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心披了大袍,又把连衣帽罩上,对着镜子左右端量了一番,确认那帽子宽大,把头发遮挡得丁点不见,这才出门。
二人沿着大街小巷奔走,行了有一里地,待要转弯,梵心的腿忽被什么东西抱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乞丐,面黄肌瘦,双腿残废,软踏踏地瘫在地上,显是快要饿死了。
他胸中一紧,立时吩咐道:“小乔,去,快去买个饼子!”
小乔:“是!”不出十步之远便是一家烧饼摊,速速买了一张面饼回来,待要将那饼子递给乞丐,然而,却在这时,小臂上抓来一只手,显是阻拦她将饼子递出。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梵心。她心存疑惑:“师父还有其他吩咐?”说这话时,偏头看去,却见梵心正望着不远处的两个男子。
那两人正在附近的一个茶摊慢饮闲叙,隐约听得黄衣茶客道:“听说那乞丐去花楼里摸女偷钱,被人发现以后,打残了扔出来了!”
蓝衣茶客却道:“我怎地听说是去赌坊里赌钱,那乞丐耍老千,结果被发现了,这才被人打残啦!”
黄衣茶客:“是吗?额……也许是我记错了?哎呀,不管啦不管啦,总之不是干什么好事,不然怎会落下残疾?”
小乔心中一惊,低头看去,却见那乞丐虚弱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缓缓摇头,好似下一刻就要魂归西天了。情况紧急,哪里还顾那闲言碎语是真是假?催道:“师父……师父!人命关天,先把这饼子……”没有说完,手中一空,饼子被夺走了?
小乔看那乞丐:“是你把饼子拿走了?”
乞丐两手空空,摇了摇头,指着已走出一丈远的梵心,显是那饼子被梵心拿走了。
小乔急忙追去,几步拦到前头去,道:“师父且慢!”她一向乖巧,如今却罕见的,脸上竟有几分愠色。
不待她开口质问,梵心便道:“那乞丐不做好事,分明是个坏人。怎么?我难道要施舍一个坏人吗?我们早就说过了,只度化懂得感恩的好人。”把头一偏,并不看她。
奈何小乔紧紧追随,非要与他对视,逼得他左避右闪,直至墙角退无可退。他心中又气又烦,蓦的,右手掐她下颌,叫她抬头。
他弯背低头,一双冰眸与她咫尺相对,阴沉道:“你要说什么?你要怪罪为师么?嗯?”
小乔自然是害怕,然而,一想到若是临阵退缩,心中更是大大的不甘与难过,咬一咬牙,道:“师父说得有道理……可是,方才弟子听那两个茶客都只道‘听说’,这说明他们只是道听途说,并不一定是真的。”
梵心胸中一滞,手指微微松动……默了半晌,冷哼道:“虽只是‘听说’,但两个人都说那乞丐行为不端,难道有假么?”
小乔:“所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师父……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村庄,许多人说你……说你行为不端,可是你真的行为不端吗?那只是众人凭空揣测,污蔑了你。今天是一样的道理,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师父同样身为受害者,应该感同身受才是,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仅凭他人的一两句话,就给那乞丐定了行为不端的罪名?”
这是她头一回讲这番大道理,事后想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奇妙。不过细细一想,又以为大抵是这两个月以来,她跟随在梵心的身边,经历了太多事,心有所悟,自然而然便懂得了这些道理。
闻言,梵心如梦惊醒,猛地一震,松开了她下巴。
眼见小乔双眼通红,似是伤心,又似生气,他心感神伤,道:“我……是我疑心太重……”浑身疲惫地靠在墙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叫你失望了……”
小乔:“失望什么?弟子永远不会对师父失望,永远相信师父。”
梵心凝望着她,良久,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小乔……”
听他语气低落,小乔心中酸软,安慰道:“师父别这样说。”拉了拉他衣袖,又道:“咱们走吧。”
梵心见她双颊发红,显是被他掐的,顿觉自责,关切道:“痛么?”
小乔一怔:“什么?”
梵心道:“这里……”伸指点了一下少女发红的下巴。刹那,仿若一丝电流蹿过肌肤,两人心中一跳,都愣了一下。小乔的脸颊更加红润了,摇摇头,嗫嚅道:“不……不痛了……”
师徒二人默契一般禁言了,继续并肩行走。
行了一里地,忽然听见一阵哀叫,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躺着一个人。
那人邋里邋遢,好似一条灰虫左右蠕动,嘴里“哎呦、哎呦!”地叫唤着,似是注意到旁人的目光,忽然一顿,看也不看便手脚并用地飞快爬了过来,两手抱住梵心的腿,哀求道:“老爷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原来,又是一个乞丐。
梵心见他虽然面黑脸脏,骨瘦如柴,但仍不难看出,这乞丐年纪不大,约有十四五岁的年纪,道:“你为何要饭?”
小乞丐:“小人可怜人一个,没父没母。从没吃过什么好的,都是捡垃圾吃,因而身子也弱,干不了重活。前些年,小人去给大老板扛米袋,结果……”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眼泪珠子不值钱一般簌簌掉落,很快,一双眼睛便水汪汪的了,望着梵心,道:“我的手指被压断了三根,还大病了一场,花光了积蓄,险险救回了一条命。附近的老板都嫌我没用,没人肯要我干活啦!我没钱赚,快要饿死啦!求求你啦大老爷,赏口饭吃吧!”
