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老皇帝独倚龙椅,指尖摩挲着案头斑驳的玉玺,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帝王纪略》上,忽明忽暗。丹墀下新贡的雪豹皮还渗着血气,就像他此刻翻涌的思绪。
“太孙今日这策论……”他忽然捏碎手中朱笔,墨汁溅在边关捷报上。
“倒比朕当年更见锋芒。”镜殿四壁突然映出无数个摇晃的帝王冠冕,恍惚间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窗外骤雨敲打琉璃瓦,像极了他当年夺嫡时万箭齐发的声响。如今他为储君铺的路,究竟该垫锦缎还是撒铁蒺藜?
夜风卷入先帝御笔"戒急用忍"的匾额,他忽然低笑起来——原来这四十年来,自己始终在御案两端反复权衡:
左手是按着太子请废奏章的镇纸,右手是太孙那篇字字惊雷的《治河十疏》。而掌心早被玉玺雕龙硌出深深的血痕,恰如列祖列宗从宗庙画像里投来的灼灼目光。
等清晨第一道金色阳光洒金殿中,将殿中明黄幔帐,映衬的更加柔和,温暖。
柔絮睁开眼,却看见庭佑早已经是睁开眼看着自己了,柔絮现下一阵尴尬,急忙的起身,转过身,自己在月子中,身形有些臃肿,更没有脂粉施面,又不曾梳洗的,想来自己的样子,定然是狼狈不堪的。
昨夜灯火昏暗还好些,殿下看不清,但刚刚那样近的距离,怕....想到此,柔絮觉得真的是要羞是人了。
倒是庭佑不知柔絮的心思,只伸了个懒腰起身,拿过衣裳,朝门外呼叫服侍自己梳洗的宫娥。
庭佑没有回身看柔絮,但昨夜真的是自己睡的好踏实的一夜。
仿若是回到多年前,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不被人记起的皇孙,仍是逃学稚子,可以在柔絮身边睡熟,没有那些尔虞我诈,没有那些费心思量。只有无限惬意与身心舒畅。
但是庭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深宫圈养的皇孙了,自己现在必须要为坐上皇位去努力。
有时对于皇权的迷恋渴望,仅仅是能让所爱的人,远离颠沛流离,远离是非尘埃。
柔絮看庭佑起身离开床榻,起身的梳洗。“殿下,柔絮好久不曾帮殿下束发了,今日难得殿下早起,要不柔絮帮殿下束发吧?”
庭佑早已自己弄好的腰带,转过身看着柔絮“你做着月子,想来容易劳累。没事的,我就让这宫娥那弄,想来也没事的,等柔絮身子好了再帮我束发呢,你先好好休息呢。”
柔絮有些淡淡的失落,但也是嗯的一声,直到庭佑都穿着好了,一切准备好了。便打发了宫娥。让柔絮看看自己的样子。
柔絮笑笑,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庭佑,见庭佑那冠上下首的缨络黄带没有系上,柔絮正想帮庭佑系上,谁知庭佑竟然和去年赴宴前的话语一样“系上难受的很,冠也不会掉落,等会过去时我自己系上呢。”
柔絮更是温柔的笑笑。慢慢放下手,只帮庭佑理了理衣服“嗯,殿下别忘了呢,殿下去上朝吧,得空来看看贤儿和哲儿吧”那句得空也看看柔絮吧,柔絮却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庭佑微笑点点头,答应着。便转身离开准备,望庆丰殿走去了。
庭佑只是忍不住的站在宫檐下,望着被暴雨打落的凤凰花,殷红的花瓣碾碎在青砖上,像极了,她曾经天真以为能全身而退的幻想。
从前不争,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摘下玉冠,换回罗裙。
可皇叔的毒酒、言官们的折子、母亲深夜的啜泣,还有宋语晴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都在逼着她明白,这深宫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指节攥紧腰间玉佩,冰凉的温度让庭佑想起大婚那夜,宋语晴为她系上衮服时颤抖的指尖。
既然命运给了她蟒袍,那她便要做这天下最锋利的刃。不是为了龙椅,而是为了那些在暗夜里,依然固执地为她掌灯的人。
雨幕中,庭佑忽然轻笑出声。
既然退路早已被斩断,那便向前走吧,走到最高处去。至少在那里,能护住该护的人,能让该偿还的——血债血偿。
只是为何想到宋语晴,心,那么疼痛
去往庆丰殿的路上心情,慢慢松弛下来,不似往日的沉重,因为对庭佑而言。
今日或者是个考验自己的时刻,那张中丞是否来上朝了?
