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向晚还记得第一次打电话时遇见的**提款机牛头人。
他对于治安大队的恐惧和避讳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不过，平心而论，她觉得这些归属于治安大队的监管处管理员都是包子。
不仅轻易服软，就连面对犯人挑衅时也需要外力壮胆才能支棱起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威慑。
它们与其说是怪物，不如说是被某种力量操纵控制的傀儡。
那么，令牛头人恐惧的点，或许并非治安大队本身，而是违反守则被治安大队通缉收监带来的某种严重后果。
治安大队只是因为恰好充当了执行能够造成这种后果的处罚的主体，所以才顺便分担了牛头人的大部分恐惧情绪而已。
看来很快就会迎来下一个污染点。
换个说法，她将在这里等到下一次“开门”的机会。
复盘此前经历时，贺向晚猜测，她曾在幸福宴会厅错过了一扇“门”。
——是她在燕尾服男人吞食了一片“木耳”后被动意识离体时所处的幻觉。
那座大棚，很有可能就是天堂牧场的一部分。
只不过，她因为在种植人收割“木耳”之前清醒，按捺住了不稳定的意识，而将在那里发生的一切维持在“门锁”似开非开的状态，未能真正触及真相的领域。
幸福宴会厅、天堂牧场、治安大队，前两者和后两者之间，应该各自具有某种合作或者委托关系。
污泥怪物藏不住事又自感优越，稍一试探便招供了一箩筐信息，不看智商，倒也有理由怀疑它的立场。
至于治安大队和天堂牧场——
说不定后者就是她这个新晋犯人的改造场地。
这下懂了，敢情普莱森是把所有挑战现存秩序的市民都打成犯人扔进天堂牧场回收利用，不仅解决了动乱因素，还产出了二级资源，真是高明。
主打绿色环保循环再生，世世代代无穷尽是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永动机？
阅读理解水平又提升了。
原来之所以说普莱森是个幸福感很高的城市，是因为幸福的主语是城市本身，而不是牛马市民啊。
不管这些了，先“开门”去。
贺向晚摇摇头，一掌拍上铁栏杆，对着中间的蚯蚓人贴脸开大：“不是说我是个头顶数罪的犯人？你们监管处收监之后就没事干了？在这里磨什么洋工？我出去之后就要向公共行政分会投诉——”
话音未落，蚯蚓人的头部再次裂解成两半，裂隙里掉出了一根针筒，针筒里灌满了鲜红色不明液体。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蚯蚓人伸头卷起针筒，钻进了铁栏杆间的缝隙。
中间的蚯蚓人两半脑袋对称地垂放在体侧，微微震动，像是某种发声器官：“根据监管处在押人员数据监测系统显示，P44444444号犯人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谨遵城市之眼的命令，为其注射镇定剂一支。”
“镇定剂的成分与剂量已通过卫生健康分会备案，符合普莱森用药标准，且对于治疗情绪波动与精神紊乱具有极大效用。”
贺向晚听而不闻，一把抢走针筒，又顺手扯了一下钻进来的蚯蚓人的脑袋，吓得他连忙缩回了自己的衬衫衣领内。
那回吓唬牛头人的戏言居然还误打误撞选对了点。
这监管处确实和精神病院似的。
她将针筒捏在手里，转动了一周。透明的硬质针筒壁内，鲜红药剂中悬浮的一颗眼珠清晰可见。
确认了，这是一把可以打开真相之锁的新钥匙。
针尖抵进皮肉，手指一按活塞，推入一半药液，她忽然拨出针头，反手扎在了离她最近的一个蚯蚓人的脑袋上。
伤害罪都犯了，不能白担虚名。
正好让这位管理员充当下实验对照组。
啪嗒。
挤空的针筒在过道地面上滚动几圈。
吐出针筒的蚯蚓人合起了两半脑袋，吞下了掉落的空针筒。
