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绥路过吴王身侧,由小内监引着进入两仪殿,两人错身而过时谁都没有停顿,乐绥视若无睹,而吴王也继续喊着:“儿臣治军不善,至下属失德,当为首责,请母皇降罪于儿臣!”
乐绥进入殿内后小内监就从外把门合上了,吴王的声音随之被掩在门外,模模糊糊也能听个大概。
皇帝见他进来便一直看着他走到近前,他低头行礼的时候皇帝的眼神从他头上的白花上一扫而过,这才笑道:“昭儿来了,叫你来是同你说,礼部送上来的这些题目朕都看过了,这一道......”
女皇正要念出那道题目,吴王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清晰地传进殿内来,女皇的思绪便一断,又看了那题目很久,这才叹息道:“小四这孩子,就是太像朕了。”
她这话说的突然,在场众人无论是与女皇亲近的内相梁静逸还是乐绥都不接话,女皇也不等他们反应,很快就收敛了心神,把手中那东西往乐绥的方向一递继续说道:“这一个不错,朕很喜欢,就照着做一道题目叫考生议吧。”
那是一张从中间折起的纸,乐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为君之道,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抑或‘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他顿了顿,躬身:“诺。”
“嗯,”皇帝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就这件事,没别的了,回去吧。”
乐绥叉手:“今日中书省是臣当值,那臣便在偏殿候旨。”
皇帝点了点头,乐绥略等一会见她无话,便自觉退下,走到门边的时候一个小内监从侧边门匆匆而入,乐绥依稀听到他对皇帝说:“吴王殿下不肯走。”
而后皇帝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随他吧,叫他跪远点,怪吵的。”
吴王果然有一股执拗的劲头在身上,殿外断断续续的喊声持续了将近半天之久,偏殿里值守的官员都比以往沉默许多,皇帝不叫停,吴王不肯退,所有人都在等着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
但即使是乐绥也没有预料到楚王会来。
两仪殿偏殿的这些人虽然表面上仍忙于公事,实则一个个心思都在殿外,楚王的身影刚出现在殿外不久就有人发现了,不久殿内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乐绥自然也听到了动静,蹙眉往外看。
他身体不好,两仪殿的内侍及官员们都照顾他,将他的位置安排在火盆旁边,自然是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但早有人替他张望着,中书省的右散骑常侍祁子晋早前便与乐绥交好,此刻见他抬头看,便乖觉凑过来低声交代情形:“声音停了,我看了眼吴王被召进殿内了,应该是圣人要楚王殿下过来的。”
乐绥默默点了点头,祁子晋便佯作无事般又蹭回了自己的位置。
正如这边所猜测的那样,楚王一进殿就看到吴王正跪在一旁,心下稍微有些发慌,给皇帝行完礼后就听上首问他:“小七,你负责监察田文嘉案,你同你吴王兄说说,这案子如今是什么情况。”
楚王偏过眼睛看了吴王一眼,紧紧垂着头回话:“回圣人,田文嘉案物证已然验实,这两日在着手稽查人证,提审田文嘉,以求定罪量刑。”
皇帝问:“事涉多少百姓?”
楚王咬了咬牙:“田文嘉仍未认罪,目前以物证观之,应在百十人之间。”
皇帝冷笑:“九转军功,以耳计数,便是充到田文嘉手下每个人手里,也可有好几级升迁了吧。”
吴王叩首:“田文嘉罪不容诛,刑当三族,但儿臣身负主责,不敢不明。”
皇帝挑眉:“吴王这是在威胁朕吗?”
吴王连道不敢:“儿臣不敢对母皇有所欺瞒,文蕲之战藿沧军战至力竭,儿臣身边的亲兵死伤殆尽,儿臣自己也跌落下马被围在诸万军中,是田文嘉单人单骑冲进阵中将臣救起,为此他身负二十一箭,险些就见了阎王,儿臣不能眼见他从疆场捡回一命,却又将命丢在京城。”
“嗯......”皇帝沉默了一会,问楚王,“小七怎么看?”
楚王不作声,许久才小声地说道:“儿臣以为吴王兄所言不可。”
殿中拢共就这么大的地方,他声音虽小,但阶上阶下都听得一清二楚,皇帝还没说什么,吴王先挺立起上半身:“楚王弟弟说说为何不可?”
