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檀香袅袅,赫连憬行了一礼,淡然看向端坐龙椅上的燕皇。
“不愧是赫连家的千里驹,事情做的真是很好。” 燕皇的声音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听说老三也掺和了?”
“三皇子给了小王一些线索。” 赫连憬点点头,“还望陛下赏赐。”
“赏,自然要赏。” 燕皇挥袖间,珠帘发出细碎声响,“倒是你 —— 朕允诺的事,可想好了?无论美人、财帛,或是......”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跟朕要个公主也不是不行。”
赫连憬的指尖微微掐进掌心,想起这几番遇刺种种。她抬眸时,目光便染上了些寒意:“小王尚未想好。只是有一事不解,若有燕国皇室之人,暗中勾结外敌、意图搅乱局势挑起战事,陛下当如何处置?”
殿内骤然死寂。燕皇握着茶盏的手猛地用力,滚烫的茶水溅在龙纹案几上,“那你想如何?” 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令人战栗的森冷。
赫连憬缓缓起身,白衣在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轻笑出声:“小王在军中待的时日比朝堂中久,所以深知刀该向何处挥。” 说罢,她俯身行了个礼,转身时披风扫过满地光影,只留下空荡荡的大殿里,燕皇阴晴不定的脸色和未干的茶渍。
燕皇忽然转头,朝着阴影处沉声道:“王福,可查清楚了?”
暗影里王福佝偻着背从立柱后转出,蟒纹太监服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他垂首哈腰,浑浊眼珠飞快转动:“确如陛下所料,还请陛下吩咐。”
燕皇握着玉如意的指节骤然发白,“啪” 地一声将器物掼在金砖上,翠玉流苏散作满地碎玉。他胸口剧烈起伏,喉结滚动数次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把事情......处理干净。” 尾音拖得极长,王福立刻跪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唯唯退下。
赫连憬心事重重地踏出宫门,步伐便不复往日的利落。路过太液池时,一池夏荷开得正好,粉白花瓣上凝着未散的暮色,她不自觉放缓脚步,倚着汉白玉栏杆出神。蝉鸣声此起彼伏,惊不起她半分波澜。
"郡王难得出神。"温和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赫连憬转身,见四公主赵沐一袭月白纱裙立在垂柳下,发间玉簪坠着的珍珠轻轻摇晃。她身侧只跟着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侍卫,连个宫女都未带。
赫连憬挑眉:"每次遇见公主,都像是从影子里钻出来的。"语气里难得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赵沐掩唇轻笑,露出两颗梨涡:"大概真是与郡王有缘。"她缓步上前,裙摆扫过沾着露水的青石板,"不过,本宫确实比旁人多留意郡王些。"见赫连憬投来疑惑的目光,她眨了眨眼,"我那小妹的心思最是好猜,连给父皇请安都心不在焉的。做姐姐的,总要替她把把关。"
她指尖轻抚鬓边珍珠步摇,碎玉般的声音里裹着试探,"莫非郡王对她,就没有半分回应?"
赫连憬垂眸望着太液池里晃动的树影,她并不愿也不喜在旁人面前表露心思:"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语气波澜不惊,却让周遭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赵沐的笑意亦是瞬间凝固,她逼近半步,眼底泛起寒霜:"若郡王只是玩闹而已,奉劝你尽早断了渺儿的念想。"
赫连憬凝视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护犊之意,忽而有些动容:"为何如此护着她?"
