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方罢,庭佑和太子—父亲齐昌标。
在偏殿用膳,忽闻内侍传旨,命即刻前往庆丰殿赴宴。
俩人人便匆忙整饬衣冠,随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阙,但见朱墙碧瓦间,早有御前侍卫列队相候。庆丰殿前金兽吐香,殿内已隐约可闻丝竹之声,显是圣上早有安排。
行至庆丰殿侧殿,庭佑微觉诧异——素来阖宫家宴皆设于晚膳时分,今日却破例选在午时。
殿内,早已座无虚席,不仅诸位年轻皇子,皇孙济济一堂,更有数位,皇祖父倚重的重臣在列。
他与父亲向皇帝行礼入座时,余光扫见众人皆着盛装,更有刻意装扮者,珠玉满身,衬得他们父子因接旨仓促,而来不及更衣的常服格外寒素。
金丝楠木案上珍馐罗列,庭佑却觉如坐针毡。
庭佑垂眸盯着青玉盏中荡漾的琥珀光,忽然明悟:今日这场午宴,他们父子,不过是给那些真正的主角作陪的绿叶。
思及皇祖父近来愈发明显的猜忌,庭佑暗暗攥紧袖中的玉珏,告诫自己须得如履薄冰。
在这满殿珠光宝气间,最安全的姿态莫过于——做个不言不语的影子。
入席后,庭佑借着向身后十七皇叔,敬茶的机会,才得知,今日竟是姜国公主前来朝见。
这位公主正值及笄之年,此番前来,明为朝贡,实则暗含联姻之意。
庭佑执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掠过殿内——满座皆是适龄的皇子皇孙,就连素来深居简出的十七皇叔都位列左首第一席。
那些精心装扮的蟒袍玉带,在宫灯下熠熠生辉,倒像是场别开生面的选婿宴。
庭佑垂眸啜了口茶,忽然想起宋语晴——那个同样,被政治婚姻束缚的女子,茶汤顿时泛出几分苦涩。
"皇孙若娶异国公主,未免有失体统..."
这个念头刚起,庭佑余光,便瞥见皇祖父频频望向十七皇叔的视线。
电光石火间,庭佑忽然参透了,这场午宴的玄机——原来是要为那位年二十出头却仍未娶亲的十七皇叔择妃。
金盏映出他恍然的眉眼,庭佑暗自摇头,这宫闱之中,果然连儿女姻缘,都是精心布置的棋局。
庭佑指尖轻抚,青玉盏上的缠枝纹,忽觉这庆丰殿的繁华与自己父子格格不入。
作为太子与太孙,他们竟是最后才接到旨意,这般刻意的怠慢,倒像是皇祖父在提醒他们——今日这场盛宴,他们不过是,不得不列席的摆设罢了。
庭佑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了东宫。
想起了宋语晴执棋时微蹙的眉尖。
想起了她,为自己披衣时指尖掠过的温度。这段始于政治联姻的姻缘,不知何时竟在心底扎了根。此刻满殿珠围翠绕,庭佑却只想,见那个会在烛下为自己温一壶清茶的女子。
"真是荒唐..."庭佑自嘲地抿了口茶。
在这权谋场中生出真情,就如同在这金碧辉煌的庆丰殿里寻找真心——明明是最不该有的奢望,却偏偏成了最割舍不下的执念。
殿外,又陆续进来几位面生的皇子皇孙。庭佑略一抬眼,认出其中几位,虽在年节大典上见过,却连封号都记不真切。
他们穿着簇新的朝服,腰间玉佩却略显陈旧,入座时也刻意选在偏远的席位。
庭佑摩挲着手中的青瓷酒盏,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这些人与自己何其相似——都是被临时召来充数的龙子凤孙。他们安静地,坐在光影交界处,既不敢,像那些得宠的皇子般高谈阔论,也不能如真正的闲散宗室那般自在。
在这精心布置的选妃宴上,他们不过是用来衬托主角的背景,是帝王权术中最不起眼的注脚。
庭佑注意到其中一位年轻皇孙始终低着头,连箸都不敢轻举。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倒映着这深宫里所有"凑数之人"的共同命运。
待众人皆已入席,皇帝微微抬手示意。
侍立一旁的李公公立即会意,转身面向殿门,中气十足地宣道:"传皇上旨意,宣姜国长公主入殿觐见!"