被注射了另一半镇定剂的蚯蚓人身上的蓝衬衫融化，其下包裹着的一条水桶粗细的蚯蚓，皮肤膨起一个个小泡，扭曲挣扎着化成了一滩血红色肉泥。
其他蚯蚓人纷纷伸出口器，把地上的肉泥吸吮得一干二净。
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看来这些管理员饿起来同事都吃。
不过一晃眼的工夫，剩下六个蚯蚓人们身上的蓝衬衫全部变成了白大褂。
管理员衣着改变的同时，她的囚房外哗啦一声，垂下了一道黑色布帘。
哐当数声响起，她这一排囚房的墙壁整面整面地抬升，再被天花板完全吸收。
囚房正对过道的铁栏杆，则被不透光的厚重铁墙取代。
脚下地面轰隆隆地开始了滑动。
在给自己注射完一半药剂后，贺向晚感到自己的身体立刻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再次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生长音。
那是自己的血管，正在新塑重组，血液的涌动和心脏的跳动更加强劲有力。
白大褂蚯蚓人们被阻隔在了铁墙之外，估计趁此机会去出餐口蹲点了。
而犹在此地的她，正被地面传送。
物理上，身体正发生相对原囚房的位移。而意识层面，精神流又一次被调动，正随着血液的奔走而逐渐突破既有辖制。
说什么镇定剂，其实还是致幻剂。
贺向晚站立不动，任凭地面带她向前。
前方，出口将至。
一只巨大的血红的眼睛，在她的视线中睁开。
她眼神森然地望向终点。
她知道，那只眼睛，是她即将通过的又一道“门”。
身体一点点接近眼睛，再被它吞没。
下一刻，她听见了轻快悠扬的乐声。
“天堂牧场欢迎您！”
……
贺向晚坐在一只动物身上，手里还抓着一张纸。
这只动物有一对尖角，浑身长满白色微卷的短毛，正在草场上漫无目的地踱步。
她低头一看，便知道自己正骑在一只羊的身上。
只不过这只羊和一般的羊不太一样。
它只有两只脚，而且是直立行走的生物。而她的双腿，从它的颈侧挂下来，它每走一步，她的腿就会晃荡一下，双脚因为惯性打在它的腹部。
贺向晚一手捏着羊角，另一手展开了手里揉得皱巴巴的纸球。
展开的纸球正面居然是一份聘单。
【天堂牧场诚聘优秀牧羊人！
我们需要您：
1.热爱动物，尤其是羊。
2.责任心强，踏实肯干。
3.愿意为普莱森献出一切。
您的任务：
1.负责天堂牧场的全部事宜至少满三日，包括但不限于清理草场、添换饲料、安抚畜牧对象情绪等。
2.完成任务1之后，请找到牧场主，并让他在这份聘单上盖章，确认你是一个优秀的牧羊人。
工资：完成任务之后，你将被准予离开天堂牧场。
普莱森城市管理委员会公共行政分会宣】
敢情到这里是来劳动改造的。
犯人服刑期间也不忘压榨其剩余价值，普莱森你可真行。
这工资还是那么难以评价。
落款“公共行政分会”，这个牧场竟然还是官营。
聘单反面又是数段文字。
【牧羊人工作守则
1.天堂牧场是普莱森公共行政分会募资建设的唯一一座官营牧场，性质属于单一畜牧，即牧场内只存在羊这一种牧畜，而不存在其他动物。如您发现其他种类动物，请立即予以驱逐。
2.天堂牧场饲养的羊品种特殊，为优质两脚羊。两脚羊头生双角，身体覆盖白色短卷毛，只有两个肢体。如您发现牧场里的羊头角数量、毛发颜色或肢体数量异常，请闭上眼睛，默数三下，接着行走至位于牧场东北角的休息间再睁开眼睛。休息一段时间后，您经确认所有羊均恢复正常才可以继续工作。
3.保持愉悦情绪有助于两脚羊提升肉质口感，当您发现有两脚羊出现悲伤落泪、狂躁愤怒等负面情绪时，请立即前往牧场西北角仓储间，将抽屉里的唱片放入唱片机，播放三遍歌曲进行安抚。
4.两脚羊不会开口说话，如果您听到有声音求助，请予以无视。
5.两脚羊为杂食动物，当上述四条中所述问题无法以各条解决方式成功处理时，您可以尝试饲喂自己的血肉。两脚羊对牧羊人相当亲近，食用牧羊人的血肉可令它们感到加倍愉悦。
