为什么?”
他起身,诚实答道:“我需要这个孩子,我是北境的大汗,需要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说过,权力必须集中在我们手上。”
他走近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和你的手上。”
静堂皱眉抬头,毫不退让,他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你心里清楚,不是吗?”
她胸中翻涌,抑着情绪道:“请你立马娶别的女人,生你自己的孩子。”
“就算生了,这孩子名义上的母亲也只会是你,你心里也清楚,为什么要装糊涂呢?”
她气到无奈,手叉上腰,咬牙半刻道:“祝长风,我有我的底线,你不要试图僭越。”
“我现在僭越了,你想怎么办?停了兵工厂的军费?杀了八部首领?还是毁了你亲手建成的北境?”
“我会恨你。”
祝长风闭目,颤抖着叹气,悲凉似要从胸中涌出来:“你为什么倔强?季静堂,你凡事为什么不能往好处想?”
他道:“我并没有真的想要你的孩子,只是想给北境共治加一重保障,我没那么傻,不会挑战陶然在你心里的地位。”
“你知道就好,”她似是逼迫自己卸负,“你这样做,会逼迫我加急速度拿下中原,北境的日子,我一刻都不想再忍了。”
语罢,她转身离去。
“你为什么凡事不能往好处想?”他在身后唤道,面色有些扭曲,“就好像,我让你练剑,只是因为我也害怕失去你。”
她怔住。
“季静堂,我的性子是刚强了一点,但并不代表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我也会爱,也会恨,因为你的神色,甚至只是一个语气,我也常常为了你而心痛。”
他皱着眉,一把将她转过来:“不再作为军师,作为女人,我的心你又看到了吗?”
她突然很烦躁,闭目皱眉,用双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祝长风一把拉下来,强迫她听自己说:“你把眼睛闭上,把耳朵捂起来,你的心简直瞎了。”
静堂把头偏向一侧,过来好一会儿才缓缓把眼睛睁开。眼前,祝长风红着的双眼,一副哀戚交杂,甚至无法说清的神情,她痛苦问道: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拗?祝长风,我已经不能再生育了,你爱我爱得毫无理由。”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腕,掌心攥得通红了。沉默了半刻,长风问道:“季静堂,你孤独吗?”
她愣住。
他扯了扯嘴角:“你很孤独,对吧?”
长风背过身去:“我也一样,甚至,我比你还要孤独。”
“终结帝制,”他冷笑着,像是讥讽自己:“连你都退避三舍,别人会懂吗?”
祝长风转过身来:“我一腔的抱负,一腔的幽怨,一腔的委屈,一腔的无奈,除了你还有谁会懂得?你知道夜有多么冷,路有多么长吗?你说你害怕,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又何曾不怕?你又在乎吗?”
他不由自主地哭了,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只要你想懂一个人,你就可以懂。可是你不肯睁眼看我,不肯懂我,天下之大,我只对你说过真心的话,季静堂,我的真心,你心疼过吗?”
“你说,爱是心疼,颜颜,”他问,“你爱过我吗?”
不知为何,她突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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