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之后又是早饭。
唐萋刚要站起来服侍太婆婆和婆婆,就见江老太太摆手,“咱们家没有这些规矩,这些自有底下人做,你只坐着便好”。
唐萋不敢托大,还是服侍了江老太太和江太太一筷子方才坐下,就听自己婆婆笑道:“唐相不但官做得好,家里教的也是好,不像我们安姐儿,都这么大了,还没规没矩的。要是有一半能像阿萋和阿微,我这心就放了。”
这话唐萋不好接,只能微笑着说谬赞。
“阿娘,我如何没规没矩了?我今日可是老老实实的,哪都没去!”一边的江安听了江太太的话不满的抗议,“再说连阿微姐姐都说了我都快十成十的像她啦!”
“阿微那是安慰你,你还当真了?”江太太毫不客气地拆了自家女儿的台,“你是琴棋书画像了,还是性子像了?是当家理事像了,还是为人处事像了?整日毛毛躁躁的,都十三啦,是个大人了,还整日爬树下水的。听说前两日还不小心打碎了你哥哥的砚台,怕你哥哥生气,偷藏到阿微那里去?”
“阿娘!”江安被揭了老底,顿时羞红了脸,扯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阿嫂刚来,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嘛!”
江太太刚要开口,就听江老太太在主位沉声道:“好啦,安安虽然小事上大大咧咧的,但你看她大事上哪件糊涂啦?”江老太太瞥了一眼低垂着眸子不就知道在想什么的江衡,和起了稀泥,“吃饭吃饭!阿萋也坐下吃饭!”
唐萋便顺从地坐下,哪有人不愿意坐着按时吃饭的?再加上刚才闹了一番,她着实有些饿了,还好早上江衡着人来给她送了些糕点垫肚子,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朝江衡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可惜江衡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饭,压根没看见她的眼神。
可惜了!
唐萋这才看向饭桌,约莫是江府的人提前打听过,她面前摆着的都是她在唐府里吃得多的菜。这份用心,让唐萋心头微暖,看来江府对这门亲事,是重视的。
唐萋从小长在唐府,可太清楚受当家者重视和不受当家者重视的日子可谓天上地下。
就好比这酱肉,用了浓稠的豉汁,又加入了各种香料,依唐萋的口味是不爱吃这种味重且腌制的肉的,若受唐老太太重视自是能换了别的,偏唐萋并不得唐老太太喜爱,在唐老太太跟前略提两句便是肆意娇憨、不惜福,唐萋只好逼着自己咽下去,到了旁人眼中便成了爱吃酱肉。
换了新环境,唐萋便不再委屈自己,筷子绕过了面前的那道殷红酱肉,只夹了些清炒藕片同凉切羔羊肉就着莲子百合粥用了些,一点没碰那酱肉。
江老太太见了眼睛微微一眯,早饭是她特地叫人同唐府来的人打探后才做的,现在看来好似消息出了问题。江老太太微微一笑,“今日是头一日,不同些。往后啊,阿萋你就不必日日来陪我们两个老婆子用饭了。我年纪大了,饮食习惯也与你们年轻人不同。你和阿衡就在你们自个儿院里用,想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只管吩咐小厨房去做,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的脾胃。”
唐萋笑着应是,又起身谢过。
江老太太忙摆手,“不必多礼,咱家没那么多规矩。便是从前,他们几个小孩子也是在自个儿院里用得饭,没得因你特殊,自在些就好。”
吃过饭,这认亲的礼数便算全了,江衡送唐萋回了院子,自己则转身去了前院书房,直到暮色四合才踏着月色回来。翌日一早,天光微熹,他又已不见踪影。如此一连数日,江衡白日里几乎都在书房处理公务,只在晚间归来。唐萋初时还有些不惯,但江府上下待她宽和,无人拘束,她渐渐也寻到了几分自在清闲的意趣,竟品出几分岁月静好来。
这日清晨,唐萋照常去向长辈请安才踏进暖阁,便瞧见江老太太下首坐着一位眼生的姑娘。
许是见唐萋进了屋,那姑娘忙站起来,唐萋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未施粉黛,面色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唇色也淡,唯有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唐萋心下有了思量,想来这是江衡那位先前抱恙、未能露面的妹妹了。
果然,江老太太笑呵呵地指着她对唐萋介绍,“阿萋来啦!这是阿微,我的外孙女,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昨儿个才算是大好了。”江老太太看向陆微的眼神,满是疼惜。
陆微同唐萋见过,道:“前几日身上不太好,怕过了病气给阿嫂,没能赶上阿嫂大婚,今日才能给阿嫂道喜。阿嫂送来的礼物我很喜欢,劳阿嫂费心了。”陆微虽在病中,但唐萋还是打发人将见面礼送了过去。
唐萋轻轻一笑,“妹妹不必多礼,到底身子要紧。那点儿小玩意,妹妹喜欢就好,再说,我还未谢过妹妹赠我的贺礼呢!”又对江老太太道:“虽早就听安安提起过阿微妹妹了,但今儿祖母不说,我倒还以为是祖母嫡亲的孙女呢!”她这话并非场面话,若非江老太太今日点明,她先前可一直以为陆微是江衡的亲妹妹。
江老太太哈哈大笑,“你这张嘴啊,跟抹了蜜似的,阿微不是嫡亲的孙女,那也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她轻轻拍了拍陆微的手背,“一家子兄弟姐妹,还分什么表的亲的?”