长宁公主进殿时恰好撞见这一幕,她本是听到皇帝要吴王和楚王当面对峙,心中忧心难当才急匆匆赶来的,谁知一来就看到兄长在母亲的面前撒野,心中一急,两三步就冲了上来:“哥哥急什么?!小七的话都没说完,你且听他有没有道理。”
边说话还边给吴王使眼色,要他收敛行事,楚王看到长宁赶到,说话底气也足了些,开始侃侃而谈。
女相梁静逸看长宁公主和楚王站着,而身为兄长的吴王却跪在一侧,心下觉得不妥,于是看了皇帝的脸色后走下台阶来扶吴王起身。
梁静逸作为御前女官,右腰常年配一把短刀,这是为了备紧急之时保护皇帝之用,是皇帝特许她带的,这一点众皇子皇女全都知晓。
此刻梁静逸来到吴王身侧扶他,那柄短刀便正好在他眼前晃过,正在此时楚王高声说道:“欧阳公曾言,‘法有明文,情无可恕’[注],纵然田将军对吴王兄有救命之恩,儿臣以为此罪已定,则当......”
吴王只觉气血上涌,怒不可遏,一把拔出梁静逸身侧佩刀,怒目圆睁朝楚王吼道:“崔玚!”
几乎是同时,殿内出现几道黑影,两三个护住皇帝,两个带开长宁公主和楚王,另有一个则站在了吴王身侧。
“崔九安!”长宁公主怒喝,吴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把那柄刀扔到一旁,慌忙跪地,两股战战。
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后,皇帝才慢慢开口,声音不大,但是却令听者更生恐惧:“崔瑭,如今你都敢在两仪殿舞刀弄枪了啊。”
闻听此言,在场的三位皇子皇女并所有宫侍均跪伏在地,等待皇帝的发落。
吴王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正当他扛不住准备先行承认罪名时,女皇的声音才从御座上慢慢传下来:“静逸,太不小心了,身侧之刀怎么这么轻易就叫人拿走了?”
这就是不准备大肆追究吴王的过失,梁静怡没有任何停顿的叩首认错:“是臣失职,臣自请责罚。”
女皇嗯了一声,对那三个跪在一处的身影说:“田文嘉这个案子小七还是正常办,你说得不错,朕等着看结果。琅琅也是,昨日你弹劾军器监的折子朕看过了,写的乱七八糟,回去叫严皓指点着你重新写过递上来。”
说完这两句她顿了顿,这才轻飘飘地接了一句:“吴王就回自己府上吧。”
闻言吴王心知事无转圜,登时委顿在地,听见女皇说:“都退下吧,朕也乏了。”
两仪殿的门一开一合,三位皇子皇女一起走了出来。
偏殿早听着这边动静了,擎等着正殿那边叫过去拟旨,若是要把田文嘉放出来的旨意,那便是崔瑭赢了,吴王的皇储之位更加板上钉钉;若是下旨即可处死田文嘉,那便是楚王赢了,此后吴王再要翻盘就需另待良机,而他们殿内这位身价就水涨船高了。
谁知道三个皇子皇女都出来了,也不见正殿来叫旨意,这便是一切照旧,案子该怎么查还是怎么查,可令人奇怪的是吴王今天这么大的阵仗,怎么会甘于得到一个一切照旧的结局呢。
无数的疑问充斥在殿内众人的心里,中书侍郎陈华荣看了座下一眼,清了清嗓子:“昭大人。”
乐绥抬头去看他,陈华荣继续道:“今早圣人要我等草拟的诏令拟好了,你去把这个送呈给圣人御览吧。”
一时间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乐绥面色不改,平静地上前去把那份圣旨接到手里:“诺。”
乐绥出门后并没有急着往正殿去,他猜测方才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正值皇帝心神激荡之际,自己贸然凑上前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便略等了一等,目送着他三位姑姑和叔叔的背影朝宫外而去。
只见吴王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不与任何人说话,周身都是绝望的颜色,而崔琅琅和崔玚两姐弟则互相扶持着走在后面,身上还留着惊吓的余温。
乐绥眯起眼睛,察觉到方才发生的事必然不同寻常,他离得远,因此没有听到,楚王此时正心有余悸地看着长宁公主:“长宁姐姐,我......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吴王兄不好,是因为......”
他话没有说完,崔琅琅明白他的未竟之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兰溶,别怕。你胆子那么小,却能在这件事上坚持己见,姐姐很为你骄傲。”
姐弟俩相视一笑,相携而去。
乐绥看着姐弟俩的背影远去的时候,女相梁静逸也在看,看了会才仿佛叹息似的对身侧那名深深低着头的女官说:“楚王殿下今天肯定吓着了,一会长宁殿下走了你给他送一碗安神的汤药去吧。”
注:出自欧阳修《论韩纲弃城乞依法札子》
吴王崔瑭,字九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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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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