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已经平静下来。
她走到房间中央的金属桌旁，上面放着三瓶水、几包压缩饼干，还有三本薄薄的、装订粗糙的灰色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和纸环上类似的黑色编号。
“先看看这个。”沈决将手册推给另外两人，自己拿起属于“123”的那本，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蜂巢生存指南（新人工蜂适用）】
第一条：服从。引导员（白色标识）的指令需无条件优先执行。质疑与延迟将消耗你的“价值”。
第二条：工作。每日工作是你积累“价值”，提升等级的唯二途径。拒绝工作等同于拒绝生存。
第三条：等级。等级由标识颜色区分：红-> 橙 -> 黄 -> 绿 -> 蓝 -> 紫 -> 白（引导员）-> 银 -> 金。高等级对低等级拥有有限处置权。
第四条：区域。红色标识仅允许在指定生活区及工作区活动。踏入未授权区域，标识将发出警告。第二次，后果自负。
第五条：互助。鼓励工蜂之间互相协助以提升整体效率。但需注意，他人的失败可能影响你的“价值”评估。
第六条：沉默。夜间休息时段（22:00 - 06:00）请保持安静。过大的噪音会吸引“清道夫”。
第七条：希望。积累足够的“价值”，提升至金色等级，你将获得“自由”。
手册的内容到此为止，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有限处置权？什么意思？”何润指着第三条，眉头拧紧。
“大概就是高等级的人可以一定程度上决定低等级人的生死，或者命运。”沈决的声音有些发干，她注意到第二条中写的“唯二途径”，另一个途径是什么？手册没写，这种刻意的留白，比明确的威胁更让人不安。
“清道夫是什么东西？”封涟的声音在发抖，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吸引来之后会怎样？”何润追问，但手册没有给出答案。
沈决的指尖划过“希望”那一栏，“积累足够的价值，获得自由……”她轻声念道，带着浓浓的讽刺，这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看似是目标，实则可能是驱动她们不断消耗自己的骗局。
“规则怪谈……”何润嗤笑一声，把手册扔在床上，“装神弄鬼。”
“但我们必须遵守，至少暂时。”沈决合上册子，开始仔细检查房间，用尽所有感官去熟悉、去评估潜在的威胁与机会。墙壁光滑得异乎寻常，是某种复合材料，没有明显的孔洞或摄像头，但谁也不知道手腕上那个该死的“标识”是否兼具监控功能。
她甚至怀疑空气成分都被精确控制。
卫生间只有最基本的马桶和洗手池，不锈钢材质泛着冷光，她拧开水龙头，里面流出的是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冷水，刺鼻的气味让沈决皱紧了眉头，这水是否能喝，也是个问题。
压缩饼干包装简陋，没有任何生产信息。
房间唯一的通风口在门上方，装着坚固的金属栅栏，连一只老鼠都钻不出去，光线来自天花板中央一块均匀发光的板子，没有开关，无法控制。
就在沈决试图用手指敲击墙壁，判断其厚度和材质时，一直沉默的封涟突然抱紧了双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有点冷。”
何润直着眼回了一句：“一直都很冷。”这鬼地方怎么可能暖和。
但沈决停下了动作。她看向封涟，发现对方面色比刚才更苍白了一些，嘴唇甚至有些发青，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实的生理反应，她自己也感觉到温度似乎下降了一点，但远没有封涟那么明显。
“温度降低了。”沈决陈述道，她走到门边，将手贴在金属门板上，冰冷的触感证实了她的猜测，“不是错觉。”
封涟猛地点头，牙齿开始轻微打颤：“而且……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有很多细小的针，很轻地扎在皮肤上。”
何润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她走到封涟身边，摸了摸她的手臂，一片冰凉。
“你怎么回事？这么敏感？”
银白色的金属控制台前，坐着两个人。
周甯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银灰色制服，勾勒出女性修长的线条，她之前的些许随意彻底消失，身体坐得笔直，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其中一个画面上——正是7-B4房间内部的监控。
沈决、何润、封涟三人的一举一动，脸上细微的表情，都清晰无比，旁边还有实时跳动的生理数据流，她纤细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无声滑动，调取着数据。
在她侧后方，一张设计更显优雅、宛如指挥官座椅的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同样穿着银灰色制服，但肩线和袖口处有不易察觉的暗银色纹路，标识着更高的权限，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称得上英俊，但过于苍白，缺乏血色，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眼神深邃，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更浅一些，近乎一种透明的灰色，当他凝视时，给人一种被冷血动物锁定的不适感。
男人并没有看屏幕，而是微微仰头，闭着眼，修长苍白的手指在扶椅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仿佛在聆听某种无声的音乐，他手边放着一杯透明的液体，不是水，微微晃动着奇异的粘稠感。
