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向晚在听到哭声的时候就觉得熟悉。
现在破案了，她对自己的声音怎么可能不熟悉。
把衣服都哭得湿透的盗版“贺向晚”睁着一对空洞的黑眼窝，“视线”停留在她的眼睛上。
“找到了……我找到我的眼睛了……”
它抬起手指，一点点移向贺向晚的脸：“原来是你，是你，是你拿走了我的眼睛……”
“求求你，把我的眼睛还给我吧……”
它五指成爪，朝着贺向晚的脸抓了下来！
下一刻，贺向晚的拳头后发先至，狠狠砸上了盗版的眼洞！
笑话，她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要给盗版？
她的拳头一触上盗版的眼眶，就被“吸”了进去。
人脸树叶那一局也是这种景象。
盗版黑色的眼洞同样像是黑洞。
如她所想，“门后”，还藏着其他的“门”。
这个世界的真相，居然真有那么复杂？
这次的“门”，应该是一个精神层面的“镜子”。
而“开门”的方式，是原版的她和缺少零部件的盗版对视。
目光通路，意念搭桥，盗版这里的黑洞，便会沿此将她吸收进“门后”的“门后”。
第一个“门后”，指的是普莱森的后空间天堂牧场。
而第二个“门后”，则是天堂牧场自己的后空间。
这个副本的地图果然是三维的。
她和盗版之间的物理距离正逐渐缩小。
二者即将发生重合的时候，盗版两边嘴角同时上提，对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于是，原本身处天堂牧场“门外”的贺向晚，经过这一场映照，彻底变成了天堂牧场“门后”自己的精神镜像。
好消息，暂时不用再因为哭哭啼啼的盗版而觉得膈应了。
坏消息，现在她成盗版了。
尽管她不是很理解自己的这个精神镜像为什么偏偏没有眼睛，但这件事并不是特别重要。
“镜子”之后的世界或许是感知世界，表面上她仍然处于原来的牧场，实际上，现在她所看到的一切，应该都是新的幻觉。
换个说法，是天堂牧场被繁复规则掩盖的记忆与真相。
白色工作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贺向晚重新检查了一下两脚羊的状态。
嗯，看得出来，状态很美好。
但是，眼前这群玩意，似乎不能再被称为“羊”了。
她的视野中，一个个物体像是一团团红色毛球，属于两脚羊的两肢两角一嘴与白色短卷毛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满身的血红色眼睛。
刚才注意了一下，每只生物身上大概有十只左右的血红眼睛，时间流逝，眼睛的数量还在增加。
日记里那段明显精神混乱的描述，是看到了这场景吧。
冲击力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有些大了。
不过，她还是不理解，眼睛有什么好数的？
除了浪费时间，这种行为难道还能缓解失眠？
血红圆球从四面八方滚过来，聚拢在一起，一层层堆叠，垒成了一座血色山丘。
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不断，每一声响起，都有更多的血红眼睛生长出来，占据圆球表面越来越捉襟见肘的剩余空间。
贺向晚当然不会傻站在原地像工作日记里的前任牧羊人一般掰手指。
她转身走进了仓储间，出来时一手食盆一手饲料，像个真正的牧羊人一样，手一扬，十个食盆稳当落地，再倒提着饲料袋一抖，动作重复三遍，三袋饲料全部放空。
红血球就该吃红饲料，以色补色，相当合理。
至于两脚羊更喜欢牧羊人的血肉这件事，贺向晚直接排除了考虑范围。
有得吃必须知足。挑食是可耻的。要吃她的血肉，这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给自己的放牧对象备完餐，贺向晚又进出了一趟仓储间，带走了木柜顶上放着的唱片机和抽屉里的唱片。
拍拍手，她直接把唱片丢进了唱片机的卡槽。
根据副本的精神污染规律，很快这些眼睛就会开始放血。
如果它们边吃饭边听歌还能哭出来，那她就只好进行物理治疗以助其恢复身心健康了。
唱片机开始播放欢乐的《天堂牧场之歌》，血球山也开始解体，浩浩荡荡地涌向食盆。
场面甚至一度可称壮观。
血色圆球疯狂地跳进食盆里风卷残云，红色翻涌如浪，蠕蠕而动。
歌曲播放第一句的时候，饥饿的血球流下了血泪。
歌曲放完第一遍，它们停止了流泪。
歌曲放完第二遍，血球蠕动的幅度和速度减慢。
歌曲放完第三遍，所有血红眼睛消失，留下的只有被席卷一空的十个白色食盆和百余个红毛肉团。
贺向晚扫一眼这些已经完全不符合两脚羊外貌特征的肉团。