洪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殿外,随即响起宫人此起彼伏的传唤声。
一时间,满座宾客无不引颈而望,就连素来持重的几位老臣也不禁微微侧身,想要一睹这位异国公主的风采。
席间隐约可闻玉佩相击的清脆声响,那是众人因急切,调整坐姿而发出的动静。
唯独太子父子端坐如松。
庭佑眼帘低垂,目光始终落在,案前的青玉酒樽上;太子更是神色淡然,仿佛对即将入殿的贵客毫无兴趣。
在这满殿躁动之中,这对父子的静默反倒成了一道格格不入的风景——既是对皇室威仪的恪守,亦是对这场精心安排的联姻大戏无声的疏离。
殿门处珠帘轻响,一道倩影款款而入。
那女子莲步轻移间,宽大的吴国宫装,如水纹荡漾,金银丝线在殿内灯火下流转生辉。虽脂粉淡扫,却掩不住异国服饰特有的风情——广袖上绣着吴地特有的云海纹,裙裾间隐约可见青鸾逐月的图样。
庭佑本不欲多看,视线却忍不住,克制地落在公主腰间悬着的双鱼玉佩上,始终不曾上移半分。
那玉佩的样式,自己再熟悉不过——与宋语晴大婚时,姜国使臣所赠的贺礼如出一辙。
席间已有窃窃私语响起,庭佑却已收回视线,转而凝视自己案前微微晃动的酒液。
倒映在琥珀光中的,是自己刻意维持的疏离姿态。在这满座惊艳的目光里,唯独自己的克制,成了最刻意的回避。
当那女子向皇帝行完大礼,缓缓直起身时,庭佑因坐在左首上席,恰好与她相距不过数尺。
待她转过脸来,庭佑心头猛然一震——这分明是数月前在祭祖途中偶遇的那位"江湖女子"。
记忆中的她,总是一身劲装,发间只簪一支木钗,策马扬鞭时笑声爽朗,与眼前这位低眉顺目的公主判若两人。
那时的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与自己辩论民间疾苦,甚至敢在茶肆里拍案争辩。
而此刻,她广袖垂落如云,每一步都丈量得恰到好处,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
庭佑下意识握紧了案下的拳头。
庭佑忽然意识到,那日的"偶遇"恐怕另有玄机。眼前这位仪态万方的公主,与记忆中那个纵马江湖的少女,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面目?这个念头让庭佑脊背微微发凉。
皇帝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姜雅公主,忽然抚掌笑道:
"公主真乃国士无双,好一副闭月羞花之貌。倒是这一身吴国宫装..."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首众皇子,"与朕这家宴,甚是相得益彰,倒像是..."
老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忽然停在半空,"倒像是,与朕下首的某位儿孙,天生就该是一对。"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庭佑注意到皇帝说这话时,眼风分明扫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十七皇叔。那刻意拉长的尾音,像一把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剑,让在座每位皇子皇孙,都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脊背。
姜雅公主闻言只是浅浅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广袖轻垂,恰好掩住了微微发颤的指尖。
姜雅盈盈下拜,广袖如云般铺展在猩红的地衣上。"雅儿谢皇上隆恩。"她声音清越,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轻颤,
"本该早日来朝觐见,奈何..."她微微抬眸,眼波流转间扫过满座皇子。
"天意弄人,竟让雅儿与这九重宫阙的缘分迟至今日。"
殿内熏香缭绕,她的吴国宫装,在烛火下泛着异样的光彩。当目光掠过左首席位时,她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雅儿斗胆,"她忽然深深叩首,额头几乎触及手背,"恳请皇上成全,许雅儿嫁入这天下第一家。此愿...已在雅儿心头萦绕多时了。"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呐,却让满座哗然。那刻意含糊的"天下第一家",既可是指皇室,亦可特指...东宫。
皇帝听罢朗声大笑,浑厚的笑声在殿内回荡:"不愧是姜国长公主,这一举一动皆是天家气度!"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精光闪烁:
"既然公主自称雅儿,那不妨唤朕一声伯父便是。"
待姜雅再次行礼时,皇帝抬手虚扶,意味深长道:"雅儿的心事,朕自然知晓。这桩姻缘,朕定当..."
"伯父容禀,"姜雅忽然打断,她抬起脸来,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三年前,父皇与皇兄曾为雅儿择得良配,是雅儿年少不懂事,竟任性逃婚。"
她广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如今才知姻缘天定,当初错过的齐皇好儿郎..."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只余一声轻叹。
她重新俯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今日但求伯父成全,为雅儿指一门...不会让雅儿再想逃的姻缘。"
姜雅话音方落,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几位年长的皇子交换着眼色,压低声音议论纷纷:"自古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异国公主,竟当着满座男子的面,自陈恨嫁之意,成何体统..."
