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第一场台风来得突然。余随站在奶茶店柜台后,看着雨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司棠的校服湿透了,左手护着胸前鼓鼓的书包。
"两杯芋泥**。"她喘着气说,"全糖。"
余随没动:"你不能喝冰的。"
"不是给我。"司棠把书包搁在椅子上,拉链缝里露出绷带卷,"李敏和班长在对面便利店躲雨。"
奶茶机嗡嗡作响。余随看见司棠的右手悬在书包上方,五指微微张开又合拢,像在练习某种抓握动作。
"神经修复剂停了?"余随问。
司棠用左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白细胞1.9,医生差点让我住院。"
她把二十块钱拍在柜台上,硬币滚落在地。余随弯腰去捡,听见司棠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
"没事。"司棠别过脸,但余随已经看见她后颈的冷汗。
柜台下的手死死攥着围裙。余随把奶茶重重放在桌上:"你癫痫发作了是不是?"
司棠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台风把招牌吹得哐当响,盖过了她的回答。
"说明书上写了副作用。"余随压低声音,"你明知道——"
"就一次。"司棠打断她,"前天物理课,只有三十秒。"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摸着书包里的绷带,"我自己咬的纱布。"
余随的指甲陷进掌心。她转身调高收音机音量,白噪音淹没了接下来的对话。司棠把奶茶装进塑料袋,转身推开玻璃门。风雨灌进来的刹那,余随看见她右手的绷带——崭新洁白的,裹着曾经抽搐的手腕。
台风过境的夜晚,余随的手机屏幕亮了整晚。她翻着医学论坛的癫痫急救指南,窗外树影摇晃如鬼魅。凌晨三点,特别关注提示音响起——司棠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动态:
"右手能握住笔了,却弹不出《月光》。"
竞赛班开课那天,司棠迟到了。她冲进教室时左手还沾着碘伏,右臂贴着采血后的棉球。
"白细胞2.3。"她把化验单拍在余随桌上,"够资格听讲了?"
物理老师正在写变加速运动的微分方程。司棠的右手在本子上画着歪斜的波形图,左手在桌下攥着止痛药盒。余随看见她每隔二十分钟就要活动一下右肩,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
课间,李敏凑过来:"周六我生日,你们来吗?"她瞥了眼司棠的右手,"就唱K,不用写字..."
"去。"司棠把铅笔换到左手,"正好练练《晴天》。"
KTV包厢的霓虹灯旋转着。司棠缩在角落,右手藏在袖子里。余随挨着她坐,听见微弱的"咔嗒"声——是她在用左手按动圆珠笔,一下,两下。
"司棠!来一首!"李敏把麦克风塞过来。
《晴天》的前奏响起时,司棠的右手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接过麦克风,左手撑住茶几站起来。屏幕蓝光映着她新长出的短发,像层毛茸茸的光晕。
"故事的小黄花..."她的声音很轻,但没跑调。唱到副歌时,右手突然抬起,在空中划出笨拙的弧线,像在模拟钢琴琶音。
余随看见她手腕上的淤青——是抽血留下的,还是癫痫发作时撞的?包厢嘈杂淹没了疑问。司棠唱完坐下时,右手又藏进了袖子。
"进步了。"她在余随耳边说,"上周还抬不到这个高度。"
回家路上,司棠的左手拎着李敏送的星空灯。夜风吹起她的袖口,露出腕间医用腕带——上面印着"癫痫患者紧急联系卡"。
"为什么不告诉我发作的事?"余随突然问。
司棠晃着星空灯,光斑在人行道上游移:"你知道癫痫发作后24小时内不能弹琴吗?"她停下脚步,"我算了日子,刚好错过竞赛培训。"
路灯下,她的眼白泛着不健康的黄色。余随想起药品说明书上的"肝功能损害"副作用。
"你还在吃那个药。"
"减半了。"司棠转动腕带遮住淤青,"右手能弹音阶了,真的。"
琴房在雨季后发了霉。司棠掀开琴盖,霉味扑面而来。她的右手悬在琴键上方,五指缓慢地张开又合拢,像某种机械装置。
"看好了。"她按下中央C,然后是高八度的C。右手食指和中指交替弹奏音阶,虽然慢了半拍,但每个音都清晰可辨。
余随屏住呼吸。司棠的额头渗出细汗,右手小指在弹到第七个音时抽搐了一下,砸出一声不和谐的响音。
"够烂的。"司棠喘着气笑,"但比上周强。"
她翻开乐谱,《月光》第三乐章密密麻麻的十六分音符让余随头晕。司棠的右手只坚持了四小节就痉挛着蜷起,左手却流畅地接了下去。
"左手我练了三个月。"她在旋律间隙说,"每天两小时。"
残缺的琴声在霉味中流淌。余随看着司棠绷紧的侧脸,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拒绝募捐——有些战争必须独自打完,有些尊严比命还重要。
琴声戛然而止。司棠的右手垂在身侧,左手按着太阳穴:"有点晕。"
余随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司棠的体温透过校服传来,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
"正常反应。"司棠摸出药盒,"白细胞低,容易感染。"
余随夺过药盒:"这是抗生素?"
"阿莫西林。"司棠试图抢回来,"诊所开的..."
"你明知道青霉素类会加重癫痫!"余随把药盒塞进自己口袋,"我送你回家。"
司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不像病人:"把药还我。"
月光从破屋顶漏下来,照见司棠眼中的血丝。余随松开手,药盒掉在地上,药片撒了一地。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司棠蹲下去捡药片,声音发颤,"不是死,是变成一个需要你们可怜的病号。"
余随也蹲下来。她们的手在霉斑遍布的地板上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捡完最后一粒药时,司棠的右手突然僵在半空,五指扭曲成怪异的角度。
"又来了?"余随轻声问。
司棠点头,把右手塞进外套口袋。她们沉默地走过三个路口,在分岔的巷口停下。
"明天见。"司棠转身要走。
余随拉住她的左手:"至少让我..."
"不用。"司棠抽回手,"我能感觉到前兆,来得及咬纱布。"
她的背影在路灯下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模糊的光点。余随站在巷口,直到星空灯的光斑完全消失,才掏出手机删掉刚写的备忘录:
8.12 紧急预案
癫痫发作时长>5分钟立即送医
禁止:
1. 强行约束肢体
2. 往口中塞东西
3. 使用闪光设备
新消息提醒突然跳出。是司棠发来的化验单照片——肝功能指标全部标红,最下方医生潦草地写着:"立即停用神经修复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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