“阿嫂怕是从安安那边听到我做的不少糗事。”陆微望向唐萋,眸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苍白的脸颊因这笑容添了几分生动,“这还没见面就在阿嫂那丢个大人。”
唐萋闻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糗事,安安说得可全是夸你的好话,听得我心里直痒痒都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到叫我觉着安安平日里说得还是含蓄了。”
江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指着她俩对身旁的妈妈道:“瞧瞧,萋丫头这张巧嘴,说起俏皮话来,府里怕是没人能及了。你俩年纪相仿,往后定能说到一块儿去。”她看了看时辰,挥手道:“好啦,老婆子要去礼佛诵经了,你们年轻人自去顽吧,莫在我这儿拘着了。”
待晚间江衡过来,唐萋便同他提了一句,“阿微妹妹的病可算是好了,今日在祖母那见了一面,看着还有些弱不经风的样子,但精神气色都不错。”
江衡正解着外袍的盘扣,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烛光轻轻打在他侧脸上,他低低应了一声,“好了就好。”声音也不见起伏。
唐萋也未曾料到自己竟真能同陆微说到一块去。那日她在花园里闲逛,一路分花拂柳,便瞧见水榭中,一道身影斜倚着朱栏。陆微手持一柄青竹钓竿,正对着水池而坐,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参悟什么禅机。
“妹妹好雅兴!”唐萋逛得腿脚微酸,正想寻个地方歇脚,便进了水榭。她目光不经意扫过陆微脚边那只青瓷鱼篓,里头空空如也。
陆微本在发呆,闻声回神,见是唐萋,唇角轻轻一勾,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空篓,坦然笑道:“不过是消磨辰光罢了。”又道,“这锦鲤是观赏鱼,钓上来也不好吃。”
“哦?”唐萋挑眉,故意拖长了调子,“借口?还是你吃过?”
陆微轻笑,“年少不懂事,偷偷下池子抓了一条鱼烤过。”她似是想起了当年那番滋味,黛眉微蹙,然后给予评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那你还钓?”
陆微眸中狡黠一闪,学着说书人的腔调,曼声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没有愿者?”唐萋被她逗乐,也起了玩心,挨着石凳坐下。
“怎会没有?”陆微忽地扬竿,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光,却见末端却并无鱼钩,只有一枚小巧的玉坠子轻晃。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望定唐萋,“这不是钓到阿嫂了么?”
唐萋抚掌而笑,“妹妹原来是个妙人。”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抚过,拂皱池水,带起水面的涟漪,也撩动起石桌上一卷摊开的书册,纸页翻飞。
此时,陆微手中的鱼竿猛地一沉,她手腕轻巧一抖,一尾尺许长的红鲤破水而出,在空中奋力摆尾挣扎。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那空置许久的青瓷鱼篓,终于迎来了它今日唯一的“主人”。
“没鱼钩也能钓到鱼?”
风势渐歇,翻飞的书页也缓缓停驻。唐萋好奇地探头望去,那泛黄的书页上,墨迹清晰的篇章,赫然正是“吕尚垂钓渭水滨”。
就这么着,唐萋同陆微熟了起来,那一日,两人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哲理,从前朝轶事说到坊间趣闻,竟是前所未有的投契。
许是前十九年在唐府太过沉默寡言的缘故,一朝得了自在,唐萋不知何时便添了个话多的毛病,自打江衡一进屋就同他絮絮叨叨说起来今日同陆微的见面,将白日里如何遇见陆微、如何被她“钓”到、又如何相谈甚欢的趣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她也不甚在意江衡是否回应,自顾自从掌灯时分说到红烛燃了半截,最后意犹未尽地总结,“阿微妹妹是个妙人!”
江衡没就唐萋这一番陆微的话发表评论,只垂着眼道:“明日我的假便销了,衙门里积压的公务不少,归家恐难定时。你若是闷了,不拘去哪都行,只一样,多带些护卫。”
“嗯,我知道了。”唐萋轻声应了,她想话多或许是因为同江衡熟悉了的缘故吧,不然就照刚成婚那会儿的性子,她也没什么话好同江衡讲。不像现在,平日里发生了些什么她都要跟江衡絮叨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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