那听闻风声的借病不朝的大臣们,今天是否来上朝了。是否自己这个皇太孙,太子唯一的嫡子,能否能驾驭那些朝臣。
只是等庭佑踏进庆丰殿,却是让自己大吃一惊。今日不禁是朝臣们无一例外全部到了,甚至连皇祖父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人看上去很是虚弱,但是此刻也是端端正正的高坐龙椅上。
庭佑站在朝堂的玉阶之上,目光扫过那些表面恭敬实则轻慢的面孔。太孙的金冠压得庭佑额角生疼,却压不住群臣眼中闪烁的算计。
二十年东宫,本该根深蒂固的势力,如今却像秋后的梧桐,徒留空壳。
奏事时,阁老们连腰都不愿弯到底;议政时,皇叔们的笑声总带着几分肆无忌惮。
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庭佑和父亲之间来回打量,仿佛在估量着这对"父子"还能在这储位上撑多久。
庭佑袖中的手悄悄攥紧。庭佑忽然明白,在这吃人的皇城里,尊贵不过是一层随时会被撕碎的薄纱。
父亲温吞的仁厚,成了旁人眼中的可欺,而自己这个"太孙"——若不能长出獠牙,便只能,成为他人登天的垫脚石。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兵部又递上了边关急报。庭佑看着皇叔们骤然亮起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温和换不来敬畏,那便让这些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家威仪。
于是庭佑也只能装做没有任何的异样,站至太子齐昌标身后,朝上首,偷偷的瞥了几眼,身穿明黄天子冠服的皇祖父。他不断的咳着,双手有些紧紧撰着龙椅两侧。不断有些言语吃力的说着话语。庭佑又看看自己的父亲,一如既往微微弓着身子,站立着。
不过今日的朝堂,庭佑倒是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直到皇祖父的身子,好似真的吃不消,这个老祖父才急忙的退朝。但是边关捷报,让庭佑心中欢喜。张英又立功了,外人眼中东宫的文采斐然里,其实多了一份武功赫赫。
庭佑跟随太子回到东宫,一路上,父子之间也没有片言只语。
庭佑跟在太子身后三步之遥,目光落在父亲微微佝偻的背上——那袭杏黄色太子正服,四爪龙袍明明该是这天下最尊贵的服饰,此刻却显得如此单薄可笑。
父亲走路时,总是习惯性地让着宫人,连遇到皇叔们时,都会不自觉地侧身。
庭佑盯着父亲发间那根歪斜的玉簪,想起今早晨议时,父亲又被阁老们堵得哑口无言的模样。
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这样懦弱的人,怎么配做储君?怎么配...做她的父亲?
春风扫过宫道,太子突然咳嗽着停下,庭佑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在即将相触的瞬间,她猛地后退半步,仿佛避开什么不洁之物。
父亲回头时,她已垂下眼帘,将满目讥讽藏得干干净净——就像她藏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身一样完美。
“太子殿下”她听见自己用最恭敬的语气说着最冰冷的话,“您玉带松了。”
齐昌标看着庭佑,只轻轻的嗯一声,回答到,目光却久久看着庭佑,他的孩子,因为他太子身份,而把她成他,这个帝国尊贵的太孙殿下。
刚踏进东宫,庭佑便独自一人去了书斋。
因为庭佑实在,想不通,今日皇祖父这样是为何?
难道仅仅是,昨日自己用了父王的太子仪仗出巡?
那只是一个死板的太子仪仗,自己也仅仅只是去了一个大臣府邸,而且自己的意思也是代表祖父去看朝臣。
也不至于是自己企图巴结朝臣,意图不轨吧。若是自己违祖制那是有,但其他的似乎是牵强了一些吧。庭佑呆呆坐在书桌前,竟然一时间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了。
更奇怪的是,今日皇祖父完全不像往日,让自己站到他身边,甚至是极少或者是根本不询问自己对时局的看法,甚至连目光都是极少的看向自己和父亲。
虽然庭佑知道,皇祖父多疑的性格,但自己昨日的计谋,想来皇祖父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只是想杀杀朝臣们,自持功高的傲气,杀杀朝堂不正之风,自己怎么的就惹的皇祖父不悦了?