原本因姜雅容貌,而生出好感的几位年轻皇孙,此刻也都面露尴尬。
其中一人,悄悄将案上的定情玉佩收回袖中,另一人则不动声色地将座位往后挪了半尺。
"这般不知矜持..."一位亲王世子摇着折扇冷笑,"想必是久经风月场了。"
席间私语渐起,众人再看向姜雅时,目光已多了几分审视。
她方才那番大胆直白的言辞,配上记忆中她江湖儿女的做派,在这群恪守礼法的天潢贵胄眼中,俨然成了放浪形骸的铁证。
更有人暗自思忖:这般彪悍作风的异国长公主,若真娶回府中,只怕日后难以驾驭。
殿内气氛陡然微妙起来,唯有庭佑注意到,姜雅垂眸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讥诮——仿佛这一切,早在她预料之中。
庭佑对殿内的暗流涌动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斟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晃动,映出庭佑淡漠的眉眼。异国公主也好,联姻闹剧也罢,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
庭佑比谁都清楚,这满殿的皇子皇孙中,唯独东宫一脉,绝不能与异国公主联姻。皇祖父多疑的性格,决不会允许东宫与姜国势力有所勾连——除非有朝一日,东宫真正执掌这庆丰殿的权柄。
庭佑余光瞥向端坐的太子父亲,心中暗忖:东宫子嗣稀薄,若真要联姻,莫非是,要年过不惑的父亲纳妃?还是自己这个太孙另娶?无论哪种可能,都无异于,在皇祖父心中埋下猜忌的种子。
除非...有朝一日,东宫入主这庆丰殿,否则这桩姻缘,无论如何轮不到他们父子头上。到那时,联姻与否,便全在东宫一念之间了——无论愿不愿意,能不能掌控,都将是另一番局面了。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下首众人,缓缓开口:"朕膝下儿孙中,才俊辈出。"他特意顿了顿,"十二皇子,十七皇子与二十一皇子皆已封王,却尚未婚配。"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叩两下。
"孙辈中行十一、十三、十五的几位,虽为皇孙,却都是嫡出,又是世子,可继承王位,与公主身份倒也相称。"
老皇帝说这话时,目光在十七皇子与庭佑之间来回游移。十七皇子闻言立即挺直了腰背,而庭佑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这场选婿与自己毫无干系。只有当庭佑听到"嫡出"二字时,执杯的手才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这个微妙的用词,似乎暗藏玄机。
皇帝缓缓抬手,示意那几位出列的皇子皇孙退回席位。因为姜雅根本没有去看的意思,自然自己也不能不识趣。
"哦?"老皇帝尾音微微上扬,"公主方才说心有所属?"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朕倒要听听,是怎样的才俊,能胜过朕这些龙章凤姿的儿孙?"
姜雅敏锐地察觉到,尽管皇帝面上仍挂着慈爱的笑容,但"龙章凤姿"四字却咬得极重。她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袖,指尖在宽大的袖摆中微微发颤。
"伯父说笑了。"她福身行礼时,鬓边的步摇纹丝不动,"雅儿不过是个见识浅薄的异国女子,怎敢妄评天家贵胄?只是..."她忽然抬眸,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左首席位,"有些缘分,三年前便已种下了。"
皇帝抚须的手突然一顿。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侍立一旁的李公公后背沁出冷汗——三年前,正是二皇子密报东宫与姜国暗通款曲的时候。
姜雅抿唇浅笑,眼波流转间故意流露出几分天真神色:"普天之下最出众的儿郎,自然都出自皇上这一脉。"她纤纤玉指轻抚过案上金樽,"雅儿的意中人...当然也是皇上的血脉至亲。"
这番话引得满座哗然。诸位皇子皇孙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偷眼打量十七皇子,也有人将目光投向几位得宠的皇孙。唯独庭佑依旧垂首独酌,仿佛与这场风波全然无关,杯中晃动的酒液映出自己漠然的眉眼。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眼角笑纹更深了几分:"公主倒是会说话。"他抬手示意,"既如此,公主不妨细细道来?"