“情绪光谱很鲜明，”周甯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女性特有的清冽，她指着屏幕上的何润，“愤怒，不甘，但底层能量很高，肾上腺素水平偏高，核心体温甚至有小幅上升。”画面里，何润正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内踱步。
男人仍然没有睁眼，只是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带着磁性的沙哑：“火能熔炼金属，也能焚毁城池，看她烧向哪边。”
周甯的手指在控制板上滑动，画面切换到沈决的面部特写，“情绪基线极度平稳，皮层活动活跃，主要集中在前额叶，恐惧相关的杏仁核活动存在，但被有效抑制。”画面中，沈决正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灰色手册的纸张，眼神专注。
“理性的壁垒最难攻克，也最值得敲碎。”男人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浅灰色的瞳孔转向屏幕，精准地落在沈决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冰冷，“完美样本。第一次‘深度采集’的强度，可以为她适当调高。”
周甯点头，快速在虚拟键盘上记录着指令，随即画面切换到蜷缩在床角的封涟。“应激反应明显，心理防线脆弱，但其对环境的细微变化，表现出超越常人的生理性敏感，皮肤电反应活跃，心率变异率极高，显示出极度的紧张和敏感。”
男人端起那杯粘稠的液体，轻轻晃动，看着它在杯中留下缓慢消退的痕迹。“脆弱的琉璃盏，才能映照出最扭曲真实的光影，她的承受阈值需要精确校准，过早碎裂就毫无价值。”他抿了一口液体，喉结滑动，“我需要她保持相对完整的状态。”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个屏幕，像鉴赏家在审视三件材质各异的古董。
“她们会合作吗？”周甯问，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数据流。
“必然。”男人放下杯子，指尖轻轻抵着下唇，“生存本能会驱使她们抱团，合作会产生有趣的化学反应，让我们更清晰地观测特质之间的相互作用与污染。”
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
“看好她们，周甯。”他吩咐道，声音渐低，“尤其是123和125的第一次表现，数据波动，哪怕再细微，也要记录，我有预感，这批原料……或许能带来惊喜。”他声音渐低，仿佛即将陷入沉睡，只有敲击扶手的指尖，依旧维持着那令人不安的、精准的节奏。
“明白。”周甯的回答简洁有力，她调整了几个监控探头的焦距，确保能捕捉到三人最细微的表情和交互。
控制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屏幕的微光和设备的低鸣。
何润一把抓过自己床上那张薄得可怜的灰色毯子，又伸手去扯封涟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条，语气强硬，“松手！一条不够盖。”
封涟被她的动作惊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
何润将两条毯子粗暴地叠在一起，然后整个裹在封涟身上，从肩膀到脚踝严严实实地围住，像包一个巨大的茧，她还用力掖了掖毯子的边缘，试图堵住可能漏风的地方。
“还冷吗？”何润皱着眉问。
封涟裹在两层毯子里，身体的颤抖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她微弱地点点头，声音带着颤音：“……里面……还是有点冷……”
沈决走到自己的床边，拿起那瓶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水，她没有喝，而是将水瓶紧紧握在掌心，然后走到封涟身边坐下。
“何润，把你的水也给我。”沈决伸出手。
何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沈决的意图，没有多问，立刻把自己的那瓶水也递了过去。
沈决将两瓶水并排放在地上，然后看向封涟，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安抚性的平稳：“tato，看着我。”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那种冷是从身体里面透出来的，毯子作用不大，对吗？”沈决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封涟只是不住地点头。
“我们现在没有热水，也没有真正的取暖设备，但是，我们可以试着制造一点‘热源’。”沈决指了指地上的水瓶，“水的比热容很大，握着它，虽然不能加热，但至少能给你手部一个稳定的、高于当前环境温度的触感，你的大脑可能会被这个信号欺骗，稍微缓解一部分冰冷的错觉。”
“更重要的是……”沈决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和何润，“我们还有体温。”
她看向何润，用眼神征询意见，何润没说话，但却直接走到封涟的另一边，挨着床沿坐了下来，用行动表示了同意。
沈决也紧靠着封涟坐下。
她们一左一右，将裹着两层毯子却依然瑟瑟发抖的封涟夹在中间，沈决伸出手臂，隔着毯子环住封涟的肩膀，何润犹豫了一下，也有样学样，从另一边抱住。
三个女人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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