梵心略一沉吟,定定凝视他,道:“当真?”
小乞丐连连点头:“真的真的!小人哪敢撒谎!”
小乔却道:“你四肢健全,怎么没有老板肯要你?我方才见有的伙计跟你差不多年纪,左腿跛了,却还在扛米袋……”
小乞丐砰砰磕头,道:“小人是个苦命人呀!哪里有人家那样的好福气!求求你啊大老爷,救救我吧!”
梵心见面前这小乞丐着实可怜,又想到方才因为不信任乞丐而扔饼子一事,当下的忏悔之心甚重,刚要开口答应,然而,忽又想到小乔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这该如何?过了片刻,心想:“我自己胡思乱想也没什么用。想得越多,越是容易把人往坏处里想,反倒有失偏颇,不如直接问一问。”
他道:“你如何保证自己没有撒谎。”
小乞丐立时道:“小人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语气铿锵,眼神坚定,显是不像撒谎的样子。
梵心生怕自己多起疑心,得到了小乞丐的保证,立时回道:“好,我给你吃的。”
小乔:“师父,你怎轻易信了他?”目光如电,看向那小乞丐,道:“我们一起去找米铺老板问问,看看他收不收你这年轻小伙子,走……”说着就要拉小乞丐的胳膊,然而这一回,小臂上又拦来了一只手,她回头看去,“师父?!你干么拦我?我们去求证一下不好么?若这小乞丐说假的,他年纪轻轻,实不该在这里做一个颓废的米虫,有一份正经活干才是长久之道!”
小乞丐连连磕头:“小人冤枉,小人从来不撒谎!”
小乔:“师父——”
梵心打断道:“别说了。”转眼望那乞丐,道,“我可以给你食物,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乞丐一怔:“什么条件?”
梵心:“你是不是懂得感恩之人?”
小乞丐似是不知他为何问这个问题,犹豫道:“是……”
梵心:“很好,我信你。那么,你愿不愿以供饭之恩,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帮我完成度化世人的大业?”
小乞丐迷茫挠头,道:“什么是度化世人?”
梵心:“度化世人便是,如同我今天纳你为弟子一样,你需要去世间,寻找懂得感恩之人,并招纳感恩之人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你们众弟子一起帮我完成度化世人的大业。待到我们招的弟子多了,度化的世人也就越多。我相信,终有一天,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十之**都会成为我的弟子,这也意味着,这世间的绝大部分人都将成为懂得感恩的好人!届时,我便可实现‘天下大同’的度化伟业!”说到最后,他语气激昂,目光望着漆黑夜空,炯炯有神,显是对度化大业抱有极大的期望。
回过神来,梵心再次俯视小乞丐,道:“你愿意助我实现度化大业么?”伸出来一只手,手中摊着一张白面饼。
那白面饼热腾腾、香喷喷,直叫那小乞丐盯得两眼发直,狂咽唾沫,忽而咧嘴一笑,一把抓来那白面饼便往嘴里塞,口齿不清道:“愿……愿意!”
很快,一张白面饼便被风卷残云般吞下了肚,小乞丐摸摸肚子,嘿嘿笑道:“好久没吃这么好啦!谢谢,谢谢大老爷!”
梵心蹙眉,沉声道:“你还叫我大老爷么?”
小乞丐一怔,忙改口:“师父,师父!”
梵心:“你可有姓名?”
小乞丐:“弟子是个孤儿,无名无姓,望师父赐名!”
梵心:“凡是入我门,自然要有法号。”凝神一想,道:“你便叫释空吧。”
小乞丐:“好,好!释空谢师父赐名!”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梵心:“起来吧,随为师走。”
三人一同继续往前行走。梵心小乔走在前面,释空跟在后面。
小乔道:“师父,弟子虽然是个小村姑,却见过不少市井俗事。那小乞丐虽然身子瘦弱,但眼神明亮,方才爬过来的速度也不慢,弟子看着不像是快要饿死了,大抵是为了混口饭吃,故意扮成那副可怜相。师父最好不要轻易信了他。”
梵心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是你说的吗?我的疑心太重。若每遇到一个人,我便疑神疑鬼。我们的度化大业何时才能完成?”
小乔一时语塞,只觉得师父的话听来有理,然而细细一想,却又哪里不对?好似从一个极端,跳入了另一个极端。然而不变的是,不论是在哪一个极端,都是不正常的,都是一种绷紧欲断的病态。
但不管怎么说,梵心招收弟子很是顺利。弟子从两人,到十人,再到二十余人……起先还能住在简陋的破屋,现下已是住不下了,何况队伍浩浩荡荡游走在街上,总引得路人侧目,也不像话。
梵心寻思:“我且不着急招收大量弟子,当务之急,得先找个更大的地方安身,以便开宗立派。之后我传道授业,待到这帮弟子学会了禅修,再由弟子们去招纳新的弟子入门。”
他想起曾经行度化之业时,路经过一座山,山头上花树茂密,鸟兽啼鸣,还有一个废弃的道院,正是修行的好去处,于是带领着弟子们,直奔那废弃道院。弟子们很快便将道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添置了日常用具,总算是有一个像样的修行之地了。
梵心亲自为道院牌匾题了字,唤作:大梵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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