姜雅盈盈一拜,宽大的吴国宫装在地毯上铺展如云:"谢伯父恩准。"
她起身时,似有意似无意地朝左首方向瞥了一眼,才缓步走向为她准备的席位。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她衣袂上的金线刺绣流光溢彩,也掩去了她唇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姜雅款款入座后,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对面独酌的庭佑身上。她执起琉璃盏浅啜一口,才缓缓启唇:
"三年前父皇与皇兄,曾为雅儿择定齐皇宫中一位良配。"她指尖轻抚盏沿,声音如珠落玉盘。
"可惜雅儿当时年少气盛,不甘心嫁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殿内烛火忽地一跳,映得她眼中水光潋滟。她忽而抬眸,目光直直望向对面:"直到后来机缘巧合,在宫外得见那位公子——
话音戛然而止,唇边却浮起一抹追忆般的浅笑,"当真是龙章凤姿,让雅儿悔不当初。"
皇帝闻言抚须沉吟,眼中精光闪烁。他扫视着下首的皇子皇孙们,忽然笑道:"听公主此言,那位儿郎想必今日也在殿上?"
姜雅没有立即作答。她只是轻轻转动手中的琉璃盏,看着杯中倒映的灯火明明灭灭。满座寂静中,唯有庭佑放下酒樽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姜雅微微颔首,朱唇轻启:"确实在殿上。"她话音方落,皇帝眼中精光大盛,目光不由在左首席位间来回巡梭。
皇帝注意到姜雅方才频频向左首顾盼,而坐在左首第一席的十七皇子此刻正朝公主含笑致意。
忽然想起前些时日,十七皇子曾提过在宫外邂逅一位心仪女子,种种迹象在皇帝心中串联成线——这必是天作之合!
"朕观公主,方才目光频频流连左首,"皇帝抚须而笑,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莫非意中人正在左席?"
他说这话时,视线已牢牢锁定了十七皇子,连带着殿内众臣的目光也都聚焦过去。十七皇子似有所觉,整了整衣冠,面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姜雅眸光流转间,确实频频投向左侧——那里不仅坐着春风得意的十七皇子,更有因太子身份,而独居横席的太子父子。
只是满殿众人,皆心照不宣地忽略了这个可能,毕竟在这权势场中,有些答案,太过显而易见,反而成了最容易被忽视的盲区。
皇帝的目光掠过太子席位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太子虽居横席首位,但那方天地仿佛自成一界,与满殿浮华格格不入。
老十七的席位,恰在太子斜前方,此刻正襟危坐的模样,倒像是刻意,要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太子父子二人在这满殿揣测中,保持着惊人的默契——既然无人愿想,那便不必点破。毕竟在这九重宫阙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被猜忌,而是被看穿。
姜雅再次颔首,朱唇轻启:"正是。"
这一声应答宛如投石入水,在皇帝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皇帝忆起二皇子曾私下进言,道是十七皇子对姜雅公主倾心已久。如今想来,将这异国长公主许配给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既全了两国体面,又绝了后患——不过是个虚衔华贵的王妃,终究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公主放心,"皇帝抚掌而笑,眼角的纹路里都透着满意,"
今日朕必当赐婚,无论你看上的是朕哪个皇子,朕都——"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落在,庭佑身后的十七皇子身上,那意味深长的停顿,让满殿众人都心领神会。
姜雅低眉顺目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多亏昨日暗中得来的席位图,更要多谢二皇子处心积虑的,要将十七王爷引荐给她——若非如此,她怎会知道,皇帝最属意的联姻人选?
怎会料到十七皇子的席位,恰在庭佑身后?这一局,她步步为营,终是让所有人都顺着她精心设计的棋路而行。
姜雅低垂的眼睫,掩住眸中闪过的狡黠。
既然皇帝金口已开,要为她做主赐婚,那待会儿道出那个名字时的尴尬场面,可就怪不得她了——谁让九五之尊自己先入为主,认定是某位皇子而非皇孙呢?
