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浮云沉得像浸了墨的棉絮,将裕安皇城的飞檐压得低低的。
屋内扶摇倚着软枕半坐,想着昨日宋尘宇离开时的情景。
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鎏金烛台上,叮咚声碎得人心慌。
明日就是除夕了,却因为这四起的战火,扰得大家不得安宁。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戛然而止。
扶摇猛地直起身子,帕子从膝头滑落。
许嬷嬷刚要出去探看,殿门便被推开,带进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着夜露的凉。
"何人?"扶摇的声音发颤,望着立在阶下的身影。
来人身着黑色窄袖戎装,肩甲上凝着暗褐的血渍,腰间玉牌却擦得锃亮。
徐泾抬眼,见是她,紧绷的下颌线松了松,
"太子妃安好。"
这一声"太子妃"叫得扶摇眼眶发热。
她原以为徐泾该跟着太子去战嵚东了。
毕竟自从他跟了太子后,是太子的心腹校尉,箭术能贯双雕,近身搏杀从无败绩,而且剑术也是一流。
可此刻他为何出现在东宫。
“太子呢?"
扶摇扶着青柠的手起身,孕身让她脚步虚浮,
"听说叛军已到朱雀门了,杨将军带人死守。
你可知太子此刻。。"
徐泾跨前一步扶稳她,
"太子妃莫忧。
殿下临行前,特意差我留京。"
他声音放轻,目光扫过殿内仅有的七八名持剑内侍,
"他说,这后宅里最金贵的,是您。"
因为宋尘宇知道,在这皇宫里一旦出现紧急情况,陛下是所有人的保护对象。
而东宫,他的扶摇,虽会武义,可毕竟已大腹便便,他一点不放心她。
扶摇的手指抠进徐泾臂甲,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出征前,太子还握着我的手说“等我”。
他若信你能护着我,为何不亲口......
再说马崇前去平叛,王庆生又告假,太子身边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
徐泾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那夜烛火摇曳的偏殿。
太子解下佩刀拍在他手中,刀鞘上还带着御赐的错金银纹,
"徐泾,我信你。
不是信你护得住东宫,是信你护得住扶摇。
如果我万一回不来,请务必安全的带她离开这里。
纵使山高水远,那里也有她喜的自由!"
他喉结动了动,
"殿下修了八百里加急,着王庆生两日内带五百死士赶去与之汇合。"
扶摇忽然泄了气,整个人倚在徐泾身上。
她闻到他铠甲间的沉水香,那是太子惯用的熏香。
徐泾总说"沾了殿下的味儿,打仗都添三分胆气"。
原来太子早就算到这一日,连退路都布好了。
"太子妃可知,方才宫门那边传信。"
徐泾扶她在榻上坐好,
"杨将军已率三千禁军退至玄武门,叛军虽众,却卡在金水桥前。
想必马崇此刻该已绕到叛军后方......"
话音未落,东宫角楼传来梆子响,是一更天的示警。
院外突然火光冲天,有人嘶喊,
"叛军攻东华门了!"
扶摇攥住徐泾的手,掌心的汗浸得他掌纹发疼。
他却笑了,从怀中摸出个青瓷小瓶塞给她,
"殿下说,这是安胎的紫苏饮,若太子妃慌了,便喝一口。"
窗外杀声震天,他却在这方寸殿宇里,守着她腹中的胎,守着太子的嘱托。
扶摇望着他铠甲上的血,忽然想起太子曾说,
"这天下,我要护着,你要生的孩子,我更要护着。"
"徐泾,"
她轻声道,
"你去吧。
我信太子,便信你。"
徐泾单膝跪地,重重点头。
他最后望了眼榻上攥着帕子的太子妃,转身大步跨入夜色。
曾经的徐泾未守住自己心爱的人,今日他必不负太子所托,定要为太子守住他最爱之人。
甲胄相击声渐远,扶摇望着案头那盏长明灯,灯芯噼啪炸开,照见太子亲笔写的"平安"二字,在烛火里明明灭灭。
德寿宫里,昏睡了大半天的官家睁开双眼,
“外面是何声音?”
韩清恭敬的站在床侧,
“马上除夕了,估摸着是锣鼓鞭炮的声音。”
原本怕官家起疑,没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沉默半响官家又开口,
“今日为何未见尘宇来,只见了扶摇。”
以往每天早晨太子会先到德寿宫和官家说会话,再去大殿处理公务。
“今早太子有事,所以比平日早些来看您。
因为当时陛下还睡着,太子就看了眼不让打搅。”
韩清低头编了个理由。
床上躺着的官家望着屋顶若有所思,
“朕刚才梦见封印了,他真的为朕培养了一个好儿郎啊。”
他不由想起那个关在天牢的前太子宋沧源。
虽然他联合外人害死了自己的重臣,可终究他还是念在以往的父子情分上,留他一命。
慢慢的,他又想到了樊皇后,她也只是个可怜人。
他们都是这皇权下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又怪得了谁。
“韩清。”
官家忽地想坐起来,韩清忙上前扶他,
“去拿笔墨纸砚来。”
韩清刚收拾好东西,戚昭仪带着食盒走了进来,
“你下去吧,我陪陛下说说体己话。”
韩清见状转身去了外屋。
“陛下这几日可好,臣妾有两日未看您了,带了您最喜欢的点心。”
戚昭仪将食盒放在桌边,朝床边走来。
“嗯。”
官家轻应一声。
这戚昭仪原是尚食局的一名宫女,后来有次陛下因和封贵妃闹别扭醉酒临幸了她,便被封了美人。
后来她怀了孕,官家一开心就将她升为昭仪。
只是自她小产后,官家便再未临幸过她。
她也每日不争不抢,安分守己的待着。
没事时就去霏微宫找贵妃坐坐,从不惹是生非。
官家虽不喜她,但也不讨厌。
见官家对自己不冷不热,戚昭仪也不生气,就静静坐在床边。
突然宫外一阵巨响,吓得她直往官家怀里钻。
“谁人此时还在宫中放鞭炮?”
