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落，鸿胪寺内却是依旧灯火通明，赫连慎提着半坛桂花酿闯进赫连憬的院中时，正见她伏案执笔，狼毫在宣纸上沙沙游走。
“阿兄，你还真是分秒不歇。” 赫连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似笑非笑地凑近，瞥见宣纸上未干的字迹带着几分飘逸，“这写的什么？不像军情文书啊。”
赫连憬笔尖微顿，迅速将宣纸倒扣，“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看我这铁面无私的阿兄。” 赫连慎一屁股在旁边坐下，“不过，我倒是更好奇 —— 燕国的那位小公主，究竟有何魔力？”
赫连憬抬眼看他：“你提她做什么？”
“啧啧，瞧你这如临大敌的模样。” 赫连慎笑得前仰后合，酒壶险些脱手，“我不过觉得，往日连世家贵女都入不了你眼的人......”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道，“晚上宫宴，阿兄后来去哪了？”
赫连憬眼神微眯，冷冷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别恼啊！” 赫连慎猛地起身跳出去几步，眼中却满是促狭，“那位公主姐姐，确实生得漂亮又有趣。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能让阿兄这般挂怀。” 他摸了摸下巴，摇头感叹，“若是阿情知道，怕是要惊掉下巴，她那不近女色的兄长，有朝一日也会为女子分神。”
赫连憬把笔搁到笔架上，抬头冷冷看他，“看来二叔最近是对你疏于管教了。”
眼看情况不对劲，赫连慎的笑声戛然而止，伸手捞起酒壶猛灌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滴在衣襟上。“行了不胡说了，说正事。” 他走近赫连憬，“此次出使，阿柔姐姐必须找回来，大将军可是真急了，再交不出人，怕是皇祖父也架不住要动刀兵了。”
赫连憬闻言起身，默默拿起佩剑擦拭，“西越公主呢？”
“麻烦就麻烦在这儿！” 赫连慎灌了一口酒，“西越虽是个小国，却也民风彪悍，” 他撇撇嘴，“恐怕难以善了。”
他放下酒壶，压低声音：“阿兄，儿女情长虽好，但战事若起，恐怕你也得回去领兵。” 瞥见赫连憬皱起眉头，又立刻举起双手后退：“我就提醒一句！真要把公主姐姐拐回大宁，可得先把这摊子事摆平了 —— 不然皇祖父那边不好应付。”
两人交谈间，夜空中忽然有一朵三色烟花炸响。
赫连憬擦剑的动作忽然顿住，抬眼时瞳孔映着跳动的火光：“你醉了没有？”
“就燕国的这几口淡酒？”赫连慎不禁发笑，“连给我的佩刀洗鞘都不够！”
“带人，跟我走。”赫连憬长剑猛地收回剑鞘，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兄等等！”赫连慎一脚踹开木凳，腰间短刀随着跑动哐当作响，“去做什么？”
“救人。” 赫连憬翻身跃上踏雪，雪灵已经等候在夜色中。
她猛地一扯缰绳，马蹄踏碎满地月华，远处第二朵烟花正绽开刺目的猩红 —— 那是她与陈洛约定的危险信号。
马蹄声碾碎青石板上的月光，赫连憬率着一众侍卫冲进翠云楼时，正撞见红绸在血水里翻卷。
满地珠翠狼藉，浓妆艳抹的歌姬踩着绣鞋尖叫奔逃，"杀人了" 的哭喊声撞在雕梁画栋间，混着刀剑相击的铮鸣，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公子！" 陈洛裹着浸血的黑衣从梁柱后掠出，蒙面的白纱上也溅上了暗红痕迹。赫连憬伸手扶住，旋身挥剑，闪着银芒的剑锋擦着她耳畔削过，将她身后追来的黑衣人钉在描金屏风上。
温热的血溅在她脚边，陈洛却已撑着染血的袖剑跪了下来："西越公主刚刚被劫往南门，拓跋姑娘已经救下了..."
话音未落，雕花楼梯突然传来闷响。
拓跋柔被两个人扶着鎏金栏杆踉跄而下，苍白的脸上还沾着点点暗红，染血的长剑却仍握得笔直："别管我！" 她咳着血沫指向远处，"快去追公主，她若出事......"
