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那句关于秦昊的疑问，像一颗种子，在沈清悦心中悄然生根，发芽，长出名为“怀疑”的藤蔓。
她试图回忆酒会上秦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的关切一如既往，但那份不易察觉的审视，此刻在顾北辰的暗示下，被无限放大。他真的只是恰巧出现在那里吗？还是如顾北辰所说，别有目的？
这种怀疑让她感到痛苦。在她初来上海、举目无亲之时，秦昊是少数给予她温暖和帮助的人。他的正直和阳光，曾是这片阴郁天空下的一抹亮色。可现在……
她用力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眼下有更紧迫的事情——李铭轩。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悦利用一切机会，不动声色地收集关于李铭轩及其“爱国”银行的信息。她翻阅过往的报纸，查找商业档案，甚至假装无意地向财经版的同事请教相关问题。
她发现，李铭轩的华丰银行近半年来确实扩张迅猛，接连投资了好几个实业项目，风头正劲。但细究其资金流向，却有些模糊不清。公开报道中充满了溢美之词，将他塑造成民族资本家的楷模。
越是完美，越显得可疑。尤其是结合那晚他与松本隐秘的交谈。
这天傍晚，沈清悦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疲惫地走出报社大楼。华灯初上，街上报童挥舞着晚报，高声叫卖着耸动的标题。她习惯性地买了一份，目光扫过头版，瞳孔骤然收缩！
头版头条，赫然是一则关于华丰银行的新闻，但并非什么好消息——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字写着：“华丰银行陷挤兑风波，爱国商人李铭轩焦头烂额！”
报道称，从昨天下午开始，不知从何处传出谣言，说华丰银行资金链断裂，贷款给政府的巨额款项无法收回。消息一出，储户恐慌，纷纷前往华丰银行各网点挤兑提款。尽管李铭轩亲自出面辟谣，并展示了部分资产证明，但恐慌情绪仍在蔓延。
沈清悦捏着报纸，手指微微颤抖。挤兑风波？就在她开始调查李铭轩与日本人关系的当口？这仅仅是巧合吗？
她立刻想到了顾北辰。是他做的吗？为了逼李铭轩露出破绽，或者，是为了让李铭轩更加依赖日本人的贷款？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确实符合顾北辰的风格。
她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顾北辰操纵了这一切，那他的能量和冷酷，远超她的想象。她在他面前，更像是一只可以被随意摆布的棋子。
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附近，沈清悦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巷口。是秦昊。
他靠在墙边，眉头紧锁，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凝重。
“秦大哥？”沈清悦走上前，“你怎么在这里？”
秦昊看到她，立刻掐灭了烟，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等你下班。路过，顺便看看你。”他的解释有些生硬。
沈清悦没有戳穿，只是点了点头：“找我有事？”
秦昊看着她，眼神复杂，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清悦，你最近……是不是在调查李铭轩的华丰银行？”
沈清悦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会知道？她自认做得足够隐蔽。
“没……没有啊。”她下意识地否认，“我只是个跑社会新闻的，怎么会去调查银行的事情？”
秦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没有就好。”他语气沉重，“李铭轩的案子，现在很复杂，水很深。里面可能牵扯到……一些很危险的人和事。我不希望你卷入其中。”
他的语气是真诚的关切，但沈清悦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在警告她远离。
“危险的人和事？是指什么？”沈清悦试探着问。
秦昊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漆黑的巷子深处：“现在还不好说。总之，你听我的，离华丰银行和李铭轩远一点。好好做你的社会新闻，不要再试图去碰那些你不该碰的东西，包括……”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包括你父亲案子以外的其他事情。”
沈清悦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知道她在暗中调查，甚至可能知道她与顾北辰有了某种联系。他在监视她？还是通过别的渠道得知的？
“秦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父亲的案子，或者……关于别的？”她忍不住追问。
秦昊转过头，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难懂。“清悦，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相信我，我是为你好。”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最终又收了回去，“保护好自己。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悦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心头的浓重迷雾。
秦昊的警告，顾北辰的暗示，李铭轩的挤兑风波……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每一个方向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她回到冰冷的宿舍，从床板下取出那几张泛着冷光的照片——青帮、日本人、还有阴影里的顾北辰。这些照片没能帮她立刻救出父亲，却将她拖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还有顾北辰给她的那个关键证人的地址。她之前按捺住没有行动，但现在，李铭轩事件和秦昊的警告，让她感到一种迫近的危机感。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顾北辰的“安排”了。
她需要主动出击，需要尽快找到那个证人，撬开他的嘴，拿到能为父亲翻案的直接证据！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她决定，明天就去那个地址附近暗中查探，寻找机会接触那个证人。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顾北辰正坐在他霞飞路的书房里，听着阿诚的汇报。
“爷，秦昊今天又去见了沈小姐，似乎是在警告她远离李铭轩的案子。”阿诚低声道。
顾北辰把玩着一枚精致的打火机，嘴角噙着一丝冷嘲。“我们的秦队长，倒是很关心这位沈小姐。”他顿了顿，“那个证人那边，安排好了吗？”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不经意’地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灭口，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
“很好。”顾北辰合上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声响，“保护好他，别让他真死了。但也要让沈清悦……费点力气才能找到他。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懂得珍惜。”
“是。”阿诚应道，迟疑了一下，“爷，李铭轩那边……三井洋行似乎有意趁火打劫，提出了更苛刻的贷款条件。我们是否需要……”
“不必。”顾北辰抬手打断，“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李铭轩这块试金石，正好可以试试各方的反应。包括……我们那位隐藏得很深的朋友。”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鹰隼。
上海的夜，从未真正平静过。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悄然酝酿。
沈清悦的主动，秦昊的警告，顾北辰的布局，即将在那个关键的证人身上，碰撞出难以预料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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