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时，马隆盛已收拾好行装。他站在客栈院中，看着帮众们将马匹牵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那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弯刀，刀鞘上刻着黄沙帮的标记。
"少帮主，都准备好了。"帮众上前禀报。
马隆盛点头，正要翻身上马，余光瞥见一抹白色身影从楼梯上缓步而下。叶家玄今日换了一身月白长衫，腰间悬着那把闻名江湖的"霜华"剑，整个人如一幅水墨画般清雅绝尘。
"早。"叶家玄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
马隆盛下意识地压了压斗笠："叶少庄主起得真早。"
"与你同行，自然要早些。"叶家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清水镇特产的桂花糕，记得你小时候爱吃。"
马隆盛怔住。那油纸包在他眼中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十五年前在铸剑山庄，每次叶家玄下山回来，总会给他带一包桂花糕。那时候他会欢呼着扑上去，毫不客气地抢过糕点大快朵颐。
"多谢，不必了。"马隆盛最终生硬地回答，转身跨上马背。他感觉到叶家玄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芒在刺。
出镇不久，黄沙帮的一名探子快马赶来，在马隆盛耳边低语几句。马隆盛眼神一凝，挥手示意队伍停下。
"有变故？"叶家玄驱马靠近。
马隆盛犹豫片刻才道："林家比武大会提前了，三日后开始。我们需加快脚程。"
"来得及。"叶家玄看了看天色，"若今日多赶三十里，明日午前可到林家堡。"
马隆盛惊讶于他对路程的熟悉，但没多问，只是点头示意队伍加速。两帮人马并作一处，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一路上，马隆盛能感觉到叶家玄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那人骑马时背脊挺直如松，衣袂翻飞间自有一派风流气度，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而他自己则裹在黑色斗篷里，斗笠帽帘低垂，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
正午时分，众人在一处茶棚歇脚。马隆盛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刚摘下斗笠，就听见隔壁桌几个江湖人士的议论。
"听说铸剑山庄的叶少庄主也报名了林家比武大会？"
"可不是，昨日消息刚传出来。这下有意思了，叶家玄的'霜天十六式'号称年轻一代无敌手..."
"但他向来不参与这种场合，怎么突然..."
马隆盛手中的茶碗一顿，热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叶家玄真的报名了？为什么？昨晚他说"突然有了兴趣"时，马隆盛还以为只是托词。
"茶凉了。"
一只修长的手取走他面前的茶碗，换上一杯新的。叶家玄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听说你报名了比武大会？"马隆盛直截了当地问。
叶家玄神色不变："嗯。"
"为什么？"
"想试试剑。"叶家玄抿了口茶，"多年闭关，不知进境如何。"
马隆盛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冷笑："叶少庄主何时也学会说谎了？你去年一人一剑挑了黑风寨七十二寇，江湖谁人不知？林家比武大会的对手，值得你试剑？"
叶家玄放下茶碗，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那你呢？为何参赛？"
"与你无关。"马隆盛猛地起身，斗笠撞翻了茶碗也顾不上，"该赶路了。"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预定的落脚点——一个比清水镇小得多的村落。客栈简陋，但总算干净。马隆盛吩咐帮众们各自休息，自己则要了桶热水，准备洗去一身风尘。
关上房门，他先谨慎地检查了窗户和门闩，然后才缓缓摘下面具。铜镜中，右脸的伤疤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伸手触碰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记忆又回到十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马隆盛迅速去抓面具，却已经晚了。
"隆盛，我给你带了..."叶家玄推门而入，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马隆盛看到叶家玄的目光落在自己裸露的伤疤上，那双向来平静如湖的眼眸中翻涌起他读不懂的情绪。
"滚出去！"马隆盛怒吼，抓起手边的茶杯砸向门口。
茶杯在叶家玄脚边碎裂，他却纹丝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马隆盛的脸，轻声道："疼吗？"
这简单的两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插进马隆盛的心脏。十年来，所有人看到他的伤疤，要么惊恐回避，要么虚伪安慰，从没有人问过他"疼吗"——仿佛那场大火只烧毁了他的容貌，而非同时焚尽了他整个童年。
"早不疼了。"马隆盛别过脸，声音沙哑，"出去。"
