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舟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她挣扎着,要把玉玺的事交待给姜行和望月。
唐朝岁束手无策,她或许想给屋外守着的傅闻弦一个笑,但她扯不动嘴角。
“医学是有极限的。”她疲惫地摇头,往屋外匆匆赶,“但人没有,我要再试试。”
连小唐都笑不出来,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傅闻弦断断续续地哭着昏睡过去,梦里都是姜舟在她怀里吐血的模样,眼一眨,怀里淌血的又变成了茶色的小狗。
她从来都没有长进,只看着喜欢的人在眼前流血、死亡、再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似乎除了哭和被保护外,她毫无作用。
呼吸里的风染血,她睁开眼,脚下变成了红墙高筑的京城,火光如潮水涌满了大街小巷,讨伐暴君的呼号传入耳中,那高举的血红色大旗刺痛了双目。
城破,殉国,是一个伪劣品的最后努力。
她摇晃着身形,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你干嘛?”
叫嚣的风戛然而止,一只手从后抓住了她的衣领。
傅闻弦重新睁开眼,火焰与京城消失在水月镜花的彼方,眼前唯一盏月,一双影。
“……阿月。”
望月松开她,认真地警告,“三个台阶摔不死人,但会摔破相,下次不许。”
“对不起。”傅闻弦乖乖道歉,用力揉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干了很糟糕的事情,然后跳城死了。”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容易做噩梦。”
望月在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身侧,于是傅闻弦贴着他肩膀坐下。抽条的少年跟竹节似的一日比一日高,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阿月也会吗?”
“嗯,所以今晚我不打算睡了。”
望月在怀里摸了摸,摸出指甲盖那么大一小块的饧糖。他微微倾下上身,半张脸被映照在皎洁的月色里。
“就只有这么多了,你能陪我吗?”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微微发红。
“嗯!”傅闻弦用力地点头,像小鸟一样从他掌心叼走糖块,望月眨了眨眼,飞快地收回了手。
“你不给我糖,我也会陪你的。”她嘎嘣嘎嘣地咬着。
“你太笨了。”望月说,“不给你糖,你会飞走的。”
“我才不会呢,再笨也记得回家的路。”她鼻子堵着,说话闷闷的,“我只怕哪天回来,阿月不见了。”
望月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身侧的少女一点点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膝间,蜷缩成巴掌大的那么一小团。
“……我是不是扫把星啊,被我喜欢的都没好下场,如果哪一天阿月也——呜……”
她光顾着把自己说得郁郁,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喜欢这个词在大人之间的重要性。或许在她的脑瓜里,那就是跟看到路边一枝花便徒生爱惜一样的感觉。
望月沉默地、平淡地瞧着她,直到她实在是忍不住地爆发出呜哇一声哭。
“阿月——阿月…——”
“我在。”他回答。
少女小心翼翼抬起头,山团雀那般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
“……真的?”
“你抬头。”他指着夜空,“我一直在。”
傅闻弦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清风霁月,云疏星稀,皎洁月光如同纱帐般铺散在少年平静却不冷漠的面容上,仿佛为琉璃镀上五光十色的茜霞,美得她忘了呼吸。
她记得,那些琉璃盏是最容易碎的,轻轻一碰,一地脆光。
“呜哇——不要啊——!”
望月发懵地看着她忽然扑了上来,男女有别,追不上她的想法,也不知道该不该抱住她——可前者是能用男女有别解释的吗?
望月不善言辞,更不擅长安慰。于是他选择什么也不做,当一个枕头被她捏来揉去。
然而怀中的少女忽然抬起头,眼中的郑重诚恳是他未曾见过的。
“我决定了,我要跟小唐姐姐学医!”
“……为什么?”
“这样就算你碎了,我也能吧哒吧哒把它拼回去。”傅闻弦握拳,认真地看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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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家门。
被蜀王的丧葬、假死的世子与大小政事拖住脚步,秦佩暂时还没有那么多精力治他的罪。但依照她的手段,或许一两日之内他会被治一个不大不小的罪而被扣留在蜀郡地界,一旦锒铛入狱可就插翅难飞,想逃,只有现在。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手下竟来报有国玺的线索!
田琼气喘吁吁地擦着满头大汗,捏着那竹筒里拆出来的一封地图,眼珠子滴溜溜转。
“在想什么呢。”
窗户被人一脚从外踹开,孟非云翻窗而入,靠在窗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是说好了,国玺的线索与我将军府共享。”
“叛徒竟还敢回来。”田琼恨得牙痒痒,“你故意放跑了南氏的帐我还没算!”