"本宫五岁那年,亲眼见她母后生她难产而亡。"赵沐望向远处的宫墙,声音放轻,"小小的一团,裹在锦被里只会哭。我陪着她哄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转过头,眼中泛起温柔的光,"所以啊,谁敢伤她的心,本宫定让那人后悔来到这世上。"
暮色漫过太液池的刹那,赫连憬忽然抬眼:“所以,你是不会伤她的对吗?”话音未落,惊起的白鹭扑棱着掠过水面,搅碎一池霞光。
赵沐指尖抚过鬓边发钗的动作陡然停滞,面纱下的眉眼弯成月牙:“我护了她十几年,如今怎会伤她?”她歪着头,薄纱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若隐若现的一道小而浅的疤痕,“倒是郡王,这番话问得蹊跷。”
赫连憬凝视着那张蒙着轻纱的面容,试图从眉眼间捕捉到蛛丝马迹。可暮色渐起,终于,她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淡然:“公主今日所言,我记下了。”
暮色将太液池的水色染成深紫,赫连憬的身影渐渐融入宫墙阴影。赵沐望着那抹白色消失的方向,裙摆被晚风掀起又落下。身旁的荣樾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唯有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
"阿樾,你说赫连憬是什么意思?"她忽然转身,面纱下的眼尾弯成狡黠的月牙。
荣樾喉结微动,清冷的声线里难得泛起涟漪:"他怀疑是你下蛊。"话音落下的瞬间,池边的蝉鸣都仿佛凝滞了半刻。
赵沐先是一怔,继而发出清脆的笑声。可那笑声却像是被冰雪浸透,越笑越冷。她伸手摘下一朵将要枯萎的荷花,纤长指尖狠狠碾碎花瓣:"这么多天了,那个人抓到没有?"
"我赶到时,人已经断气。"荣樾垂眸,看着赵沐掌心渗出的汁液混着碎瓣。
赵沐的笑意彻底凝结,残留的花瓣从指间飘落,坠入池中惊起细小的涟漪。她望着水面倒影里扭曲的自己,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却带着说不出的森然:"好,好得很,看来父皇是有意息事宁人了。"
荣樾凝视着赵沐的侧颜,片刻后忽然开口:"昨夜……他把人救走了。"
赵沐指尖摩挲着残荷的茎秆,轻笑出声:"不愧是北宁未来的王。"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被风吹散的柳絮,"既然救下了,那就暂时到此为止吧。"暮色将她的面纱染成绯色,看不清眼底翻涌的情绪。
又过了几日,赫连憬去探病,刚掀开雕花帐幔,便看见赫连慎手忙脚乱把一方绣着蝴蝶的帕子往枕头底下塞,动作太大扯到伤腿,疼得脸色瞬间发白。
"佛狸这是在藏什么宝贝?"赫连憬挑眉走近,玄色衣摆扫过床沿,指尖勾起露出一角的帕子,"这针脚细密,倒不像我大宁女子做的,是阿萝公主的手艺吗?"
赫连慎耳尖通红,结结巴巴辩解:"我、我只是......"话没说完,突然攥紧被角,声音低下去,"阿兄,从前我以为阿萝该是你的......可现在,我......"他别过脸,喉结滚动,"我想带她去看北境的星空,去骑最烈的马,我知道我贪心了......"
"所以佛狸这是要横刀夺爱?"赫连憬故意板着脸,却在看到赫连慎瞬间苍白的脸色时,突然笑出声。
她伸手拍拍赫连慎的肩膀,"阿萝公主从不是谁的,我们大宁人,喜欢就应该去争取。"
赫连慎猛地抬头,眼中泛起愧疚之色:"可我总觉得对不住你......"
"傻小子。"赫连憬从袖中取出那卷圣旨,在他眼前晃了晃,"昨日我已传书给皇祖父说明情况,等你伤好后就把名字填上去。"见赫连慎瞪大了眼睛,他敲了敲对方的脑袋,"不过将来你要是让人家受半点委屈,我的鞭子不会饶你。"
赫连慎眼眶发热,一把抓住他的手:"阿兄!"