叶家玄非但没走，反而一步步靠近。马隆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那是铸剑山庄特有的熏香。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伤疤，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当年收到黄沙帮遇袭的消息，我连夜下山。"叶家玄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赶到时，只剩一片废墟...我找了三天，没找到你。"
马隆盛呼吸一滞。他不知道叶家玄曾去找过他。火灾后，他被父亲带到西域养伤，一去就是五年。回来后，他再没联系过任何故人，包括叶家玄。
"都过去了。"马隆盛生硬地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请叶少庄主自重。"
叶家玄收回手，眼中的情绪已恢复平静："抱歉，是我唐突。"他放下手中的药包，"这是铸剑山庄特制的金疮药，对旧伤也有效。"
门轻轻关上后，马隆盛才长舒一口气，双腿发软地坐在床沿。他打开药包，里面除了药膏，还有一小包桂花糕。马隆盛盯着那糕点看了许久，最终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与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次日清晨，众人继续赶路。马隆盛戴好面具斗笠，刻意与叶家玄保持距离。那人也不主动接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如影随形。
正午时分，天色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转眼间黄沙漫天，狂风呼啸。马隆盛眯起眼，勉强辨认前路。就在这时，一阵强风掀起了他的帽帘，沙粒直接吹进眼睛。
"嘶——"他下意识勒马，眼前一片模糊。
"小心！"
一个白色身影飞扑而来，在马隆盛即将坠马的瞬间将他牢牢接住。两人一起滚落在路旁的草丛里，叶家玄的手护在他脑后，自己的白衣却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
马隆盛睁开刺痛的眼睛，发现自己正压在叶家玄身上，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睫毛上沾着的沙粒，闻到那股熟悉的檀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叶家玄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温热而急促。
"没事吧？"叶家玄问，声音有些哑。
马隆盛如梦初醒，慌忙撑起身子："没...多谢。"他挣扎着站起来，拍打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掩饰内心的慌乱。
叶家玄也起身，从容地拂去衣上草屑："风沙太大，不如找个地方暂避。"
马隆盛点头，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方才那一瞬，他竟有种想要永远停留在那个怀抱中的荒谬念头。
好在风沙很快过去，众人得以继续赶路。傍晚时分，林家堡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宏伟城堡，城墙上旌旗招展，显然已为比武大会做好了准备。
"到了。"马隆盛长舒一口气，转向帮众，"你们先去安顿，我去报名。"
"我与你同去。"叶家玄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
马隆盛想拒绝，却找不到合适理由，只得默许。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报名处，谁也没提白天的意外。
报名处设在外城的一座凉亭里，几个林家弟子正在登记名册。马隆盛报上姓名门派，正要交上报名费，却听负责登记的弟子惊讶道："您就是黄沙帮马少帮主？我们老爷特意嘱咐，黄沙帮贵客免报名费。"
马隆盛皱眉："为何？"
"这...小的不知，只听说是老爷旧交。"
马隆盛心中疑惑。父亲与林家堡主有交情？为何从未听他提起？正思索间，忽听身旁叶家玄报名，那登记弟子更是肃然起敬："原来是叶少庄主！久仰久仰！我们小姐特意交代，若您来了，务必请您住进内院的贵宾楼。"
叶家玄礼貌但疏离地点头致谢，马隆盛却心头一刺。林婉儿特意交代？他们认识？
离开报名处，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各怀心事。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黑一白，泾渭分明却又莫名和谐。
"你认识林家小姐？"马隆盛终究没忍住。
叶家玄侧目看他："去年她父亲带她来铸剑山庄求剑，有一面之缘。"
"哦。"马隆盛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看来她对叶少庄主印象深刻。"
叶家玄突然停下脚步，唇角微扬："马少帮主这是在...吃醋？"
"胡说什么！"马隆盛耳根发热，加快脚步，"只是好奇你为何参赛罢了。"
叶家玄跟上他，轻声道："有些东西，比胜负更重要。"
马隆盛不解其意，正要追问，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人围在布告栏前，议论纷纷。他挤进去一看，布告上写着比武大会的最新规则：决赛将在林家祖庙前的琉璃台上进行，胜者不仅能娶林家小姐，还将获得八宝琉璃珠作为彩头。
"八宝琉璃珠..."马隆盛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玉佩。这次，他一定要赢。
余光里，他看见叶家玄也在看那布告，眼神深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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