赫连慎早按捺不住，不等赫连憬开口便翻身上马。
身上劲装猎猎作响时，他冲兄长露出虎牙："阿兄你护好阿柔姐姐！" 缰绳一扯，黑马嘶鸣着撞开慌乱的人群，追向陆续逃窜的黑衣人，扬起的尘土中，少年的笑声混着腰间金铃脆响："想劫人？先过我这关！"
"十骑跟上！" 赫连憬的狼首银哨划破长空，雪灵扶住拓跋柔瘫软的身躯，"雪灵，你带一队人护送她们先回去治伤！其余人跟本王走。"
赫连慎的黑马如离弦之箭掠过青石板，马蹄溅起火星，西越公主阿萝被倒吊在黑衣人肩头，银饰在夜风里碎成流萤。
“放开她！” 目所能及时，少年的怒喝撕破夜空。赫连慎在马上拧腰张弓，雕翎箭离弦的刹那，最前方的黑衣人后心炸开血花，扑通栽倒。
不等众人反应，他手腕连翻，第二支箭擦着阿萝发梢掠过，将捆住她的麻绳射断；第三箭精准钉入右侧准备袖箭偷袭的刺客咽喉；第四箭破空而出，直中最后一名黑衣人眉心，干净利落。
看着黑衣人接连倒地，赫连慎仰起头，肆意的笑声混着马嘶响彻夜空，少年意气随着夜风张扬。
他晃了晃仍在震颤的弓弦，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本王的箭术可不是你们这些老鼠能比的！”
他笑着下马走近阿萝，检查她有无受伤。
阿萝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抬头望着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
月光洒在赫连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得他眼底的得意与骄傲愈发耀眼，阿萝发上的银铃轻轻摇晃：“你......你是谁？”
话未说完，身后黑影混着破空声暴起。赫连慎瞳孔骤缩，本能地将她往怀里按去，冰凉的匕首却已划伤他左腿。
血珠溅在阿萝绣着蝴蝶的裙摆上，少年闷哼一声，反手将藏在腰间的短刀捅进刺客咽喉。
“你......你受伤了！” 阿萝看着这个装束打扮不似南境的少年，慌乱地拿出怀中丝巾，想要替他止血。
赫连慎却笑着摇头，指尖蹭掉她眼角的泪珠，用刀割了衣摆下的一截布，快速包扎，“不疼的，你没受伤就好了。”
他晃了晃染血的短刀，忽然皱眉望向四周，他方才一路追进这个城外的林子中，眼下他受了伤，可并不确定是否还有别的杀手。
“先扶我去那边躲起来。” 他拽着阿萝，躲进一旁的灌木丛。潮湿的泥土混着青草味钻进鼻腔，阿萝蜷缩在他身边。
赫连慎将短刀横在膝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后背：“别害怕，我阿兄带着好些侍卫呢，他们……”
“你还在流血，是不是很痛……” 阿萝忽然指着他方才包扎的伤口，此刻那块白布已经被溢出的鲜血染红，她从随里的一个小巧荷包里掏出颗蜜渍梅子，“含着这个，我阿娘说，甜的能盖过疼。”
赫连慎望着她递过来的梅子，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原来在这刀光剑影里，竟有人把他当贪嘴的孩子哄。
夜风卷着马蹄声逼近，赫连慎听见兄长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他低头时，正撞见阿萝仰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露水般的泪珠。
少年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头上歪掉的银饰，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脸颊：“等会儿见到我阿兄，可别告诉他我吃梅子的事。”
阿萝认真地点头，忽然从发间取下一枚极小巧的银铃，塞进他掌心：“给你，西越的勇士都该有奖励。”
赫连慎攥着铃铛，听着远处银哨的清响，忽然觉得腿上的伤竟真的不疼了，身旁的少女带着淡淡的香气，掌心的铃铛还留着她的体温，而他，也头一回被人称作了勇士。
晨光刺破窗纸时，赫连憬推开雕花门，屋内药香混着血腥味弥漫，林安婉正用帕子擦拭拓跋柔渗血的唇角，铜碗里的汤药在晨光中泛着苦涩的暗褐。
“是两拨人。” 拓跋柔靠在软垫上，苍白的指尖捏着染血的绷带，软剑伤口在绷带下渗出暗红，“第一拨是一个精瘦的年轻男人带队，他有一柄软剑薄如蝉翼，功夫很好。”
她突然剧烈咳嗽，震得床帐上的流苏簌簌发抖，“我拼尽全力，只能带公主逃出去，其余部众......”
赫连憬袖中的拳头狠狠攥紧，薄如蝉翼的剑，看来和灭口刺客惊鸿的是同一个人，迎亲使团的护卫里不乏大宁军队中的勇士，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
“我受了很重的伤，带着公主逃不远，本打算找燕国帮忙。” 拓跋柔望向窗外摇曳的树枝，眼神无奈，“却在京郊又遭截杀。那些人戴着鬼面，幸好公主有西越王给她的毒粉......”
她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为了掩人耳目，便用剩下的几块玉佩进青楼包下几日的包间。所幸老鸨只认银子，转头就安排莺娘去买伤药。”
听到 “莺娘” 二字，赫连憬心中了然，原来前日药铺撞见的那歌姬便是为拓跋柔买药的。
赫连憬的目光扫过拓跋柔缠着绷带的手臂：“好好歇着，剩下的交给我。”
推开赫连慎的房门时，晨光正斜斜照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太医躬身退下时压低声音：“这刀伤虽失血却未及筋骨，将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赫连憬悬着的心刚落下几分，便听见床榻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阿兄！公主她......” 赫连慎撑着起身，扯动伤口闷哼一声，“她没事吧？那些黑衣人还有没有......”
话音未落，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阿萝端着盛满药汁的陶碗跑进来，脸颊红扑扑的。
她径直扑到床前，杏眼盯着赫连慎腿上缠着的纱布，指尖轻轻悬在伤口上方：“伤口换药了吗？我让他们炖了雪蛤汤，说是最补元气......”
赫连慎耳尖 “腾” 地红透，慌忙扯过被子盖住伤处：“这点小伤算什么！你怎么过来了......”
阿萝歪着头，也不顾赫连慎遮掩伤口，蹲下身仔细查看：“还疼不疼？” 说着，从袖中掏出颗晶莹剔透的糖球，“含着这个就不疼啦！”
赫连慎耳尖瞬间红透，结结巴巴道：“我、我男子汉大丈夫，哪会怕疼！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阿萝已经将糖球塞进赫连慎口中。
赫连憬站在一旁，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阿萝却浑然不觉，端起药碗就要喂赫连慎，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赫连憬只是背过身，识趣的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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