更何况,这位皇孙虽贵为东宫嫡子,却因不受圣宠,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太孙。
宝册金印虽在,却早已形同虚设。
他正室良娣俱全,良人美人又有册封,膝下更有二子,怎么看都与她这位异国长公主毫不相配。
姜雅目光掠过满座才俊,最后停在那个始终独酌的身影上。齐庭佑——这个在所有人眼里最不可能的人选。他既无实权在手,又无圣眷在身,妻妾子嗣俱全,怎么看都不该是联姻的上佳之选。
可偏偏,这就是她精心算计的结果。
殿内熏香缭绕,姜雅看着皇帝志得意满的神情,忽然觉得这场戏愈发有趣起来。待会儿当她说出那个名字时,不知这位九五之尊脸上,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席位图,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这场戏演到如今,每一步都在她算计之中。
皇帝越是对,十七皇子投以暗示的目光,待会儿的场面就越发精彩。毕竟君王一言九鼎,当着满朝文武许下的承诺,就算是天大的难堪,也得硬着头皮认下。
想到这里,姜雅忽然觉得案上的金樽美酒,都格外醉人起来。这场精心编织的网,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殿内一时无人言语,唯有丝竹声声绕梁。皇帝与姜雅心照不宣地欣赏着歌舞,仿佛方才的赐婚之言从未提起。
席间命题作诗的环节,皇帝特意点了十七皇子数次。一首《解花语》赢得满堂喝彩。
其余皇子皇孙心领神会,不是故意将诗作写得庸俗乏味,就是勉强凑韵敷衍了事。
庭佑更是刻意藏拙,交上去的两首诗平仄虽工,却毫无灵气可言。
最终十七皇子拔得头筹,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待到比武助兴时,场面愈发耐人寻味。
大半皇子,皇孙突然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就连素有"小霸王"之称的庭逸,也在与十七皇子过招时"不慎"落败。
刀光剑影间,十七皇子意气风发,却不知这满场的"退让",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赐婚做铺垫罢了。
殿内气氛微妙,众人皆默契地收敛锋芒。姜雅望着春风得意的十七皇子,忽然轻启朱唇:
"十七殿下文武双全,力压群雄。只是..."
她眼波流转,望向始终沉默的庭佑。
"太子殿下的太孙,似乎还未下场比试?不知十七殿下,可有把握胜过太孙?"
皇帝闻言脸色一沉,目光如电扫向庭佑。
却见那年轻人一脸惶惑,手中酒盏都险些打翻——方才诗会上刻意藏拙的表现,倒是很合圣意。若真让庭佑出手,以庭佑的实力,老十七岂能赢得这般轻松?
"朕这孙儿..."皇帝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刻意的怜惜。
"自幼体弱,不习武艺。自然不能与他十七叔一较高下了,让公主见笑。"
这番话明为回护,实则是将庭佑,彻底排除在比试之外。
庭佑闻言立即垂首,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羞愧之色。并无言语。
姜雅面上恭敬地颔首称是,心中却如明镜般透彻。皇帝这般作态,无非是要将她与十七皇子凑成一对。
若她,当真嫁入东宫成为太孙妃,以她长公主之尊辅佐夫君——太子唯一的嫡子,再加上太子二十年储君之位的根基,内有朝臣拥护,外有姜国兵力支持,只怕这疑心病重的老皇帝,更要寝食难安了。
她余光瞥向那个始终不曾正眼看她的身影,心中了然。
想必如意姑娘,或则那位宋良娣,早已将他的心牢牢拴住。这般想着,姜雅指尖轻轻划过案上金樽,在杯沿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水痕。
殿内歌舞升平,她却已在心中盘算起下一步棋局。
既然皇帝忌惮东宫势大,那不妨将计就计——横竖这场联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如老皇帝所想的那般简单。
庭佑握着酒盏的指节微微发白,心中暗自祈祷。这位从初见起,就屡屡用玩味目光,打量自己的异国公主,可千万别将东宫卷入这场风波。
皇祖父素来忌惮东宫与外界势力勾结,皇兄是太子,自己又有兵权,还曾辅政皇兄的——异国长公主。
若真牵扯上姜国的军队与朝堂势力,东宫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酒过三巡,殿内喧嚣渐止。
皇帝抬手示意,待众人安静后,含笑望向姜雅:"
朕观,公主与十七皇子甚是相配,有意做这个月老,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皇帝说这话时,目光慈爱得,仿佛真是为子女操心的长辈。
可庭佑分明看见,当皇帝提到"十七皇子"四字时,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的节奏,分明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满座宾客屏息以待,只等姜雅一个点头,这桩婚事便要板上钉钉。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姜雅,灼热得,几乎要在身上烧出洞来。
姜雅却恍若未觉,她缓缓行至殿中,广袖如云般铺展在地,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大礼。
抬头时,那双明眸直视龙座,一字一顿道:
"谢吴皇厚爱。只是——"
她声音清越,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掷地有声:
"雅儿意中人,非十七皇子。"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惊起无数涟漪。
皇帝抚须的手猛地一顿,翡翠扳指在龙椅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雅儿想嫁之人..."
“雅儿想嫁之人”
她微微侧首,目光终于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落在那道始终避着她的身影上。
"是皇上您的孙儿,太子嫡子,皇孙齐庭佑。"
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她再次深深拜下:
"望吴皇成全。"
庭佑手中的酒盏"当啷"一声落在案上,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衣袖。
庭佑死死盯着殿中,那个跪得笔直的身影,脑中一片空白。
而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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