"好好养伤。"赫连憬替他掖好被角,"等你能下地,记得好好和阿萝公主求一次亲。到时候,我可要喝你最烈的喜酒。"
与佛狸又交代了几句,赫连憬没忘记去见受伤的陈洛,这件事里也多亏有她,否则还不知要发展成什么局面。
赫连憬撩开悬壶居的粗布门帘,药香裹挟着艾草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陈洛斜倚在斑驳的竹榻上,缠着绷带的手臂随意搭在褪色的软垫上,见玄色身影踏入,她挑眉轻笑:“殿下这是第二次来了吧。”
“看你还有闲心打趣,倒不像是伤号。” 赫连憬缓步上前,玄色衣摆扫过布满药渍的木桌,指尖划过古朴的药柜,檀木纹理沁着凉意。她瞥向案头摊开的医书,忽然开口,“上次来,还是送五公主。”
话音未落,陈洛已经 “啪” 地合上医书,指尖轻轻敲着书脊。
她倚着软垫,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说起来,这缘分倒有趣。我这小小的医庐,倒成了两位贵人的月老祠。” 见赫连憬挑眉,她又添了句,“上次五公主匆匆来寻三棱草,说是治疤用的。”
赫连憬摩挲指腹的动作微微一顿:“三棱草当真能治愈割面之伤?”
“女子面容娇嫩如霜雪,南凉那一刀下得够狠。” 陈洛摇头叹息,指尖无意识地叩着青瓷药碗,“能让疤痕淡作浅粉,不再狰狞可怖,已是极限。”
她突然抬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殿下今日来,除了探病,可是想问四公主的事?”
赫连憬唇角难得扬起一丝弧度,心中暗自感叹这女人敏锐得可怕。
见她默认,陈洛指尖划过案上泛黄的卷宗,沉吟道:“我曾查过,赵沐在南凉过得平淡,并不受老皇帝宠爱。唯一值得留意的,是她身边的侍卫荣樾 —— 自幼被指派护她周全,坊间曾有零星传言,二人曾私定终身,只是事关宫廷秘辛,知之者甚少。”
“荣樾......” 赫连憬拧紧眉,记忆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浮现眼前。那人周身萦绕着唯有杀过百人才能沾染的肃杀之气,举手投足间透着危险的气息。她突然抬眼,语气骤然冷凝:“他惯用何种兵器?”
“一柄极细极薄的软剑,常年缠在腰间。” 陈洛话音未落,便见赫连憬瞳孔骤缩。两人对视的刹那,都读懂了对方眼底翻涌的惊涛,那千杀阁杀手惊鸿之死,恐怕就藏在那道如毒蛇般的软剑弧度里。
赫连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使团遇袭、破坏和亲、意图引战......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若真是荣樾所为,那四公主恐怕也脱不了干系,这背后,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不远处的药炉中炭火突然爆开火星,映得赫连憬的脸色忽明忽暗。陈洛望着她紧绷的下颌线,轻声开口:“五公主与四公主,感情想必极深吧?”
赫连憬沉默片刻,起身整理衣袍,腰间新悬的一枚镶金玉佩轻轻撞在剑鞘上发出清响。她望向窗外翻涌的阴云,指尖重重按在剑柄上:“你且好生将养。”
赫连憬策马赶回鸿胪寺时,铅灰色的云层已压得极低。
豆大的雨点骤然砸落,玄色披风很快洇出深色水痕,几缕发丝被雨水黏在苍白的额角,湿漉漉地贴着眼尾,反倒让那双平日里冷冽如霜的凤目,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丽。
她快步进了檐下,抖落披风上的水珠,余光瞥见宫门前停着辆描金漆的宫辇,车帘低垂,却未细看,只想着快些入内换掉湿衣。
推开门扉,暖融融的檀香扑面而来。
一堆宫人簇拥站着,雪灵站在一旁,主位上坐着的人闻声抬眸,正是赵渺。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蹙金绣玉兰的襦裙,乌发松松挽了个随云髻,只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赫连憬心头猛地一跳,方才赶路的寒意似乎都化作了暖意,但下一秒,四公主赵沐与荣樾的身影便如鬼魅般闪过脑海,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绽开,便已凝在唇角,淡得几乎看不见。
赵渺早已起身,见她发间滴着水,衣角也湿了半截,连忙上前想拉她的袖子:"怎么淋成这样?快些过来换衣服......" 指尖即将触到那片湿冷的衣料时,赫连憬却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赵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关切瞬间凝住,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周遭侍奉的宫人何等机敏,见状纷纷垂首退下,顷刻间,偌大的正堂便只剩下她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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