皇祖父今日拖着这样虚弱的身子上朝,怕是不简单 ,更让庭佑感觉到,局势的瞬息变化,自己都来不及反应的变化迅速,不利于自己的,竟然是有大臣,说晋国在两国边间似乎有屯兵进犯之意,皇祖父竟然有出兵的意思。
似乎这不是皇祖父的性子,起码皇祖父不会这样贸然的选择出兵的。虽然皇祖父也曾御驾亲征,但两国似乎平静三十年之久,想来不可能无端起战事。
庭佑觉得唯一的解释,或者是那个自己最不想去接受的解释就是:这个多猜忌,迷恋权势的皇祖父,想削弱自己的势力。借此收回张傲父子的兵权,毕竟自古兵权归属,大多是最后胜者最大的筹码底牌。想到此庭佑不觉的头昏脑涨的很。
此刻的御花园里皇帝,由李公公搀扶着在御湖廊上行走。心中却是面对这样美好的景致失去了兴致。
打发李公公退后。皇帝看着那断栏:怎么就会那样巧的偏偏在这落了水,那天的一切自己都是细细命人查探了,若非是庭佑自己苦肉计怎么会掉的下湖。佑儿不是最怕水吗?怎么突然来此?
皇帝的眼神变的晦暗不明。想到十几年前前,御湖边那场"意外"后,滴答作响的檐角雨声。
那年……
“皇祖父...”太孙苍白的唇刚启,就被他抬手止住。指尖残留的触感让他想起七皇子今晨捧来的那盏参茶——那双手,当年也是这样颤抖着为落水的太孙递上暖炉。
老皇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蜿蜒的血丝,像极了他暗中派人查到的密信脉络:七皇子世子与边关将领的宴饮记录,兵部突然调动的粮草,还有...这次太孙落水处,那块被人提前松动过的青石栏。
“去查。”皇帝对暗卫说的却是,“晋国使团何时抵京。”
光影将皇帝的影子投在湖面
皇帝想起早上翻阅过的《皇子谱牒》上,恰好遮住了七皇子那一页的家训——“兄友弟恭”四个烫金字,此刻正在皇帝脑海里发幽幽的光。
看着那一汪碧绿湖水,湖边抽丝嫩芽的柳枝。皇帝不仅,又重新梳理下昨夜一夜未眠,思索出来的东西。大致是如此:
因为自己的一脚,导致标儿不能生育,丧失一个男子的雄风,于是标儿虽然表面臣服,并没有将这愤怒表达出来,但是自那以后,原先那个青年才俊,卓尔不凡,那个自己心中最合格的继承人。却在那时候沉沦了下去。
因为一个女子,若仅仅太子心中以为,只是因为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对他的伤害,要去弥补标儿才立为太子,其实标儿又何曾明白,立他为太子,仅仅是自己觉得这个长子,更像个能承载帝国明日辉煌的太子。
皇帝的心里,落在太子如今佝偻的背影上,恍惚间却看见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猎场上白羽箭连中三靶的英姿,朝堂上舌战群臣的锋芒,还有那篇让朝臣们无比赞叹的《治河策》上力透纸背的字迹 。
遥想当年,那个在春雨阁与自己纵论天下的储君。只是如今东宫檐下的梧桐死了又生,当年那个璀璨如朝阳的太子,终究被这深宫磨成了一盏将尽的残灯。
难道,仅仅是因为一个女子吗?
那碗被验出毒性的羹汤,永远改变了东宫的天。
但是呢,如今那个被自己寄语很大的希望的太子,自己苦心培养的长子,那个即将知天命年龄的太子,此刻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平凡男子,虽然他也曾有傲视群雄,气吞山河的令人澎湃的壮志雄心,但是现在没有那些野心那些激情,他只是一个优点很多的平凡男人,哪怕现在是太子之尊。
也许对自己而言最可怕的就是,那个自己一直认为不堪大任的太子,竟然对自己苦心计划了二十年之久的报复。一个儿子对老父亲要挫骨扬灰的可怕报复。
从当初那个他唯一嫡子,孙儿的落水,从默默无闻的孙儿,一直的韬光养晦到一朝震群臣,到他得到皇后的支持,庭亮之死,自己逐渐冷落其他的皇子,他们东宫的巫蛊之案,那御园的遇刺,若不是事先安排,怎么就由一个陌生女子为太子挡了一剑?
