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的血像一朵凄艳的红梅,绽开在冰冷的城砖上,也烙印在扶摇的魂魄里。
那声撕心裂肺的“太子妃小心”,成了她脑中挥之不去的回响。
她不再是那个在东宫看书学习的太子妃,她是这座危城的盾,是腹中胎儿的屏障,是万千将士的主心骨。
“太子妃,您不能去!”
徐泾嘶吼着想拦住她,
“城楼下太危险!”
扶摇却已从他手中夺过一面残破的将旗,那旗帜曾是杨懿德的殿前司帅旗。
“杨殿司为国尽忠,青柠为护我而死,本宫若是龟缩于后,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徐泾震惊的脸庞,
“传我将令,本宫亲赴东城门,以振军心!”
“太子妃!”
李鲜也急忙劝阻,
“您身怀六甲,怎可涉险!”
“正因为身怀六甲,才更要去!”
扶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腹中是太子的血脉,是阑国的骨血。
他要看看,他的阿娘,他的子民,为了这片江山,会付出怎样的决心!”
她不再多言,披上徐泾勉强找来的厚重皮裘,将斗篷的帽子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在徐泾和李鲜一左一右的护卫下,她走下了城楼。
东城门下,是人间炼狱。
叛军的尸体与阑国的甲胄混杂在一起,凝固的鲜血在雪地里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寒风中,断肢残骸随处可见,幸存的士兵们满脸疲惫与绝望,靠着残垣断壁喘息。
城楼下的百姓哭喊声、求救声,与战场的厮杀声交织成一曲末日悲歌。
扶摇的到来,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这死寂的战场。
“诸位将士!”
她立于临时搭建的瞭望台,将那面染血的帅旗高高举起,
“太子殿下在前线为国杀敌,陛下身体不适,由本宫在此,代行监国之事,与你们共存亡!”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士兵们抬起头,望着这位传说中深居简出的太子妃,看着她挺直的脊梁和坚定的眼神,许多人眼中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了微光。
“城楼上的兄弟们听着!”
她拔出徐泾腰间的佩剑,指向城下叛军,
“今日,本宫要与你们并肩作战!
传本宫旨意,神臂营、殿前军听令,随本宫设伏,给这些叛军致命一击!”
她并非盲目逞强。
在与李鲜和徐泾短暂的商议后,一个大胆的计划已在她脑中成形。
她利用从樊钟口中逼问出的叛军将领周撤骄横轻敌的性格,设下了一个诱敌深入的陷阱。
“徐泾。”
她低声命令,
“你率五百死士,佯装弃守东城门吊桥,将敌军前锋引入瓮城。”
“李鲜。”
她转向刑部侍郎,
“你立刻带人,将城中所有火油、滚木、巨石集中于瓮城两侧,待敌军入瓮,即刻发动!”
“本宫。”
她最后看向二人,目光决绝,
“将亲自擂鼓,为将士们助威!”
徐泾与李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与决然。
他们单膝跪地,
“末将领命!”
计策迅速实施。
当叛军前锋看到吊桥放下,以为有机可乘,蜂拥而入瓮城时,只听一声炮响,两侧的滚木礌石如雨而下。
扶摇立于城楼最高的箭垛后,奋力敲响了那面巨大的战鼓。
咚!咚!咚!
鼓声沉闷而有力,穿透风雪,敲在每一个将士的心头。
那不是皇室的雅乐,那是战场的催命符。
瓮城内的叛军瞬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阑军的箭支、火油从天而降,将狭窄的瓮城变成了一座熔炉。
惨叫声不绝于耳,浓烟滚滚而起。
城外,周撤见前锋久久未归,又见瓮城火起,不由得大怒,亲率军前来增援。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妇孺,而是一个算计精准、意志如钢的对手。
“杀!
杀了那个女人!”
周撤在阵前咆哮。
然而,迎接他的是早已埋伏好的长枪兵和床弩。
扶摇站在鼓后,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受到了阿娘的决心,不时轻轻踢动。
她仿佛感觉不到疲惫,每一次鼓槌落下,都精准地配合着战场的节奏。
正在他们激烈对战时,在平望与赵炎大军大杀四方后急忙赶来的吴阅率军而归。
终于在内外夹击下,叛军被歼灭,周撤被钉在了旗下。
瓮城内外响起了一片震天的欢呼,
“胜了!
我们胜了!”
