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库内,血腥气与陈年灰尘的气息混杂,浓烈得令人窒息。影七的身体倒在血泊中,已然没了声息,那双总是沉默而忠诚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萧彻跪在他身旁,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染红了半边衣襟,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攥着影七冰冷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压抑的悲恸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喉咙里呜咽。这不仅是失去左膀右臂的痛,更是对又一个因他而死的忠魂的锥心愧疚。
谢珩拄着滴血的长剑,剧烈喘息着。桃花眼中的血丝尚未褪去,方才那一瞬的惊心动魄与影七决绝的牺牲,同样冲击着他的心神。他看着萧彻颤抖的背影,那肩头狰狞的伤口和浸透衣衫的暗红,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他心头莫名烦躁。
“别嚎了!”谢珩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惯有的不耐,但尾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大步上前,动作粗鲁地一把撕开萧彻伤口附近的衣料。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密库里格外刺耳。
“你……”萧彻猛地抬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泪光与悲痛,却被谢珩的动作打断。
“闭嘴!”谢珩看也不看他,目光紧紧锁在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刀伤上。他从自己同样破损的玄色劲装下摆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扁瓷瓶——正是之前给过萧彻的“九花玉露”。他毫不犹豫地拔掉塞子,将冰凉的药液直接倾倒在萧彻的伤口上。
“嘶——”剧烈的刺痛让萧彻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绷紧。
“忍着点!死了没人给你收尸!”谢珩恶声恶气地说,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他快速清理着伤口边缘的血污和碎屑,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萧彻温热的皮肤。那触感让谢珩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彻身体因疼痛而微微的颤抖,以及皮肤下传递出的、属于活人的温热脉搏。这感觉……与他预想中仇人之子的冰冷完全不同。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包扎的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了几分。手指翻飞,迅速而牢固地将布条缠紧,用力打了个结,仿佛要将那份莫名的烦躁也一同勒紧。
伤口处理完毕,谢珩立刻退开一步,仿佛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语气重新恢复冷硬:“这点伤,死不了。别摆出那副哭丧脸,误了正事!”
萧彻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肩头的剧痛和谢珩粗暴却有效的包扎,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明白谢珩说得对,影七的牺牲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一刻!他松开影七的手,艰难地站起身,目光落回那个打开的紫檀木匣上。
匣中的三样东西——染血的遗书、致命的账册、赤练草的残渣——如同三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灵魂,也照亮了深埋十五年的黑暗。母亲的冤屈,谢家的血债,高让一伙的滔天罪恶,尽在其中!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想要再次拿起母亲的遗书。那娟秀的字迹上沾染的陈旧血迹,如同母亲最后的眼泪。
“等等!”谢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警惕。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匣内,“匣子有夹层!” 他的手指在匣子内部边缘摸索,凭借听风楼主对机关的敏锐,很快在匣底发现一处极其微小的凸起。他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匣底一块薄板弹开,露出下面更薄的一层空间。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同样焦黄泛脆的素笺。
谢珩小心地取出,展开。上面的字迹更加潦草急促,显然是徐静嫔在生命最后时刻,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补充:
“明渊吾儿:若……若铁证难出,或……或祸及汝身……切记!栖霞山庄……后山寒潭……潭底石穴……内有……内有……”
字迹到此彻底断绝,墨迹晕开,仿佛执笔人已力竭气绝。但“栖霞山庄后山寒潭”这七个字,却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两人耳边!
栖霞山庄!又是栖霞山庄!那不仅是徐静嫔的陵寝所在,谢家的祖产,如今更成了隐藏着另一重秘密的关键之地!
萧彻的心跳几乎停止。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仅留下了指向永昌号的核心铁证,还预留了另一条后路!这需要何等的智慧与深沉的母爱!巨大的悲恸与难以言喻的温暖同时冲击着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谢珩盯着那张残笺,面具下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当然明白这“潭底石穴”意味着什么——那是徐静嫔留给儿子最后的、保命的退路或翻盘的筹码。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意,让他胸腔里那股对萧彻的恨意,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炭火,瞬间只剩下呛人的烟雾和难以言喻的酸涩。他曾因栖霞山庄而恨萧彻入骨,如今却因为这同一个地方,看到了一个母亲用生命为儿子铺就的血路。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对萧彻的感觉变得无比混乱。
“你娘……”谢珩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硬邦邦地挤出一句,“……为你,算尽了机关。” 这并非夸奖,更像是一种陈述,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涩然。他想起了自己早已模糊的母亲面容,想起了谢家满门被屠时,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原来,这世上并非所有母亲都如他想象中那般无力。徐静嫔,用她的方式,在深渊中为自己的儿子撕开了一道光。
萧彻猛地抬头看向谢珩,眼中翻涌着浓烈的情绪——悲痛、感激、还有一丝终于被理解的释然。他看到了谢珩眼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血丝,也捕捉到了他话语里那一闪而过的复杂。这一刻,隔阂似乎被这共同的铁证、共同的震撼和影七温热的血短暂地融化了。
“谢楼主……”萧彻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坚定,“今日救命之恩,影七……舍身之义,萧彻铭记于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匣中的铁证和那张新的残笺,“此间铁证,足可定乾坤。栖霞山庄之秘……待此间事了,我必亲自开启,若与谢家旧事有关,定当……物归原主,真相大白。” 他这是在承诺,也是在表明态度。母亲的遗泽,他不会独占,更不会掩盖任何可能关乎谢家的真相。
谢珩避开他那过于灼热复杂的目光,只是冷哼一声,弯腰快速地将匣中的账册副本、遗书、赤练草残渣以及那张新的残笺,一股脑地小心收拢起来,塞入自己怀中一个特制的防水油布袋内,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废话少说!东西我保管!此地不宜久留!” 他收起的不仅是铁证,更像是在收起自己此刻同样混乱的心绪。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密库青铜门外传来!厚重的青铜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京畿卫戍的人马,终于用攻城槌强行撞开了通道尽头的防线!纷乱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士兵的呼喝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参将的厉喝穿透嘈杂。
谢珩眼神一厉,瞬间将油布袋贴身藏好,反手拔出插在“魁”尸体上的长剑,挡在萧彻身前,染血的剑锋直指门口,桃花眼中重新燃起冰冷的战意和戒备:“跟紧我!杀出去!”
萧彻深吸一口气,压下肩头的剧痛和失去影七的悲痛,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迅速从地上捡起“魁”那把造型奇特的乌黑弯刀,握在手中。此刻,他们不再是互相猜忌的仇敌或暂时的盟友,而是背靠着背,共同面对门外兵戈的唯一战友。
“走!”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与谢珩并肩而立。两人染血的身影,在萤石幽光的映照下,如同两尊从地狱血池中杀出的战神,目光死死锁定了青铜巨门外那片即将涌入的、代表朝廷法度的刀光剑影。
风暴的中心,已从永昌号密库,转向了即将面对皇帝质询的紫宸殿!而两人之间那因血与火、牺牲与守护而悄然滋生的、难以言喻的羁绊,也在这铁证与追兵的夹缝中,悄然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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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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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匣中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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