6.仓储间里存放有饲料以及一切您工作需要的用具，休息间里准备有一切您生活需要的物品。
7.牧场主会在每日至少来到牧场一次以巡视牧羊人的工作，为了不错过同他的会面，您需要脱下白色工作服，换上挂在仓储间衣架上的红色迎客服，防止他认错自己的雇员。见到牧场主后，您可以向他寻求帮助。
8.两脚羊只能认出身着白色工作服的牧羊人，如非必要，您不得随意脱下工作服。
9.无论何时，请时刻记住，天堂牧场没有牧场主。
10.当您看到这里，即说明您已接受并承诺遵守天堂牧场的全部须知。】
贺向晚看完守则后，将聘单塞进口袋。
视觉时间是白天，阳光洒落在青绿草场上，一条潺潺小溪流经整片土地，波纹溅起一道道晶亮的莹光。气温和湿度都相当适宜。
景色气候都很友好，这应该是她在普莱森已打卡的所有地图中最幸福的时刻。
真是难得，副本还真会点一次题。
牧场周围用木篱笆绕了一周，更外周的环境则弥漫着浓白的雾气。她正面对着大门，门头上还挂着一块木牌，浮雕的七个圆胖的错落有致艺术体大字分别用七色油彩涂布，斑斓鲜艳，十分醒目：
【天堂牧场欢迎您】
身周除了她骑着的这只两脚羊之外，还三五成群地散布着一群群同样的两脚羊。
怪不得守则说两脚羊是特殊品种。
这些生物的长相实在挑战三观。
所有羊都没长眼睛，也都没有耳朵。
贺向晚：没有眼睛还会流泪？不长耳朵怎么听歌？
两脚羊们的筒子脸上只有一双角、一张嘴，有的嘴长在双角上方，有的长在双角下方，还有的长在双角之间。
至于两个肢体，更是因羊而异，各具特色。
有的直立行走，有的一根羊蹄在腹部另一根在背部单脚跳跃，还有的一根在头顶一根在身侧蛄蛹前进，让她差点以为那是第三只角或者一根翅膀。
她跳下羊背，又观察一番自己的坐骑。
贺向晚：？？？
谁来告诉我这只羊的嘴为什么长在角上？
你天堂牧场这个守则设计两脚羊，是只管零部件齐全，不管安装位置合不合理是吧。
这群羊里简直找不出一头符合结构美学的。
她一个不太会欣赏艺术作品的人都快看不下去了。
先不管牧场主其人究竟是否存在，首先，有些羊的嘴部位置，进食就不太方便。
嘴长在头顶的，是不是得倒立用餐？
懂了，天堂牧场的存在就是平等为难所有存在。
她粗略一数，这里大约有一百只两脚羊，每一只都和其他两脚羊外貌不同。
乍一看是一个种群，实际上是一百多个种群。
这就有些新鲜了。
这些羊目前的状态安详得可以随时原地入睡，贺向晚就先走进了牧场西北角挂有写着“仓储间”三个红漆字的小木屋。
她披上白色工作服，翻检了一下其他工作用具。
衣柜上还剩下一件红色衣服。这应该就是守则里提到的牧场主邀请函，不是，迎客服。
木柜最顶上是一台唱片机，抽屉全部打开，第一层有一个唱片。第二层则放着三个印着“饲料”字样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解开其中一袋的封口绳，里头装的是红色粉末。第三层是最底层，被十个白色塑料食盆挤满。
这饲料袋看上去像炸药包可还行。
仓储间最靠里的角落还立着一套洁具，只需要看上一眼，熟悉的天堂大道144号扫大街回忆便立刻涌上心头。
你们天堂系列工作任务虽然体验感不怎么样，但工具倒是准备得周到。
这个草场刚才看着比天堂大道144号干净得多，暂时不需要清理。
贺向晚又去了东北角休息间。
休息间也是一座小木屋。
推门进去，不过是普通的一床一桌一椅，一盏油灯发着幽幽的明黄亮光。
木桌上摆着一本棕色皮壳笔记本，封面除了“工作日记”四个竖排字之外，还印着一个血红色的眼睛图案。
贺向晚翻开本子。
然后她眼光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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