【1.天堂牧场是普莱森公共行政分会募资建设的唯一一座官营牧场，性质属于单一畜牧，即牧场内只存在羊这一种牧畜，而不存在其他动物。如您发现其他种类动物，请立即予以驱逐。
2.天堂牧场饲养的羊品种特殊，为优质两脚羊。两脚羊头生双角，身体覆盖白色短卷毛，只有两个肢体。如您发现牧场里的羊头角数量、毛发颜色或肢体数量异常，请闭上眼睛，默数三下，接着行走至位于牧场东北角的休息间再睁开眼睛。休息一段时间后，您经确认所有羊均恢复正常才可以继续工作。】
成功的牧羊人就应该像她这样，不工作则已，一工作便把自己的任务对象变没。
问题来了，这些肉团究竟是其他物种，还是不合格的两脚羊？
日记里倒是出现过“红色两脚羊”的表述，只不过那位倒霉的牧羊人差不多从第三天起就陷入了精神错乱，甚至不记得两脚羊的正确特征，因此资料的可靠性也就存疑。
直觉红色肉团的物种归属直接关联污染程度。
较轻的污染，眼前的两脚羊失去基本特征，从优质品种降为不合格品种。
污染加深，两脚羊整体发生变质，转化为其他物种。
守则给出的前者的解决办法是自己冷静，而如果进入后一阶段，她就得开战了。
问题似乎有些棘手。
但贺向晚目前尚且没有换衣服的打算。
因为关于牧场主的信息并不足够推测出完整的证据链。
而天堂大道144号扫大街任务完成的工资，她可还有一次免费的拨打公用电话机会没使用。
【6.仓储间里存放有饲料以及一切您工作需要的用具，休息间里准备有一切您生活需要的物品。】
日记里的牧羊人精神正常的时候，曾在木屋墙上写下公共行政分会的电话号码，这是一个提示。
工作时间拨打与工作内容相关的电话，当然属于工作的一部分。那么，如果守则第六条成立，仓储间此时就该出现她工作需要的公用电话机。
普莱森城市管理委员会得到市民的无条件信任和拥护，但她可不这么觉得。
以她的经历观之，管委会做出的各种操作没一件好事。
机会难得，免费通话卡本就想留给为首的公共行政分会，这不是正好撞她枪口上了？
贺向晚又一次回到仓储间。
推测应证，她看到了木柜顶上，原本放置唱片机的位置，出现了一台荧光绿色的电话机。
她拿起听筒，拨号：1444。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严肃女声问：“您好？”
贺向晚开门见山：“公共行政分会是吧，我是天堂牧场临时牧羊人。你家两脚羊变成劣等品了，赶紧换一批新的进来。”
严肃女声：“收到。公共行政分会希望您能详细描述两脚羊的降格状态？”
贺向晚：“就剩下红色肉团了。这种劣等品，没人会愿意吃吧。”
对面出现了一段忙音。
随即严肃女声又重新上线：“经过调查，普莱森目前不存在可以替换的样品。作为牧羊人，您应当以行动及时弥补管理疏失。公共行政分会期待您的好消息。”
贺向晚唇角一勾：“行啊。”
到时候传回来的是不是好消息另说。
她挂了电话。
公用电话机因通话结束而消失。
这管委会别说没有市民想象中万能，简直是一个皮包公司。
贺向晚离开仓储间，穿过一群静息的红色肉团，径直走到休息间门前。
既然电话里的女人变相承认了劣等品的存在，那就说明这些肉团尚未改变物种属性。
按照规则二，她现在就要去休息间自己冷静，不是，等待两脚羊部分变质的时效结束。
这段时间可以用来盘一下整个天堂牧场的逻辑。
贺向晚习惯性地推门，木门纹丝不动。
她皱起眉，瞬间想起自己此时还是精神镜像，之前的盗版进不了休息间，那么被映照成为“新盗版”的她自然也只能被拒之门外——
——才怪。
在拳打脚踢和【普通铁镐】均告失败之后，贺向晚转身，面对着又长出血红眼睛的肉团，开始数数。
一只眼睛，两只眼睛，三只眼睛……
前辈的经验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比如在数眼睛的时候特别容易犯困。
贺向晚强大的精神力用来拮抗睡眠的意识封锁效应绰绰有余。她在清醒的梦境中，意念激活了闲置到如今而未被使用的一样道具。
【德里艾莫的眷顾】。
天堂牧场的“门后”是精神镜像与幻觉钩织的世界，本质与梦同一。
梦里什么都会有，这里可以被视作梦，因此梦里发生的一切，皆是真实。
她笃定地道：“我要进入休息间。”
吱呀——
木门自动向内打开。
室内，一个披着同款白色工作服的女子，眼神冷漠地朝她望来。
女子顶着一张贺向晚的脸，声音凌厉：“谁让你进来的？”
“滚出去。”
遗迹的道具就是奇葩。
也是被自己骂上了。
贺向晚啧一声，一脚踢开拦路的“贺向晚”。
女子砰地一声，直挺挺栽倒在地。
摸着空荡荡的眼窝，贺向晚看着躺在地上对她怒目而视的“自己”，哂笑。
“谁让你挡我的？”
“一边待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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