“卖姜行一个人情,他姐得死,要是南朔再死了,他疯起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孟非云云淡风轻地耸耸肩,“除了我,还有什么人能与你合作呢?于氏都死了。”
田琼冷哼着,像是给自己鼓气一样,抬高了虚张声势的音调。
“或许你听说过,于氏在太后得势,居家迁徙入京前是扬州本地士族。”
孟非云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于氏死灰复燃勾搭上了老家旧友,意图卷土重来?”
田琼得逞地笑了笑,手指放入口中吹响了凄厉的口哨。
一声哨动尖锐刺耳,掩盖了远处的丧钟。随即一柄飞刀警告似地擦着孟非云那条断臂,将空袖口钉在了窗框之上。
“这是……”孟非云拔出飞刀,借着月光摩挲着刀柄上的镂花,眉头骤然一蹙,“亲王礼制……于氏跟陆安王走到一处了?”
陆安王是现如今扬州势头最大的亲王,江南富庶,陆安王本人更是富可敌国,年前南方针对朝廷的拒税风头就是陆安王一人挑动的。
孟非云一眼虚虚扫过周遭,陆安王的埋伏箭在弦上,不容置喙。他不得不啧了啧嘴,望着那仿佛触手可得的珍贵地图纸败兴而归。
“陆安王实力深不可测,”他在夜空中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田公子,小心玩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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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琼跌坐在地,看着陆安王府的兵马鱼涌而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之前多留一个心眼果真是对的,孟非云曾跟姜行交好,徇私舞弊一点也靠不住。如今于氏投靠陆安王,他凭着与于氏那沾亲带故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说不定能在陆安王府混得一官半职。
他偷偷地抬起眼打量眼前为首的年轻人,陆安王任人唯贤,眼前这所谓的副官便是近日才提拔来的红人,也不知道自己这买官的招能不能行得通。
“田公子,坐在地上做什么。”副官虚扶他一把,“还记得与王爷的约定吧。”
“记得,记得。”田琼将竹筒连同图纸一并交到他手上。
副官才打开图纸瞧了一眼,身后便传来脚步声。田琼吓得一缩脖子,躲到青年副官的背后,后者却慢悠悠地将图纸重新塞回了竹筒里。
“南大人,”副官说,“近来身体可好,您眼睛还不方便吗?”
“习惯了。”南朔用拐敲了敲前路,停在了门槛之前,“听这口气,我们在京城见过?”
“见过,可惜现在不是自报家门的好时机,王爷交待我的任务还没完成。”青年无奈地叹气,“南大人,可有兴趣再次出仕?”
“嗯?什么?陆安王要他?”田琼第一个不乐意了,“我不干!我跟他共事就恶心!”
“没人问你,黄毛狗。”南朔微笑。
田琼龇牙咧嘴地要跳脚,被青年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王爷开的条件很优厚,说实话,我听了都很羡慕。”副官继续谆谆善诱,“若是您加入,关于国玺的情报也可以共享。”
南朔不为所动,“饼画得挺好,看看就饱了。”
“南大人想要些实质性的?”青年的眼神在周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田琼那一头黄毛之上,挑唇一笑。
“你、你干嘛……”
在南朔张口之前,破空的铁刃便刺穿了**凡胎,溢出的恶臭鲜血染红了一地银霜。
青年接过属下递来的人头,他提着田琼枯黄的头发,将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木匣子中,亲自递给南朔。
“曾听闻陆安王新招的副官很能干,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是在京城与南大人耳濡目染学习的。”
“不敢当不敢当。”南朔不接,“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白拿啊。”
“一个废物的项上人头而已,但请您相信,这并不是施压。”青年并不恼,将匣子放在他的拐边,“于公于私,我都很希望能与您再次共事。”
青年放下匣子恭敬地向他辞别,举步离开。他的举止进退有度,谦逊有礼,让人实在无法生厌。南朔不由得眯起眼,下意识转过头,追随起昏暗视野中隐约的影子。
小唐给他系的敷料散在风中,南朔猝然意识到眼前长久的朦胧不清并非是失明带给他的,纱布扬起的一瞬间,澄清的月光久违地闯入他幽暗的视野,青年的轮廓与侧脸逐渐聚焦而清晰,正如幽夜中缓缓浮起的一盏莲灯。
他认识,他的确认识眼前这位陆安王的副官。
那是赵正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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