甚至佑儿也帮自己挡了那一剑,应该是他已经知道那是自己的试探,自己的中毒,他们父子间暗示的都是老四的阴谋,让自己这个父皇,亲自杀了老四得力的下属,但老四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呢。
还有这庭佑落水,柔絮难产,直至俩人中毒,现如今俩人不是没事吗?连小孩儿也长的很是茁壮。但是种种伎俩中,自己这个皇帝,的确是对孙儿,曾孙多番疼爱了。
如今皇后已经是肯定的,帮着太子父子了,护国公更是不用说,还有那看似被佑儿贬了的宋谷,难保不会已经被庭佑收买了,他不是很疼爱那女儿那,她女儿不是很在意庭佑吗?
还有老七故意让庭逸娶朱丞相的孙女,那难保不是为以后争取势力。还有似乎柔絮双生子的消息,太子父子也是瞒着自己。
想到此,皇帝觉得自己已经是理不出的思绪,只是在心中对太子父子,有了怀疑和不安,因为现在老皇帝等着自己命人打探到最后的消息,但是皇帝知道,绝命自己是不能在用了。
任谁也无法知道,自己手中还有一支隐藏在黑暗中的力量。
如意陪着庭佑看着书,只见庭佑突然放下书籍,“怎么了?”
庭佑笑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进去了。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而此时恰巧,庭逸过来寻找庭佑。
等庭佑着便服出了宫,只见庭逸又是独自安排了一辆马车,心中甚至不解的问“刚刚你故意支开如意,现下又替我安排了马车,庭逸你是准备带七哥去哪啊?”
庭佑憨憨的笑笑挠了挠头,一副憨厚之态,让庭佑毫无设防。
“等七哥到了就知道,但是你放心,七哥,我不会害你的。”
庭佑笑笑,谁都会害我,我信,但是你一定不会的。
“嗯,好吧,那尽快早些回来啊,今夜我和如意还有个约定的。”
庭佑并没有告知庭逸,自己晚上是约了顾济世和张傲父子,还有汤朝宗一叙,将自己疑惑说出。
但看庭逸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庭佑没有开口,毕竟自己真不该让庭逸也搅进来。
庭逸笑笑,“放心吧七哥,我带你去的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于是庭佑坐到马车里,庭逸叫下车夫,自己架起了马车,而宫墙边有人看着这一切,想了个法子偷偷跟了上去。而庭佑也绝对想不到,仅仅是这短短一夜功夫,便有了自己人生最大转折的开始。
御书房里
老皇帝凝视着边关急报,指尖在“晋国铁骑突袭”几个字上久久停留。
他忽然冷笑一声,将奏折重重掷于案上——这墨迹未干的战报里,分明透着熟悉的腥气。
“三十年太平...”他摩挲着虎符上冰凉的纹路,目光扫过殿外几位皇子的身影。晋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清查兵部亏空时犯边?东宫这些年,被自己刻意削弱的兵权,此刻倒成了催命的破绽。
老太监看见陛下突然摘下了随身三十年的玉佩——那枚先晋国公,进献的龙凤佩。苍老的手指抚过玉上突然出现的裂痕,像在抚摸某个皇子来不及藏好的狐狸尾巴。
思索许久,皇帝突然开口
“传旨。”老皇帝的声音比雪还冷,
“着太孙...代朕犒军。”他故意咬重了“代朕”二字,这道圣旨的影子投在墙上,恍若一柄出鞘的利剑。
皇帝将虎符重重按在案上,金玉相击之声惊得烛火摇曳——这是三十年来第一次,他将兵权交到东宫手里。
"代朕"二字说得极重,仿佛在赌桌上押下最后的筹码。
可当宣旨太监颤抖着回报,太孙未在东宫,夜不归时,老皇帝突然笑了。笑声惊飞檐下栖鸦,在夜空中扯出凄厉的痕迹。
他想起太子二十年前也是这样,在接过兵符的当晚,醉倒宗庙祠堂里。
“好...好得很!”枯瘦的手指捏碎茶盏,鲜血混着茶汤滴在调兵圣旨上。
到底是东宫当真无心兵权,还是...这“父子”二人早已看透他的试探?
窗外骤雨突至,将"如朕亲临"的朱批晕染成一片血红。
暗卫呈上的密报静静躺在案头:太孙失踪前,曾私会过张傲及其他将领。老皇帝忽然觉得疲惫——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在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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