官家斜靠着枕头瞥了眼窗户。
“官家这哪里是炮竹,是叛军的枪炮。”
戚昭仪抿嘴。
“叛军?
你说什么叛军?”
官家突然直起身子直瞪着眼睛。
“江州知州和节度使叛变了,正驻扎在京城不远处,他们从今日末时起就开始攻城了。”
戚昭仪面色泛白,
“不过好在杨懿德一直在死守。”
“你说什么?
周撤,赵炎叛变了?”
官家突然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
戚昭仪瞥了眼他,
“不止,还有嵚东,他们也来了。
所以殿下才自己率兵去讨伐了。”
她说着声泪俱下。
“什么尘宇,尘宇!”
官家着急的一口气提不上来。
听见动静的韩清忙小跑进来,却见官家倒在床上,一旁的戚昭仪在哭泣。
“陛下,陛下。”
韩清忙上前喊道,
“御医,传御医。”
东宫中,扶摇为了静心抱着本书看着。
忽见许嬷嬷小跑进来,
”“太子妃,德寿宫传来消息,陛下突然晕倒,已经传了御医前来。”
“晕倒?”
扶摇忙放下手中的书籍,她今日去看官家时精神还不错,怎会突然晕倒。
“去德寿宫。”
她皱眉,
“青柠,快去传话东华门,唤徐校尉去德寿宫见我。”
那会东华门被袭,徐泾带人前去相助,好在这会叛军已停止进攻撤退了。
她说着由许嬷嬷搀扶着出了东宫。
刚到德寿宫门口,就见李一尚带众侍卫守在门外。
扶摇不敢耽搁遂进入殿内,韩清,贵妃,朝月,戚昭仪等站在床侧,御医则趴在床边正在给陛下诊脉。
扶摇没有吱声,只默默立在那里。
她知道此时尘宇已远在天边,现又逢叛军来袭,如果陛下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德寿宫不知会不会发生宫变。
虽杨懿德忠心耿耿,可此刻他也分身不得。
他正死守外围的安全,决不可让叛军攻破。
这宫里虽李一尚也忠心,可他被太子从东宫调来不久,还不完全了解殿前司的所有人。
万一有人从中作梗,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扶摇刚才才急匆匆让人叫徐泾去德寿宫,真有闪失,紧要关头他有能力抗衡的。
就在扶摇低头寻思间,许嬷嬷抬手指了指殿外,她听见了徐泾与李一尚说话的声音。
这声音让她刚还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太子不在,作为太子妃,她一定要为他守好这最后的家园。
贵妃转头看向戚昭仪,她声音很轻,却透着威严,
“你为何要将叛军攻城及太子出征之事告诉陛下?”.
戚昭仪闻言只低头带着哭腔道,
“还请贵妃饶恕,我只是吓着了,所以就一股脑说了出来。”
贵妃淡淡瞥了眼她,
“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
戚昭仪本想再说点什么,可见贵妃那淡漠的表情便住了嘴。
德寿宫的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此刻已是子时。
内殿,博山炉里焚着能安神定志的龙涎香,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阴冷气息。
床上,当今陛下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全靠御医施针才勉强吊着一口气。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随时会断绝的游丝。
扶摇挺着肚子端坐在偏殿的木椅上,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收紧,显露出底下淡青色的血管。
她身后徐泾及十数名身手矫健的卫士皆屏息凝神,如雕塑般守卫在殿门内外。
另一侧的贵妃则坐在塌上,虽有倦容却也强打着精神。
“贵妃。”
韩清低声道
“戚昭仪在殿外候着,方才差人来问了好几次安。”
贵妃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清冷如冰,
“告诉她,陛下正在静养,谁也不见。
若她实在挂念,便让她在佛堂替陛下祈福,别来回走动,免得扰了圣驾清净。”
这话说得客气,却是不折不扣的驱逐令。
扶摇心想,这戚昭仪平日里和贵妃走的很近,看着关系不错。
为何今日要在官家面前透露现在的情况,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想起之前太子看了边报,说有内应。
可樊钟一党目前赵枢密正在秘密办理当中,为何太子刚出征不久的原本驻扎的叛军却突然直接攻城?
好像他们对宫中的情况甚是了解。
她忽地抬头,眼中没有半分悲戚,只有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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