此刻赶来与叛军厮杀过后的绍寒酥,带血的右手执着刀立在城楼下。
望着那个昔日总喊自己邵大哥的女子,那一刻他知道她不再只是以往活泼开朗的小娘子,她已然成为这个国家可以倚仗的国母了。
硝烟散去,残阳如血。
京城安全了。
徐泾浑身是伤地冲上城楼,将一件厚厚的披风裹在扶摇身上。
“太子妃,您累坏了。”
他的声音沙哑,眼眶通红。
扶摇点了点头,再也支撑不住,扶着箭垛缓缓滑坐在地。
她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
青柠倒在了初春的门槛上,杨懿德陨落于新年的烽火中。
这个冬天,牺牲了太多太多人。
她失去了侍女,将士们失去了主帅,国家失去了君父。
但,她也守住了希望。
她摸了摸凸出的小腹,那里有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
“告诉太子,”
她扭头对着连接几日审理案子赶来不久的赵区域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京畿无恙,母子平安。
让他安心杀敌,待他归来,这万里江山,将是他们父子最好的贺礼。”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覆盖在青柠和万千将士的尸身上,仿佛要将这人间惨剧温柔掩埋。
而在这座浴血的孤城里,一个新的春天,正在血与泪水的浇灌下,顽强地生根发芽。
回了德寿宫,贵妃,许嬷嬷等人已早早候在那里。
当众人看到占满血渍的太子妃时,瞬间红了眼眶。
“我儿英勇!”
封贵妃快步上前将她搂入怀中。
城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都听说了。
这时的太子妃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敬佩万分!
“母妃,扶摇还未换衣服。”
扶摇忙后退一步,怕身上的脏污沾染了贵妃的外衣。
封贵妃忙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痕,带着笑音望着她凸出的小腹,
“还有些日子你就要临盆了,今日如此定是累坏了。
尘宇出征前,我还跟他保证,我定会护好你,只是。。”
说话间她再次红了眼。
“母妃,我真的没事。”
扶摇心头一软。
“许嬷嬷,朝月速去伺候太子妃沐浴更衣。”
封贵妃目光温和的看着扶摇,
“青柠的事我已知晓,以后就让朝月跟着你吧。”
闻言,扶摇眸光里闪过泪花。
封贵妃知青柠为护主而亡,心中更是感慨万分,
“青柠的后事,母妃定会让人料理好,太子妃快去休息吧。”
东宫里朝月伺候扶摇穿好衣服,她忽地开口,
“什么时辰了?”
“刚末时。”
朝月忙回着。
扶摇低眉,
“青柠,知道母妃让谁负责后事的么?”
“是绍少卿,贵妃说他识得青柠。
找个认识的,也能尽点心。”
朝月声音微颤。
“母妃费心了。”
扶摇摸着手中的帕子,沉默半响,
“我要去送送她。”
“太子妃您现在这身子恐怕不合适。”
朝月和一旁的许嬷嬷急跟了出去。
“太子妃!”刚至东宫门口,朝月急得眼眶发红,
“您怎的不等轿子?
这风!”
扶摇摆了摆手,腹中突然窜起一阵尖锐的绞痛。
她踉跄半步,扶住廊柱,
“无碍,许是方才吹狠了。”
话音未落,腰腹又是一阵绞拧,比昨夜更烈十倍。
许嬷嬷脸色骤变,
“是胎动!
快传稳婆!
快!”
东宫寝宫的绡帐被扯得笔直。
扶摇躺在铺了三层厚褥的雕花木床上,额角青筋暴起,汗湿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
稳婆王妈妈攥着她的手腕,
“太子妃,再用把力!
小殿下的头已经露了半寸!”
“我,使不上劲。”
扶摇的声音低哑,眼前阵阵发黑,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硬是不哼一声。
从城楼下来不过两个时辰,她便觉下腹坠胀如坠千斤,此刻更似有人拿火钳搅她的五脏六腑。
这几日守城,她只合过两个时辰的眼,方才登城楼又吹了冷风。
此刻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带着颤,哪里还有力气。
封贵妃攥着她的手,凤钗歪在鬓边,
“扶摇,你听哀家的,想想尘宇,想想咱们的孩子。”
话音未落,扶摇腹中猛地一坠。
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听见一声细弱的啼哭。
朝月扑过去掀开血污的锦被,一个裹着明黄襁褓的婴孩皱着脸哭,小拳头攥得死紧。
“生了!
生了!”
外间宫女们哭成一团。
可扶摇的瞳孔却渐渐散了!
血还在涌,比刚才更多,像决了堤的河。
王稳婆的心一沉,
“不好,血崩了!”
封贵妃扑在床沿,眼泪砸在扶摇手背上,
“扶摇,你一定要撑住!
想想孩子,想想尘宇,他还在前线!”
扶摇望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脸,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
失掉意识前,她只记得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和窗外逐渐下起的雨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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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产室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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