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的警告言犹在耳，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沈清悦心头。他让她远离李铭轩的案子，远离“不该碰的东西”。这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像是一针催化剂，加剧了她内心的危机感。
她不能再等了。被动地接受顾北辰的“安排”和信息，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父亲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至少，她要主动去争取。
那个关键证人的地址，成了她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光亮，尽管这光亮可能通向更深的陷阱。
傍晚，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沈清悦换上了一身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用一块深色的头巾将半张脸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她将顾北辰给她的那把精致匕首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闸北棚户区。
这里与租界的繁华仿佛是两个世界。泥泞的小路蜿蜒曲折，两旁是低矮歪斜的棚屋，空气中混杂着霉味、污水和劣质煤烟的气味。衣衫褴褛的孩子在雨中奔跑，眼神麻木的成年人蹲在门口，用一种审视而冷漠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外来者。
沈清悦按照地址，在迷宫般的巷道里艰难地穿行。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巾和肩头，带来阵阵寒意。她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这让她脊背发凉，只能加快脚步，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匕首。
终于，她找到了那个门牌——一扇用破木板和铁皮勉强拼凑起来的门，歪斜地嵌在低矮的土墙上。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她屏住呼吸，凑近门缝，试图听清里面的动静。里面似乎有压抑的啜泣声，还有一个男人粗哑而焦躁的低吼。
“……他们肯定会找到这里的……完了，全完了……”
“当家的，别说了，快想想办法啊……”
“办法？有什么办法！那些人……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
证人在家！而且似乎正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
沈清悦心脏狂跳。她犹豫着是直接敲门，还是再观察一下。就在这时，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伴随着压低嗓音的、用日语发出的指令！
沈清悦浑身一僵，猛地闪身躲到旁边一个堆满破烂家什的角落里，用一块散发着馊味的破麻布盖住自己。
只见四五个穿着黑色雨衣、动作矫健的男子迅速逼近那扇破门。他们虽然穿着中式雨衣，但那矮壮的身材和行进间流露出的刻板纪律性，让沈清悦瞬间断定——是日本人！
为首一人毫不客气，一脚狠狠踹在破旧的木门上！
“砰！”木门应声而破。
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惊呼。
“八嘎！带走！”生硬的中文响起。
沈清悦从麻布的缝隙中看到，那两个日本特务粗暴地从屋里拖出一个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中年男人。他的样貌，与顾北辰提供的照片完全吻合！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男人哀嚎着，挣扎着，但他的力量在训练有素的特务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个特务不耐烦地用枪托狠狠砸在男人的后颈上，男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快！从后面走！”日本特务低喝着，拖起昏迷的男人，准备从棚屋的后窗转移。
沈清悦看得目眦欲裂。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冲出去就是送死。一种巨大的无力和愤怒攫住了她。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唯一的线索被掐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如同惊雷，炸裂在棚户区压抑的雨夜中！
子弹并非射向日本特务，而是精准地打在他们前方的泥地上，溅起混浊的水花和泥土，显然是警告。
日本特务们大惊，立刻扔下证人，迅速寻找掩体，拔枪四顾。
沈清悦也惊骇地望去。只见巷道另一头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身影。他们穿着普通的灰色短褂，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手中的枪稳如磐石，行动间透着一股干练和杀气。
是另一伙人！是谁？
两方人马在这狭窄、泥泞的巷道里瞬间展开了激烈的枪战！子弹呼啸，打在土墙和木板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尖叫、男人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整个棚户区乱成一团。
沈清悦紧紧蜷缩在角落，捂住耳朵，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看到那伙后来出现的灰衣人战术明确，火力交叉掩护，显然目标也是那个证人。其中两人冒着弹雨，快速向昏迷的证人靠近。
一个日本特务躲在破水缸后，窥得机会，举枪瞄准了正在拖拽证人的灰衣人！
沈清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失声惊呼！
“砰！”
枪声再响！
但倒下的却不是那个灰衣人，而是试图偷袭的日本特务！他的眉心绽开一朵血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开枪的人，站在不远处一个稍微高起的、堆积废弃门窗的垃圾堆上。他同样戴着斗笠，穿着深灰色的长衫，身形挺拔如松。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流淌下来，形成一道水帘，模糊了他的面容。但他手中那支还在冒着硝烟的驳壳枪，以及那在混乱厮杀中依然冷静卓绝的气场，让沈清悦瞬间认出了他——
顾北辰！
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
他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斗笠微微抬起，目光穿透雨幕和混乱，精准地落在了她藏身的角落。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沈清悦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冰冷、锐利，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似乎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他看到她这副狼狈、惊恐的模样了吗？他看到她在无能为力地目睹这一切吗？
一种混合着恐惧、羞愧和莫名悸动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顾北辰没有停留，他抬手，对着灰衣人方向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灰衣人们立刻加强了火力，压制住残余的日本特务，迅速带着昏迷的证人，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
日本特务头目见状，不甘地低吼一声，也知道任务失败，打了个呼哨，带着剩下的人狼狈撤离。
枪声停歇，只剩下淅沥的雨声和远处传来的、尚未平息的哭喊。
顾北辰站在垃圾堆上，最后看了一眼沈清悦藏身的方向，然后利落地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融入了茫茫雨夜，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清悦瘫软在冰冷的泥泞中，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她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下弹孔和血迹的巷道，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顾北辰出现、开枪、以及最后那深深的一瞥。
他救了那个证人？还是……抢走了那个证人？
他到底是谁？是正是邪？他在这场巨大的迷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上海滩的这潭水，深不见底。而她，已经身陷漩涡中心，无法自拔。那个叫顾北辰的男人，是她唯一的浮木，也可能，是最终将她拖入深渊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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