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浸透了沈清悦单薄的衣衫，也浸透了她惶惑不安的心。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报社宿舍，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闸北棚户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顾北辰在雨夜中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身影，以及他那穿透雨幕的、难以解读的目光，在她脑中反复上演。
他救走了证人，或者说，抢走了证人。这意味着，那个可能知道父亲冤案关键证据的人，如今完全落在了顾北辰的手里。他究竟想做什么？用这个证人作为进一步控制她的筹码？还是……他另有图谋？
一种强烈的不甘和探究欲在她心中燃烧起来。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顾北辰的“施舍”和信息。她必须知道更多，必须了解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到底在谋划什么，他手中到底掌握着哪些牌。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潜入顾北辰的书房。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肉跳。顾北辰的戒备何其森严，霞飞路那栋洋房无异于龙潭虎穴。但一想到父亲在狱中可能遭受的折磨，一想到自己如同迷雾中盲人摸象般的无助，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就又占据了上风。
她知道这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记得上次顾北辰带她离开百乐门时，车子是从一条相对僻静的附属通道离开的。那里似乎有一个侧门，守卫或许会松懈一些。而且，作为记者，她曾为了采访某个社会新闻，偷偷学过一点简单的溜门撬锁技巧，虽然生疏，但或许可以一试。
接下来的两天，沈清悦表面上恢复了正常的工作，采访，写稿，但暗地里，她开始悄悄准备。她弄到了一张霞飞路附近相对详细的地图，反复研究那栋洋房周边的环境。她借口要写一篇关于旧式门锁的科普文章，向报社里见多识广的老校对请教了几种老式门锁的结构和可能的弱点。
机会在一个深夜降临。这天是租界某个外国领事的生日宴，沈清悦从报纸上得知，顾北辰作为上海滩的头面人物，必定会出席。这是一个绝佳的空档。
夜色深沉，乌云遮月。沈清悦穿着一身利于隐藏的深蓝色衣裤，将头发紧紧盘起，揣着简单的工具，如同一个幽灵，悄然来到了霞飞路顾北辰公馆的后巷。
这里果然比正门僻静许多，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高高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蔓，那个不起眼的侧门，如同她记忆中一样，静静地矗立在阴影里。
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巡逻的守卫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门上是老式的黄铜弹子锁，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她拿出自制的、用发卡和细铁丝改造的工具，借着路灯透过来的一点微光，颤抖着伸向锁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心跳如同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好几次，工具滑脱，发出细微的声响，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了！
沈清悦心中一阵狂喜，又迅速被更大的紧张取代。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侧身闪了进去，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门虚掩上。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庭院，连接着佣人通道。她凭借着上次被阿诚引领时的模糊记忆，避开可能有人的区域，如同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向着二楼书房的方向摸去。
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主人不在，大部分仆役也都休息或去了前院伺候，她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任何人。
书房的门没有锁。她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雪茄烟丝和旧书纸张混合的、属于顾北辰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的余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朦胧的轮廓。巨大的红木书桌，高及天花板的书架，柔软的真皮沙发……一切都笼罩在一种静谧而威严的氛围中。
沈清悦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不敢开灯，借着微弱的光线，开始快速而仔细地搜索。
书桌上很整洁，只有几份无关紧要的商业文件和当天的报纸。她拉开抽屉，里面是分类整齐的信笺、印章和一些文具，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的目光投向书架。那些厚重的典籍她无暇顾及，她寻找的是可能隐藏的暗格、保险箱，或者任何看起来不寻常的文件。
她摸索着书架的边缘，敲击着背板，试图听出空洞的声音。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的手指在书架第三层，一本厚厚的《莎士比亚全集》后面，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不同寻常的凸起。
她小心翼翼地移开那本厚重的书，后面赫然是一个嵌入墙体的、小巧而精致的黄铜旋钮！她试探着轻轻一旋，旁边一块看似完整的书架背板，竟然无声地滑开了，露出了一个隐藏的保险箱！
沈清悦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保险箱是密码锁，她根本打不开。她沮丧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放弃，目光却瞥见保险箱旁边的暗格里，随意地放着几份没有上锁的文件夹。
也许……这里面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勉强看清了封面上的字——那是一串英文和数字组成的代号，下面用钢笔写着一个中文标注：
“枭” - 行动日志（部分）
“枭”？沈清悦记得，顾北辰的那个随从阿诚，似乎偶尔会提及这个代号。这是顾北辰在军统的代号吗？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里面是一些日期、地点和简短的行动记录，涉及情报传递、人员监视、甚至……清除目标。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与杀伐之气，让她不寒而栗。这确实印证了顾北辰军统特务的身份。
她快速翻阅着，希望能找到与父亲案件相关的信息。然而，并没有。
她放下这份，又拿起下面一份。这份文件夹更薄，封面没有任何标记。她打开它，里面只有一页纸，上面是几个名字和简单的信息，似乎是一个监视名单。
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名单最后一个名字上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那个名字是——沈清悦。
下面还有简短的备注：“沈世昌之女。《申城日报》记者。疑与□□‘启明’有接触。动机：为其父翻案。威胁等级：待评估。处置建议：控制利用。”
“启明”？这是谁？秦昊的代号吗？顾北辰早就知道秦昊的身份？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目的，并且明确地将她定义为需要“控制利用”的目标！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冰冷的文字，沈清悦还是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原来自己所有的挣扎和努力，自以为是的周旋和试探，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设定好的棋局！
她强忍着眩晕和愤怒，继续向下看。在名单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用另一种笔迹后来添加上去的：
“另：疑似与‘夜莺’存在潜在关联，待深入核查。”
夜莺？这又是什么？另一个代号？为什么会和她产生关联？
沈清悦的大脑一片混乱。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着书房而来！
沈清悦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将文件塞回暗格，将《莎士比亚全集》挪回原位，刚刚将书架恢复原状，书房的门把手就被人从外面转动了！
她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她只能迅速蹲下身，蜷缩在巨大的书桌之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门开了，灯亮了。刺眼的灯光从书桌的缝隙透下来。
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踏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沈清悦透过书桌下方的缝隙，能看到那人的裤脚——是顾北辰！他竟然提前回来了！
他似乎在书房里踱步，然后停在了书桌前。沈清悦能听到他拿起电话，拨号的声音。
“是我。”顾北辰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证人已经安置好，暂时安全。不过，日本人那边反应很大，松本像条疯狗。”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传来，似乎是阿诚。
“意料之中。”顾北辰淡淡道，“看好证人，他的口供很重要，关系到能否撬开李铭轩的嘴，也能……洗刷一些人的冤屈。”他顿了顿，语气微沉，“另外，我发现书房里，似乎有客人来过的痕迹。”
书桌下的沈清悦瞬间浑身冰凉，血液逆流！他发现了？！他怎么会发现？！
“爷，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顾北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也许只是只迷路的小野猫，不小心闯了进来。”
他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书桌下方。
沈清悦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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