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棠的回归像颗石子投入池塘,涟漪三天就平息了。当她的光头不再引起侧目,物理老师却开始频频敲她课桌:“司棠,别睡。”
余随看见她掐自己手臂,指甲在皮肤上压出月牙白痕。下课时司棠的笔记本一片空白,只画满扭曲的波浪线。
“脑雾。”司棠把药盒拍在桌上,两颗黄色胶囊滚出来,“化疗后遗症。”她吞药时呛住,咳得眼眶发红。余随递水的手悬在半空,看她弓起的脊背在宽大校服下起伏,像张拉满的弓。
雨季正式来临。走廊瓷砖永远泛着潮气,司棠的止痛药从每天两次加到三次。余随在手机备忘录记下:
6.17 阴
右手指尖发麻,扔掉保温杯(握不住) 6.23 暴雨
体育课昏睡储物室,体温37.8
7.1 小雨
第三次忘带生物作业
周五放学时,司棠被留堂补作业。余随在走廊等她,看见李敏抱着募捐箱挨个教室走。红色箱体印着“援助重病同学”,司棠的名字隐在几行小字里。
“别告诉她。”李敏拉住余随,“班长说筹钱送她去北京治疗...”
余随盯着募捐箱里零散的纸币:“她不需要。”
教室只剩司棠一人。她趴在桌上写作业,左手压着右腕,字迹歪斜如爬虫。余随敲敲窗户:“下雨了。”
司棠抬头时,余随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帮个忙。”她递过空白的生物卷,“你念答案,我写。”
余随念一题,司棠写几个字就甩手腕。最后一道遗传图谱题,笔尖在纸上戳出黑洞。
“写不下去就算了。”余随抽走卷子。
“不行。”司棠抢回笔,“这道占二十分。”
雨水冲刷着玻璃窗。余随看着司棠咬唇发力,右手小指痉挛般抽搐。当最后一组基因型写完,她脱力般靠上椅背,校服后背洇出汗迹。
“值了。”她喘着气笑。
校医室冷光灯下,司棠的右手泡在药浴盆里。褐色药水淹没她嶙峋的腕骨,空气弥漫着苦味。
“神经损伤恢复最慢。”校医调着理疗仪,“每天按摩半小时,否则肌肉萎缩。”
余随接过电极片贴在司棠手臂上。电流接通时,司棠猛地抽气,指甲掐进余随手背。
“疼?”
“像蚂蚁啃骨头。”司棠松了力道。她垂眼看着自己蜷曲的手指,“弹不了琴了。”
理疗仪嗡嗡作响。余随蘸着药水按摩她僵硬的指节,皮肤下肌腱像绷紧的钢丝。
“物理老师说你有竞赛潜力。”余随突然说。
司棠扯了扯嘴角:“现在连试管都拿不稳。”
“用左手。”余随捏着她冰凉的指尖,“你左脑肿瘤切干净了,右肢障碍不影响左利手。”
司棠怔住。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
周末复诊日,省肿瘤医院大厅排起长队。司棠在PET-CT室待了四十分钟,出来时嘴唇发白。余随把保温杯递过去,司棠没接,径直走到垃圾桶旁干呕。
“造影剂反应。”护士见怪不怪,“喝点糖水。”
诊室里,医生对着新胶片点头:“维持得不错。”荧光灯下,司棠脑部的肿瘤残留灶缩成米粒大小,“不过右手功能恢复要抓紧,错过黄金期就难了。”
司棠摩挲着病历本:“会影响高考体检吗?”
“看恢复程度。”医生开出处方,“替莫唑胺不能停,血常规每周做。”
拿药时下雨了。司棠站在医院廊檐下看雨幕,突然说:“去琴房。”
废弃琴房积了层灰。司棠掀开琴盖,左手按下中央C键。单音在空荡教室震颤,惊起梁上麻雀。
“《月光》第三乐章。”她左手悬在琴键上,“以前能弹的。”
余随坐到她右边,右手覆上高音区琴键:“你教我的部分,我还记得。”
生疏的旋律断在雨声里。司棠的左手跨过琴键,握住余随右手手腕:“节拍错了。”她带着余随的手按下和弦,“这里要延音。”
霉味混着司棠衣袖的药味。余随的手背贴着她掌心薄茧,电流般的震颤从相触的皮肤传来。不知是理疗的余韵,还是窗外滚过的闷雷。
“生物卷子,”司棠突然说,“我拿了十八分。”
余随转头看她。司棠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了棱角,只有眼睛亮得惊人:“那道遗传题,全对。”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像鼓点。司棠的左手在琴键上滑出一串琶音,不成调,却利落。
“竞赛班下个月初选。”余随说,“我替你报了名。”
司棠的手停在半空。一只壁虎从天花板掉下来,慌乱爬过琴键。
“用左手?”她问。
“用脑子。”余随按下她悬空的手,“你的脑子打赢了癌细胞,还怕几道物理题?”
琴盖映出两个歪曲的人影。司棠抽回手,从书包掏出药盒。余随看见她多吞了一颗白色药片——医嘱外的剂量。
“疼得厉害?”余随抓住她手腕。
司棠甩开手:“总得付出代价。”她扣上琴盖,灰尘在光束中翻涌,“就像这间琴房,荒废久了,总要裂缝漏雨。”
回程公交上,司棠靠着车窗睡了。余随翻开她塞来的生物卷——遗传图谱题旁批着红字:“减数分裂过程分析不完整,扣2分”。
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余随在手机备忘录 7.7 复诊日
新增:左手写字训练(每日三页)
竞赛模拟题(每日一套)
减药失败(止痛片 1)
司棠的头滑到她肩上,呼吸轻浅。余随僵着肩膀,看车窗倒影里她光头上新生的青茬。那些发根刺破苍白头皮,像春天钻出冻土的草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