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书桌下凝固了。
沈清悦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连牙齿都在打颤。顾北辰那句“迷路的小野猫”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悬在她的头顶。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只是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看她惊恐万状的模样！
她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雪茄与冷冽古龙水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只要稍微弯下腰，就能看到躲在桌下，狼狈如斯的她。
绝望如同冰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然而，预想中的揭穿和雷霆之怒并没有到来。
顾北辰只是对着电话那头又吩咐了几句关于“看好证人”和“留意日本人动向”的话，便挂断了电话。接着，她听到他走向书架的脚步声，听到他似乎抽出了一本书，翻阅了几页，然后又放了回去。
整个过程，他表现得如同一个刚刚回家、准备在书房稍作休憩的主人，自然无比。
沈清悦的心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她听到他走向书桌的脚步声，然后，他在书桌后的那张真皮座椅上坐了下来。座椅因为他的重量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被无限放大，敲击在沈清悦紧绷的神经上。
他坐下来之后，便没有了动静。既没有处理文件，也没有再打电话。书房里只剩下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夜上海的模糊喧嚣。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令人恐惧。沈清悦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这种未知的等待几乎要将她逼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顾北辰终于动了。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桌下。
“桌下的朋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不打算出来聊聊吗？还是觉得，我的书桌底下比较舒服？”
完了。
沈清悦闭上眼睛，认命般地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躲藏已经毫无意义。她颤抖着，手脚并用地从书桌下爬了出来。
因为长时间蜷缩，她的腿脚发麻，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忙中扶住了冰冷的桌沿才勉强站稳。她头发凌乱，衣衫皱巴巴地沾着灰尘，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羞愧和一丝不甘的倔强。
她抬起头，对上顾北辰的目光。
他坐在宽大的座椅里，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灯光下，他的面容俊美依旧，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她深夜潜入他书房的行为，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顾先生……”沈清悦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
“沈小姐，”顾北辰微微颔首，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他的平静反而让沈清悦更加无所适从。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我……”
“是为了这个吗？”顾北辰打断她的支吾，他从书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正是沈清悦之前看过的那份监视名单，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他早就发现了她，甚至可能目睹了她翻看文件的全过程！
沈清悦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控制利用……”顾北辰慢条斯念出那四个字，然后抬眸看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沈小姐觉得，我这个‘控制利用’的计划，执行得如何？”
羞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沈清悦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怒火：“顾北辰！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你把我当棋子！”
“棋子？”顾北辰轻笑一声，放下文件，站起身，绕过书桌，一步步向她走来。“沈小姐，在上海滩，谁不是棋子？重要的是，你这颗棋子，是想被放在无足轻重的位置上随时被舍弃，还是……”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想成为能够影响棋局的关键一子？”
他的靠近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沈清悦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书架。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顾北辰的目光扫过她苍白而倔强的脸，“你看到了这份名单，知道了我的部分身份和目的。那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第一，我把你交给日本人，或者青帮。相信他们很乐意‘招待’一位知晓他们秘密交易的《申城日报》记者。结局，你应该能想到。”
沈清悦的呼吸一滞。
“第二，”他放下第二根手指，目光紧锁着她，“继续我们之前的‘合作’，但这一次，是真正的合作。你为我提供你作为记者身份的便利和观察，而我，不仅帮你救出你父亲，还会让你真正接触到核心，了解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包括……你一直想知道的，‘夜莺’是谁。”
“夜莺”！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像一把钥匙，瞬间触动了沈清悦敏感的神经。这个与她产生“潜在关联”的代号，究竟是什么？
顾北辰抛出的第二个选择，充满了危险，却也充满了巨大的诱惑。真正的合作？接触核心？了解“夜莺”？
这远比之前那种被蒙在鼓里、被动接受指令的状态，更符合她内心渴望掌控命运的冲动。
“我凭什么相信你？”沈清悦咬着唇，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眼神已经逐渐恢复了冷静。
“你可以不信。”顾北辰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选择权在你。不过，沈小姐，别忘了，你现在站在我的书房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你觉得，你还有多少讨价还价的资本？”
他说的没错。从她潜入书房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现在的她，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她看着顾北辰，这个男人深沉如海，危险如渊。与他“真正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交给日本人或青帮？那是死路一条。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沈清悦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迎上顾北辰深邃的目光。
“好。我选第二条路。”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但是，我要知道关于‘夜莺’的一切，并且，我要参与营救我父亲的行动，而不是只等待结果。”
顾北辰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和决绝的光芒。他嘴角的弧度微微扩大，似乎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甚至……带着一丝欣赏。
“可以。”他干脆地答应，“不过，真正的合作，需要绝对的信任和……价值证明。”
“你需要我做什么？”沈清悦立刻问道。
顾北辰走回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如同口红般的金属管。“明天，日本商会有一个晚宴，李铭轩也会出席。你想办法接近他，把这个，放在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或者外套内袋里。”
沈清悦接过那支“口红”，入手冰凉。这是一个窃听器？
“你要窃听李铭轩？”
“不只是窃听。”顾北辰眼神深邃，“我要确认一些事情，也需要……让某些人听到一些‘该听’的东西。”
他的话语充满玄机。沈清悦明白，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放置窃听器任务，更是一次投名状，一次价值证明。一旦她做了，就真正踏上了顾北辰的船，再难回头。
她紧紧握住那支冰冷的“口红”，感觉重若千斤。
“我……我尽力。”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不是尽力，是必须成功。”顾北辰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也是为了你自己。李铭轩的口供和与日本人交易的证据，是洗刷你父亲冤屈的关键一环。”
他将她的个人目标与任务紧密捆绑，让她无从拒绝。
沈清悦看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我知道了。”她将“口红”小心地藏进贴身的口袋，“我会做到的。”
顾北辰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我让阿诚送你回去。记住，今晚你从未离开过报社宿舍。”
他按下了书桌上的一个隐秘按钮。很快，书房门外传来了阿诚沉稳的脚步声。
沈清悦最后看了一眼顾北辰，他已然坐回椅子上，拿起一份文件，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再次变成了那个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顾先生”。
她跟着阿诚，无声地离开了这间充满了秘密和压迫感的书房。
回去的路上，夜风凛冽。沈清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驶入了惊涛骇浪之中。而顾北辰，是那个掌舵的人，她不知道他最终会将船驶向何方，是彼岸，还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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